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抬起袖口不断擦着眼泪,惨白的孝衣上沾了些灰尘,看上去狼狈不已。
宋翰墨望见她的样子,一股剜心的痛让他不敢接近。那是他最爱的姑娘,他没能保护她,还让她伤心至此!
他的心就像是落地的茶杯,碎了一地,一瞬间泪水涌出:“对不起,果果,对不起……”
严果眼眶发红,她上前两步,双手攥成拳,狠狠打在宋翰墨的胸口:“宋翰墨,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之前不是说,你会帮我的么?”
她浑身都在颤抖:“你不是说,你懂我的么?”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痛?”
“对不起,果果,对不起……”
“你一直在骗我?……你有没有心,你的心不会痛么?”
严果已经哭得没有多少力气,她一手扶着宋翰墨玄黑的衣服,一手捂着心口,跌坐在地。
努力压下哽咽的声音,她摇了摇头:“是我太傻了,是我太天真了,是我看错了你。”
“不是的,果果,我是有苦衷的……”宋翰墨听得严果的声音,心里有些慌乱,他双手固住严果的肩膀,“你得听我解释……”
“滚开!别碰我!”严果猛得一下推开了宋翰墨,她恶狠狠盯着他,“宋翰墨!是我看错了你!原来你与宫中那人并无不同!一丘之貉!”
宋翰墨瞧见她眼里的冷漠和仇恨,心中大骇:“不是的……严果……我是爱你的……”
“哈哈哈”,严果跪坐在地上,仰头笑了三声。
她歪了歪头,双目无神,任凭眼中泪珠滚落:“爱我?爱我就是为了你的一己私欲,折断我的翅膀,把我永远囚在你的身边么?这是爱?你说?这是爱?”
严果蹙眉,眼睛微眯,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她看着宋翰墨无措悲伤的样子,又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就是你的爱,哈哈哈……”
想起母亲说的“他是皇家人,是宋家人”,严果笑到最后呜咽了一声又哭了。
宋翰墨见严果笑声阵阵,心中紧张异常。刚刚严果看他的眼神,好似在她的心里,他已经被判了死刑。
“…别这样…对不起,果果……别这样说…”
宋翰墨吸了一口气,他固住严果的肩膀解释道:“严果,你听我说,你若是出城,顿京国刺客会来杀你的!你、项颖、你们严家都会死的!还有江羽成,他会谋反的,到时候宇平大乱……”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打断了宋翰墨的话。他被耍了一耳光,接着又被严果推开到一边。
“滚开!!!你还要咒我严家!”
严果眼里愈加冷漠,她嗤笑一声:“将来之事,景王怎个晓得?一切不过是你的推论而已,而你的这个推论,不过就是为了留我在上京的狡辩罢了。花言巧语,胡言乱语,从今往后,我不会再信你一字!”
“严果!我说的都是真的!”宋翰墨心中摔碎的茶杯被严果一番话碾成了粉末,他声音沙哑低沉。
深吸一口气,严果擦掉眼泪双手撑着地面,勉强站了起来。她垂眼看着宋翰墨悲痛欲绝的样子,不屑一顾:“景王不必如此作势,真不愧是兄弟。依下官看,景王与陛下在玩弄人心,装腔作势上不相上下,或者景王更胜一筹呢。”
宋翰墨眼里是不敢置信,望着面前说着绝情话的人,屏住了呼吸。
严果继续道:“景王景王,景为不可或缺之物,兄长说的都是对的。怪我之前太天真了,呵。”
她唇边的讥笑,便是在宋翰墨被碾成粉末的心上使劲踩了踩,毫不留情。
“……严果……”
宋翰墨站了起来,他眼睛通红,看上去很是气愤。严果不住害怕,后退了一步,却是反应不及,被一把拉进了宋翰墨怀里。
还未反应过来,一双手紧紧禁锢住她,宋翰墨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哀求着:“严果,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卑鄙!下流!无耻!”严果剧烈挣扎。
“不是的!别说了!”
“放开我!放开我!”
“不放!”
“宋翰墨!你言行不一!是个道貌岸然的小人!”
“我不是!”
“放开我!”
“不放!”
严果一口狠狠咬在宋翰墨的肩膀,“嘶”宋翰墨倒吸一口气,还是没有放手。
嘴里血腥味弥漫开,肩膀上的手未有松动,反而更紧了。
严果小声叫了出来:“疼。”
肩膀上的手松开了些。她立马手脚并用,一把猛得推开宋翰墨,跑开,逃到大堂门口。
她吐掉嘴里的血,抬袖擦了擦嘴,朝宋翰墨吼道:“伪君子!从今往后我们恩断义绝!”
“本王不同意。”宋翰墨刚踏出一步,严果立马又跑出几步。
她在庭院转身,对着堂内边后退,边弯腰吼道:“恩断义绝!宋翰墨!我恨你!”
宋翰墨望着严果歇斯底里的样子,一下停住了脚,眼看着严果转身哭着跑出府去。
今日阳光正好,堂内明亮烂漫,一身玄色衣裳的人双手垂在身侧,无声落泪。
第42章 绝信断簪
过了许久,宋翰墨情绪平静了些,他开口道:“项颖,本王知道你在。”
项颖从梁上跃下,坐到椅子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刚刚应该听到了,本王不想再说一遍。”
项颖定定看着眼前人,皱眉:“宋翰墨,您要是真有知晓将来的能力,麻烦你帮我看看,我同许宴什么时候能修成正果。”
宋翰墨眼眶微红,斜了她一眼。
项颖叹了一口气:“我都不相信,你觉得严大人能相信你?况且你那破理由还咒所有严家人……严大人居然只是揍你几下,扇你一巴掌,咬了一口。我要是严大人,我得往你身上插两刀才能解气。”
不想再听项颖讲话,宋翰墨把桌上的信封交给她:“你拿去给严雨,要他照着上面做。”
项颖接过信封:“做什么?你居然还敢写信给严雨,还要吩咐他按照你说的去做?宋翰墨,看不出来,你脸皮比城墙还要厚啊!”
宋翰墨没有回她,只是定定看着眼前,项颖抿了抿嘴唇。
见信没有封口,她拿出来扫了一眼,又轻轻叹了一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现在做这些根本弥补不了她的。”
“项颖,为什么许大夫总是要躲你?”宋翰墨问。
项颖一愣,她缓缓道:“我们是长辈指腹为婚的,后来他家道中落……”
她顿了顿,转头看着王府院内,声音愈加柔和:“他总是在躲我。可是,我根本就不在乎那些。我项颖,轻功绝佳,却总是追不上他。因为我害怕……怕我追上他后,他与我说,项颖,我累了,我们就这样吧。”
项颖的声音很轻,透着小心翼翼。
“那你累么?”宋翰墨又问。
项颖眼里含着泪,轻轻笑了:“我不能累,我要是也累了,我们就真的完了。”
“我也要与你一样。”
长长舒出一口气,项颖憋回眼泪:“我与你可不一样,许宴虽然总是在逃,但是他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给我的。我坚信,在我的坚持下,我们能在一起的。你对严大人做出这种事情,我看…你…们……”
对上宋翰墨还有些湿润的眼眶,项颖住了嘴。她拿着信封站起来,讪讪然走出门去:“抱歉。”
不一会儿又从门边探出个头来,她皱眉问:“咦?你是怎么认识严雨的?”
“……”宋翰墨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觉得他认识严雨已经很长时间了,但是除了他自己,没人记得那些轮回中的事情。
顿了顿,他道:“严大人告诉我的。”
“哦。”项颖点了点头,这才离开。
不久上京就传遍了有关严大人被夺情的谣言。
好事者甲:“听说严大人被夺情了!你们听说了没?”
好事者乙:“当然听说了,啧啧啧,严大人身为言官,却不以身作则,不守孝道,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传谣者:“欸,话不能这么说,我听说严大人被夺情是景王一手造成的。”
好事者甲疑惑:“景王?”
传谣者点了点头:“就是景王,听说是他因为严大人平日总参他,记恨在心,趁着这个机会报复严大人呢。要是大家都怪罪严大人的话,那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好事者乙:“啊?这景王平时看着挺温和的,怎么做事这么狠毒。”
传谣者皱眉:“景王温和?你怕不是忘了多年前的墨七公子了,那家伙在马球场上的时候可是神档杀神,佛挡杀佛。别看他现在落寞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咬你一口,直中要害,就像严大人这般。”
好事者甲、乙打了个寒颤,同时感慨一句:“可怜了严大人。”
***
快傍晚的时候一个穿着宽大斗篷的人入了宫。
进了殿,那人撩起斗篷,嘴角一撮山羊胡,正是之前在朝中传播严大人是“三竹”首领,还挑唆大臣去刺杀严大人的幕僚盛德,他行了一礼:“参见陛下。”
“起来吧,冒充三竹试探大臣的事情你做得很好,朝中大臣背后的动作明显收敛许多,朕有赏。”
“多谢陛下。”盛德行了一礼后又道,“除了陛下好像还有另外一股势力总盯着严修洁。”
“哦?查出来是谁了么?”
“好像与顿京国有关。”
皇上沉吟半晌,道:“知道了。”
拿起手边的黑金龙玉佩,递给盛德,他道:“你且看看这玉佩。”
盛德恭敬上前拿过玉佩,仔细端详,没瞧出个所以然来,他轻轻放下玉佩:“陛下恕罪,属下愚钝,这玉佩有何不妥么?”
“十七年前,黎思思就是用这块玉佩作为媒介,为朕收集气运的。”
盛德毕恭毕敬站着,道:“逆天改运么!我岐山族还没有这种术法。不过黎思思就是修行禁术才出逃的。她的术法道行,属下拍马不及。”
皇上微微蹙眉,摩挲着黑金龙玉佩,沉思一番。
十七年前下江南的时候,黎思思找上自己,用逆天改运为自己更换气运,是自己人生的转折点。他和黎思思算是一拍即合,各取所得。
十三年前,因为宋翰墨失魂之事,再招黎思思入宫,保宋翰墨性命。
她提出条件要帮她寻神婆的徒弟,说要杀了她。不曾想那徒弟就是严果。
为了保下严果,他用之前得到的彩石项链哄骗了黎思思。这件事被黎思思知晓,她不辞而别,只留了一封信。
信上说,若是再想寻她做事,须得皇上亲自下江南,拿严果的命与她来换。回忆至此,皇上眼底带着厌恶,他不喜欢被人胁迫。
之后他广寻天下异人,才得了一个盛德。
岐山是海外的一个小岛,乃是世外之地,甚少有人来大陆。盛德此人追求名利、财富才会为自己所用。
皇上语气有些不悦:“可有黎思思的消息?”
“属下无能,这……倒是没有。”盛德有些犹豫,顿了顿他又道,“陛下,黎思思与我同为岐山人,她若是故意避开陛下,那定是找不到的。”
“嗯”,皇上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朕过些日子要下江南去,你随朕一起。朕有些事情要交给你。”
“是,陛下。”
***
当晚,许宴甩了一封信给宋翰墨:“大人给你的信。”他语气不善,扔完信就走,不做丝毫停留。
“等等”,宋翰墨声音有些沙哑,忙喊住许晏问,“她…怎么样?”
许晏并未回头只道:“灵堂悲风,烛火落泪,一片真心错付人。”说完,甩袖飞走了。
宋翰墨眼里含了泪,许晏的每一个字都似一把刀,割在心上,血淋淋的痛。弯腰把信从地上拾起来,拿在手中。惨白的信封在烛火下变得昏黄,信封上面很干净,连署名都没有。
望着信封许久,夜里是一片寂静无声。
一想到今日严果说的恩断义绝,宋翰墨喉间酸涩异常,眼中泛了泪。他摸了摸信封,里面有张纸还有两个短棍。
呼出一口气,拿出信,展开,白纸黑字,正体小楷,只写了一首诗。
下朝来,孝道卜落;
问苍天,人在何方;
恨王爷,全无一点直心话;
詈(lì,注①)夺情,言去一场空;吾今舍口不言他;
论交情,意以为无差;
皂白何须问?
分开不用刀,
从今莫把仇人靠,
千种相思一撇销。
仇人?
相思一撇销?
她说的恩断义绝,从来不是在开玩笑。
宋翰墨拿信的手微微颤抖,他成了严果的仇人,那个倔强坚强的姑娘就是这样。若是伤了她,她便不会再为你停留,诀然而去。
泪水滑过脸颊,手指抚上“仇人”二字,宋翰墨有些透不过气来。
可是自己没得选,虽然没有见到城外的惨状,但从项颖身上的血迹和受的伤就能知道,那肯定是场恐怖的刺杀。
遍地哀嚎、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即使严果不记得,宋翰墨也不想她经历太多死亡和痛楚。
她的身体会痛,他的心会痛。
醒了醒鼻子,宋翰墨把信小心摊在桌上,压了压褶皱,尽量展开。而后才缓缓拿起信封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两个翠绿滚落信上,中间一缕白色游丝也被一分为二。正是元宵节那日,他赠她的碧玉簪子。
眼前恍惚便是那日她笑盈盈的脸,那时她的眼里都是自己,她说:“喜欢。”
目光落在簪子的断口上,宋翰墨忍不住发出一声“呜”,他立马咬紧牙关,放在桌上的手攥成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