“七哥哥!”宋月容垫脚把手中的香囊塞到宋翰墨的手中。
“这是月容亲手缝制的香囊,里面的香料也是月容亲手调的。月容还不是很熟练,要是有什么不喜欢的味道,挑出来就行了,多谢七哥哥这些日子的照料。”
“景王这是急着去哪啊?”长恩问道。
宋翰墨眼角余光撇了他一眼,宋月容则是瞪着长恩:“本公主正与景王说话,你算什么东西,怎可随意插嘴!”
“殿下恕罪……奴才知错了……”长恩脸色一白,默默退开。
宋翰墨把香囊塞入怀中,他嘴角扯出一个笑道:“你我本就是兄妹,不必如此客气。本王有事着急回上京,就先走一步了。”
“雪刚化不久,哥哥路上多加小心。”
“嗯,驾!”
宋翰墨骑在飞燕上,冲向上京,他今日穿着出上京的那身月白锦衣,化作一阵白风掠过山间。
山路上一处泥石的基底被融化的雪水冲刷地已经有些不稳。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泥石微微晃动,与其他基底结实的路面有了裂痕。
待飞燕踏上这块泥路,“轰”一声,它便垮了,后蹄一下子没了着力点,飞燕驮着宋翰墨同泥块一下子滑下山去。
事发突然,宋翰墨整个人腾空而起,重重得摔在地上,脑子已经有些不清醒。接着就滚下山去,脸、身体被枯萎的枝条抽得生疼,耳边传来飞燕的嘶鸣。
“啊——”右手不知撞到了什么,一阵剧烈的疼痛。又滚了一段距离,身体才停了下来,宋翰墨趴在地上,弱弱喊了一声“飞燕”,之后便是不省人事。
再醒过来的宋翰墨发现自己躺在一辆宽敞的马车内,车内点了灯,旁边坐着一人。
他穿着惨白内衫,外面套着麻布短衣,黑色的头发用白布扎着固定在头顶,青经脉络的手拿着一本书在读。
他的脸掩在书本之后,看不见。不过,很明显,他穿的是丧服。
“嘶”宋翰墨感到手臂的疼痛,皱眉低头看着绑上树枝的右手,原来从山上滚下来时,右手断了。
“景王,”那人声音透着清冷,他放下书,看了过来,“你醒了。”
宋翰墨见到他的脸有些欣喜,忍不住笑了:“严修洁?”
对上那人无动于衷的眸子,再仔细一看,这人的脸部轮廓十分硬朗,眼眸细长,与严修洁只是有八分像。
他微侧过头,右脸上一道骇人的疤痕,从眉间一直划入右耳下方。难怪他的声音与严修洁沙哑的声音不一样!
想起那日,他在城门边上看到的,马车中的“严修洁”,宋翰墨眼睛微微眯起:“你是谁?”
第15章 三竹方印
那人从桌案上拿了一个黑色的面具盖住上半边脸,缓缓道:“在下严行之,字雨,是严大人的胞弟。”
“严大人是双生子?本王在上京可从未听过这件事。”宋翰墨很是惊讶。
“双生为不详,在下出生后,被悄悄养在乡下,上京城无人晓得这件事。”
“双生子不可在朝为官,你们严家还真是大胆。”
“景王现在知道了也不能如何。”
“……”
四目相对,严雨身后的烛火有些刺眼,宋翰墨闭上眼睛,想起自己滚落山下,一阵后怕:“……本王还以为死定了。”
“不知景王为何独自一人?您这次伤得不轻,下人发现您倒在路边血泊中,还以为您死了。幸好,力夫仔细查看,您还活着。
在下看过,滑坡的地方是半山腰,好在山也不算陡峭,您才捡回一条命,”严雨顿了顿,“不过,飞燕已经没气了……”
咬了咬牙,久久,宋翰墨回了一句:“无妨,之前赶回去救人,现在来不及了……”
说完,他左手撑着地板,忍着疼痛,靠在马车壁上:“你刚刚说我知道了也不能如何,看你……穿着丧服是,因为严大人么?严修洁他死了?”
严雨眼眶微红,放在丧服上的双手攥紧,声音有些哽咽:“她……在府中休息时,被扮作小厮的刺客射杀。”
虽然知道严修洁出事了,不过宋翰墨还是吃了一惊,之前是当街刺杀,这一回是府中射杀?不知这两次事情,是否是同一人所为。
“凶手竟然扮作小厮?什么时候发生的?当时严修洁在府中何处?他在干什么?”宋翰墨迫切问。
严雨望着宋翰墨,看上去有些迟疑,他抿了抿薄唇道:“事情是今日傍晚时发生的。兄长下午得空,坐在府中池塘边钓鱼解闷。那刺客爬上屋顶,手持□□,当场被抓后已咬舌自尽。”
眼睛一转想到那次宵禁之事,宋翰墨问出了自己早就有了的疑惑:“严家为何不在上京设灵堂?为何要连夜出城?”
“她说……她不想葬在上京…上京太冷了,她想回江南。”
马车外寒风簌簌,带走了车内暖气。沉默一会儿,宋翰墨只说了四个字:“原来如此。”
阿巧从前也喜欢朝北边眺望,说她想微丹了。
“景王您见见她吧。”严雨眼睛微红。
想起那个毫无生色,坐在商铺门口的严修洁。把目光移向别处,避开严雨的眼睛,宋翰墨犹豫道:“本王……不想见他。”
严雨眼里有些失望,娓娓道:“景王,在下虽然从小在乡下长大,但是兄长却会时常来看我,我们兄弟从小情谊深厚。虽不在上京,我也听过墨七公子的名声,只因兄长常常提起您,言语间都是对您的赞许。”
“严修洁赞许本王?”
严雨点了点头:“兄长之所以在朝堂上数落景王,在下猜测,应该是恨铁不成钢吧。”
“……”宋翰墨沉默了一阵,他望着烛火,轻笑了一声,思绪有些悠远,想起之前言官在朝堂上对自己的诸多指责,“严大人居然这样看得起本王,当年马球场那件事他没听说过么?本王当不起。”
“在下也以为兄长行为不妥,不过,兄长一意孤行,与景王的关系也就一直僵持着。最近,景王似乎有意与兄长交好,赠梅那日,她回府时,脸上带着笑容,是雨多年未曾见得的。”
严雨缓缓说着:“即便在宫中被陛下责罚,回府后,兄长也会盯着您送的那支梅花出神。”
宋翰墨面带着惊讶,他没有想到严修洁居然这么喜欢那支梅花,有些出乎预料,他倒是没注意严雨说的责罚。
严雨又道:“我严家在上京做言官已有三代,兄长在上京一直未有知心好友,想来,兄长是心喜景王的。她现在身在棺柩,景王您…连见她一面都不肯么?”
“……”宋翰墨闭上眼,靠在车壁上,思索片刻还未开口。
一个老夫人掀起了车帘,她头发已经花白,眼角有些细纹,脸上挂着泪,语气坚定:“景王既然不肯见,行之还是不要勉强他了。”
“是,母亲。”严雨最后看了眼宋翰墨,下了车。
严雨一番劝导,宋翰墨其实是想去的,不过严老夫人既然这样说了,他再开口说要见严修洁一面,倒是不好了。
寒风凌厉,掀起马车窗户一角,宋翰墨见到随风飘动的白布。有几个下人靠近,把白布掀开,漆黑的棺柩呈现一角。
帘子落下,挡住视线,宋翰墨只听得厚重木板的摩擦声,他忍不住屏住呼吸,猜想应该是棺盖被推开了。
“呼呼呼”又是一阵疾风,旁边的林子里还传来了几声凄惨的鸟叫。
帘子又被微微掀起,严老夫人手里拿着一束扎着红绳的头发似是要放入棺内,严雨在旁边拉着她,应是不肯。
严老妇人一把推开严雨,眼里带着泪,朝这边瞥了眼,宋翰墨寒毛直竖,无由来,他觉得老夫人是在看自己。
幸好,风停了,垂下来的帘子,挡住了老夫人的目光,让他舒了一口气。
宋翰墨查看了下自己的伤势,断了一个胳膊,脸上有些刮痕,腿上、身上各处都缠着绷带,还真是惨烈。
车内昏黄的烛火微微摇曳,刚刚看到的情形,更加坚定了他定要救严修洁的决心。
靠在车厢上,他缓缓闭上眼睛……
风透过车帘缝隙进入车中,在宋翰墨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头发明显被剪了一小段。
“景王?景王……”
宋翰墨醒过来,看清是严雨后变得很慌张,挣扎起身去看马车外的天:“什么时辰了?!”
掀开帘子,还是漆黑一片,心才放了下来。
“景王?”严雨不理解宋翰墨突然的惊慌,道“还未到午夜。”
“呼,那就好……那就好……”宋翰墨又坐了回去,心情平静了些,才问严雨:“有事?”
严雨:“家母已经睡下了,雨来找景王是有要事告知……”
“好。”宋翰墨眼神示意严雨继续说。
“不知景王可听说三竹组织?”
“三竹?”宋翰墨点了点头,有些犹豫,“刚听说,是个探子组织,归属朝廷。据说……严大人是三竹首领。”
严雨眉头一皱,沉默片刻,他双眼微红,语气很是不满:“全是宋青墨的诡计!”
“严公子!!!”宋翰墨皱眉打断了他。
宋青墨是皇上的名讳。
严雨冷静下来,又道:“雨希望景王能记住一句话‘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是三竹组织的箴言,乃令一刀所写,是三竹的内部暗号。”
宋翰墨不解看着严雨:“你为何知道这些?”
“三竹就是雨与好友所创。景王若是以后有什么想知道的可在上京找一处种有三颗竹子的地方。把箴言和想问的都写在纸上,放入竹下的盒中,无论什么问题,七日后便会有答复。”
“还有……东宫内,有一处竹林,内有假山,红石下埋了三竹的首领方印,景王有机会便去挖出来吧。”
他说得理所当然,宋翰墨却是心下大骇,不敢置信:“首领方印?!为何在宫中?!你为何要告诉本王这些?!”
严雨拿下面具,他看向宋翰墨的眼睛仿佛一把刻刀,把人里里外外都看得清清楚楚。
见宋翰墨眉头紧皱,严雨转移了视线,不动声色道:“从前墨七公子在马球场上叱咤风云,还是围棋大师子五先生的关门弟子。雨以为,七殿下应不是真心想在上京当一位闲散王爷的。一切都不过是迫于形势罢了。”
宋翰墨眼里带着警惕:“本王不知道什么子五先生,也不知道严公子在说什么。”
“呵,七年前,前太子身死,您感染风寒,卧病在床。四年前,昭武门清君侧,您断腿,卧病在床。
从前诸位皇子夺权之时,您在其中都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才能活到如今!”
严雨义正言辞,他语速极快,不待宋翰墨辩解,又道:“七殿下从前养在德妃名下,皇上乃是德妃所出。他即位后亲自赐七殿下‘景’字,景乃不可或缺之物。在下以为,皇上对殿下还是很了解的。”
严雨看宋翰墨的眼神带着厌恶,没有丝毫掩饰。
又是这样的眼神,宋翰墨眼底闪过受伤,他轻笑一声:“按严公子的意思,本王苟活现在便是本王有罪?严公子为何不猜测,本王也是那些夺权皇子的棋子呢!本王想活着,有什么错!本王在夺权中苟活下来了,又有什么错!”
他情绪有些激动,腰间的伤口渗出些血,严雨冷眼瞧着,不再做声,招来大夫,给他换了新的绷带。
大夫退下后,宋翰墨情绪缓和了些,他躺在马车内,试探问道:“严公子刚刚所说,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严大人的想法?”
“在下刚刚所说,与兄长没有半点关系,兄长心思纯净,与人为善,那些全是在下的猜想。”
“呵,严大人与人为善?可笑,可笑。你从小在乡下长大,怎会对皇子夺权之事如此清楚?我看你是耳濡目染罢了。”
严雨立即反驳:“景王!您不了解真正的兄长!斯人已逝,还望景王不要妄自评论。”
宋翰墨想起停在不远处的棺柩,心里有些内疚。
严雨没看宋翰墨一眼,继续道:“在下从小乡下长大,行走江湖,结交好友,创建三竹……”
他声调越来越高,直起身子,眼里映着烛火,一番火热。应是回想起从前快意江湖的岁月,整个人似是变成了一团炽热的火焰。
忽得,火焰被浇灭了。严雨坐了回去,目光暗淡下来,双手攥紧了衣衫一角:“我们几个都对朝堂之事有些兴趣。不过,一刀兄在世时,说过,他不想把三竹用在朝堂上……”
宋翰墨随意问道:“令一刀大侠去世了?”
严雨右手颤抖着抚上脸上的伤痕,他整个人散发出极大的痛楚:“他死于家族斗争,被他兄弟所杀。那年我则是被二皇子当作兄长追杀,掉入悬崖,一年后方才与兄长有了联络。”
宋翰墨猛地坐起了身子,不顾伤口的疼痛,瞪着严雨,原来七年前坠崖的竟不是严大人,而是严雨!
呵,到头来二皇兄,原来是追杀错人了么。
一招棋错,满盘皆输……
宋翰墨看着严雨感慨道:“当年本王虽卧病在床,却也有所耳闻。你们严家兄弟弄巧成拙,严大人当朝指证二皇子,倒是把他送上了死路。”
末了两人一阵沉默,宋翰墨质问:“你把三竹的消息告诉本王,有何居心?”
严雨带上面具,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并未回话,下了马车他喃喃道:“人质死了,之后便会是正面交锋……”
“什么意思?”
“夜深了,景王早点休息吧。明日我便派人,把景王送回上京。”
作者有话要说:
李白《侠客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第16章 严府日常
一夜无梦,清晨,严修洁睁开眼睛,看着窗外朦胧的天色便知道自己又醒早了。
从十岁开始便是这个时间起床,她早就习惯了。即使这一月根本不用上朝,她也会按时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