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结上下滚动,两滴泪低落在纸上,宋翰墨张嘴呼出一口气。
起身到房内拿出一个木盒。
打开,里面是白兔面具和那支他从她头上取下来的木簪子。把里面的物件都取出来,宋翰墨把信叠好,塞进信封,放在盒底。把面具、木簪通通扔了进去,拿着断了玉簪的手刚想使劲。
脑里闪过,玉簪被一摔为二的场景,他只好把玉簪轻轻放进了木盒。猛得关上木盒,一把推开,他伏在桌上微微抽噎:“严果,对不起……我的心好痛…我不想再轮回了……不想了……”
屋里的声音渐渐小了,半晌,宋翰墨平静了些。
他复又打开木盒,盯着里面的东西许久,一件一件拿出来,取出信封,把那首诗又看了一遍。
仇人?
鼻尖一酸,泪又落了下来。
直到夜半,宋翰墨才起身去了卧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未能入睡。猛得想起一件事,他连忙起身,匆匆找出自己那根通体雪白,中间一簇翠绿游丝的白玉簪子。
那日元宵他戴着的好像就是这一根……
攥紧簪子,宋翰墨独自坐在房内,一夜无眠。
***
第二日,宫中御花园内,听说了上京的谣言,皇上手里拿着发黑金龙玉佩摆弄。他坐在亭里,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宋翰墨留严果在上京是因为记恨?
皇上抬眼,随手抓了一把鱼食撒入池塘。湖中五彩斑斓的鱼蜂拥而至,不停翻涌。盯着偶尔翻出来的鱼尾,皇上眸色微沉。
宋翰墨的记忆到底是恢复力还是没恢复,这些日子观他的行为举止,除了留严果在上京这件事,其它地方倒是没有异常。
假如他没恢复记忆,那为什么要留严果在上京?难道是因为贴身小厮的事情?
一手拖着下巴,一手把玉佩提到眼前。
假如宋翰墨恢复了记忆,记起来从前的事情,知晓了严果是女儿身,却出手把她留在上京……
是发现她对他有情?占有欲作祟?
还有三竹,现在没了老夫人,严修洁定会想办法把严果救出上京。
他这些年行事倒是变了不少,完全不管九族的死活了,只想守着重要之人。
皇上皱起了眉,仰头望着远处的树影、蓝天、宫殿。
他眼神变换,闪烁多次。
许久……
“哈哈哈,”皇上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用手掩盖唇边的笑容。
陈力笑呵呵:“陛下,可是有什么喜事?”
皇上转头睨了他一眼,眼里一片冰冷,他只淡淡道:“受制于人,倒不如主动出击。”
陈力谄媚笑着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皇上道:“吩咐人去把玉暖宫收拾一下。”
陈力眼里有些惊讶,立马惶恐道:“是,陛下。”
***
后宫里,皇后江暖不久也听说了皇上叫人打扫玉暖宫的消息,她心里有些疑惑。
“皇后娘娘,你看臣妾这新绣的双面游云纹屏风,可好看了。”宣妃眼底有些青灰色,看着却是兴高采烈。
见皇后不知道出神到了哪里去,她殷切上前,把皇后拉到屏风前,有些不高兴:“不就是玉暖宫,不过是又多一个妃子,皇后娘娘你看一看臣妾的屏风嘛。”
江暖回了神,轻轻瞥了她一眼:“你年纪尚小,但是已经是四妃之一,不可胡言乱语,那玉暖宫是陛下生母德妃的住处。”
“哦。”宣妃点了点头,微微吐舌。
江暖看着屏风样式开口道:“绣工精巧,看得出来你是颇费了一番心思。这是要赠给陛下的?”
宣妃瘪嘴摇了摇头:“不送,陛下不懂刺绣,他有时候看都不看一眼,嘴上就挂着‘不错,不错’,‘好看,好看’,敷衍得很。”
江暖轻轻笑了:“陛下国事繁忙,自然不懂这些女儿家的东西,你要体谅他。”
宣妃耸了耸肩,抓过桌上的小点心,她眼珠子转了转,忽的道:“啊呀!玉暖宫是不是就是南边一个有些破旧的宫殿?院子里有一棵大槐树。”
江暖点了点头:“是,怎么了?”
宣妃皱眉:“臣妾在那里见过皇上。”
江暖有些惊讶:“怎么会?玉暖宫破旧成现在这样便是陛下故意而为之……”
“是真的,那时候臣妾还是婕妤,贪玩爬上了那颗槐树……陛下还夸我鼻子好看呢。”宣妃笑嘻嘻补充了一句。
看着她小巧的鼻子,江暖勉强笑了。她是见过德妃画像的,宣妃的鼻子倒不像从前的德妃。
微微蹙眉,雍容华贵的皇后,手托香腮,瞧着双面绣屏风出了神。
什么时候,皇上收入宫中的女子,样貌都不似德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詈:骂的意思
这首诗是我参考百度百科断肠谜里的《断肠谜 下楼来》和《玉房怨》顾春两首诗,结合女主严果人物情形改写的。
附上一首原诗:
《断肠迷·下楼来》——朱淑贞
下楼来,金钱卜落;问苍天,人在何方?
恨王孙,一直去了;詈冤家,言去难留。
悔当初,吾错失口,有上交无下交。
皂白何须问?分开不用刀。
从今莫把仇人靠,千种相思一撇销。
第43章 德妃之死
一晃过去半月有余,玉暖宫终于打扫修缮完毕,歇在府中的宋翰墨当日就被皇上宣进了宫。
跟着小太监一直往后宫走,宋翰墨微微蹙眉,路边之景虽有些变化,却是越发熟悉。这条路他从前走过,是往玉暖宫去的。
小太监停在玉暖宫前,宋翰墨只好也停了脚步:“公公,这是?”
小太监也不答,只是后退几步行了一礼就退下了。
望着半开的红色宫门,宋翰墨紧皱眉头,仰头望着门上的牌匾“玉暖宫”,一时间从前的记忆涌上心头。
“三哥哥,你等等我!”
廊边走过来一个眉间有些阴云的小公子。
他走在前面,后头跟了一个才到他大腿的白白嫩嫩小团子,再后面是穿着宫女装的阿巧。
小团子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小脚不停,硬是要跟上前头人的步伐。
应是听见外面的声音,玉暖宫里出来了一位穿着深蓝色宫装的女子,她端庄娴雅,一派恬然,正是德妃。
德妃柔声道:“青墨,怎么不等等翰墨,他可是特意去迎你下学的。”
宋青墨脚步不停,只留下一句:“先生留了功课,他走太慢了。”就进了宫。
“母妃,”小团子跑上前来,拉着德妃的手,“母妃,是翰墨走太慢了,哥哥功课要紧。”
“累了吧,今日在哪里见到哥哥的。”
“在太学附近。”
“怎么走那般远,翰墨真厉害。”
“嘻嘻嘻。”
德妃牵着宋翰墨的手进了宫,阿巧没有说话,也是笑着进了玉暖宫。
阿巧、德妃、三哥哥……
不,皇上这是何意?
眼色微沉。
踌躇一会后,宋翰墨上前推开宫门,庭院呈现在眼前。先入眼的便是院子里的那颗大槐树,郁郁葱葱,树叶沙沙,地上落着斑驳日光。
从宋翰墨十五岁出宫造府,至今已有□□年,没想到这棵树还在,它已经长得这般大了。
再看院子里,原来德妃亲手种植的一些草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块规整的地砖。
一片空荡荡,没有草,也没有人。
六岁前,德妃对自己算是喜爱有加,六岁后,虽算不上喜爱,但总没有短衣缩食,饿着自己。
十岁后,她的态度急转剧下,变得很是恶劣。即使住在一个宫里,直到他搬出宫,德妃也没有正眼瞧他一眼。
转头望着主殿前的砖块,宋翰墨有些出神。
出宫前一晚,他非要与德妃道别,德妃却是闭门不见。他便在德妃门口第四排的砖块上跪了一夜,直到第二日出宫才离去。
那时屋子里只传出德妃的一句话:“今日七皇子跪了一夜,我们母子情缘已断。七皇子出宫后,千万别写信给本宫,也不需要七皇子回来看本宫。”
那是五年来,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她这一生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年,德妃便走了。那年先是别墨哥哥,再是德妃,那时他无缘无故卧病在床。醒来后就被告知德妃在宫中暴毙匆匆下葬,未能见到最后一面,一直是宋翰墨的一个遗憾。
在宋翰墨的心里,德妃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是她给了自己一个温暖快乐的童年。所以即便德妃要与他一刀两断,宋翰墨也一直试着接近她。
出宫后,宋翰墨有传信要进宫来见她,德妃都拒绝了。
理由就如她说的那般,母子情缘已断,七皇子进后宫来看望她不合常理。
站在第四排砖块上,宋翰墨仰头望着宫殿的飞檐。
物是人非……
“可惜母妃不在了。”皇上有些浑厚的声音传入耳中。宋翰墨转身见到皇上便要行礼,却被阻止了。
今日皇上穿了件乳白的袍子,他面上带着笑,一手拿着一壶酒,一手拿了两个杯子,头发半披着,一派散漫闲适的样子。
托着宋翰墨的胳膊,他熟稔道:“景君不必如此多礼,今日你我兄弟二人不醉不归。”
被皇上按坐在院中石凳上,宋翰墨暗暗惊疑。除了上朝,上次他们二人这样面对面交谈,还是得知严果是女儿身的那晚。皇上被他言语挑衅后,是想杀他的。
“不知有何喜事?让陛下如此高兴。”宋翰墨试探问道。
皇上坐在宋翰墨对面,没有答,只是笑着放下酒杯,亲自给宋翰墨斟了一杯酒。
宋翰墨与他对视,皇上眼里的情感有些复杂,读不懂。垂眸看着白色瓷杯里清亮的液体,应该不至于下毒。
“自然有喜。”皇上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之后拿出脖子上的玉佩,摘下来放在桌上,“现在景君你认得这块玉佩了吧。”
玉佩被皇上从衣襟里扯出来的时候,宋翰墨就认出了这块玉佩,是他小时候一直佩戴的。
拿过玉佩,仔细端详,玉佩上原来的金龙现在变成了黑色,与从前有些不同。
看了对面人一眼,放下玉佩,宋翰墨只道:“看着有些眼熟。”
皇上轻笑了一声,他慢吞吞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道:“这是你从小佩戴的玉佩,当真一点都记不得了?”
“印象中一直是陛下随身佩戴的。”
深深看了宋翰墨一眼,皇上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景君,你是不是在怪朕这些年一直打压你,所以现在即使记起了从前的事情,你也不想承认。”
闭上眼,再睁开,他眼里已是泛着水光,皇上继续道:“朕这么多年打压你……其实,都是受母妃所托……”
“陛下这是何意”宋翰墨皱眉不解。
皇上定定看着宋翰墨:“你十岁那年,失了求生意志,母妃找来江湖上的神婆把你从前的记忆封在你贴身的玉佩中。虽然方法比较极端,但也救了你的性命。不过……”
顿了顿,皇上侧头望着主殿开着的门,“那神婆说,封记忆需要付出代价,便是需用人血压制玉佩中的记忆。每次你念及玉佩中的记忆,持有玉佩的人会受钻心之痛,需用自己的血,滴入玉佩中才能缓解。”
“隆嘉三十二年,那年秋天朕被册封为太子。心中欢喜万分,特来拜见母妃……”
一口饮下酒,皇上声音有些沙哑:“朕见到的却是母妃姿势狰狞躺在床上,已经没了呼吸。她掌心伤口见骨,鲜血淋漓,握着的,便是你的玉佩。”
宋翰墨喉结上下滚动:“臣听说,德妃是突然暴毙的。”
“呵呵呵,”皇上盯了宋翰墨一眼,他眼里含了泪,“德妃?宋翰墨,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应当知道什么?”
“那日你求母妃去贵妃那里为你求情,母妃不仅拒绝了,还与你说不是亲身母子的事情。你当时是不敢置信,痛苦不堪,孤独无依,不想再活。但是你却不知道,母妃她独自承受的痛苦!”
“母妃可是边境守将岳家仅存的血脉,她的父兄全都死在与向疏国的战场上。而你,宋翰墨!”
皇上一把抓起桌上的玉佩,“鎏金镶玉,这种技术当今世上只有向疏国的皇室才有。父皇骗母妃说这是贡品,其实这是你亲生母亲留给你的物件!母妃本是极喜欢你的……对你宠爱有加,那她,对得起死去的父兄么?
所以她知晓了你的身世后,只是对你视而不见。朕从前不止一次看到过母妃为了你悄悄垂泪。本来一切都还算过得去……”
“谁知你十岁要去寻死!母妃心中又是心痛,又是自责,又是愧疚,不过最后她还是用自己的方法保护了你啊!”
把玉佩扔在桌上,皇上又饮了一杯,他拿着酒杯的手攥紧了,青筋显露:“宋翰墨,母妃,便是被你,生生折磨而死!”
宋翰墨似是被一道雷击中,他双眼睁得很大,语调高了起来:“你在说什么?你又要骗我?!”
“骗你!”皇上展开双手,两手掌心都有几道伤痕,“母妃死后,是朕一直守着这个秘密,是朕一直在护着你!看看这些伤口,你还要说朕在骗你!”
“母妃说你从小备受宠爱长大,没有经历苦难,所以才会脆弱,封了记忆之后便故意冷漠对你,也让朕待你也不要过分关切。”
“宋翰墨,朕从前不在乎你怎样的!可是,你害死了母妃,还要折磨朕!你让朕怎么才能不厌恶你!不恨你!不折磨你!”
皇上站起来猛得把酒壶砸在地面,“哐当”清脆的响声刺破玉暖宫的宁静,碎瓷片溅了一地。
宋翰墨站了起来,手颤抖指着皇上:“不不不,你在骗我!”
皇上眼睛微红,他上前一把揪住宋翰墨的衣领:“朕骗你!在你的心中,朕是不是就是为了坐上皇位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
“宋翰墨!你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朕虽然都是在打压你,但从未害过你性命,有时还会派人暗中保护你,朕对你是真的仁至义尽了。
朕不过是气你那贴身小厮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伤。杀了一个小厮而已,你就在记恨朕吗?那你折磨母妃致死,又一直折磨朕,你觉得谁的罪过更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