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掌柜:“听说是墨七将军进城了,大家都去看热闹。”
“哦,原来如此。”侍女点了点头。
谢映渠:“你下去吧。”
“是。”
吴掌柜退下后,谢映渠才懒懒靠在栏杆上,侧头怔怔瞧着堂下又开始弹琴的琴师出神。琴师一袭翠绿袍子,戴了一副白色面具,遮了上半边脸,面具上画了一簇翠竹。
“小姐,今日乐先生的琴声也是一样动听呢!”侍女小瑶笑嘻嘻。
谢映渠嘴角舒缓,眼里不自觉带了温柔:“恩,明明整个人看上去很松快,他的曲子却总是透着忧伤,失忆这件事他还是记在心里的。”
“这样不好吗?小姐,看乐先生的举止神态就知他定是哪个世家出来的公子,小姐从商,乐先生……”
“小瑶!”谢映渠微微蹙眉,瞪了她一眼。
“小姐,小瑶错了。”小瑶面带惶恐,立马低下头。
“已经三年了,我派出去的人都说没有消息,若当真是宇平哪个世家的销容公子走失了……”谢映渠顿了顿,眼瞧着堂下人喃喃,“不应当。”
“小姐,咱们也才刚到上京一月,乐先生都说熟悉了,你莫要着急!要不我去叫乐先生上来看看热闹吧!墨七将军定会从窗下走过!你们二人正好相处!”
谢映渠犹豫点了点头。
小瑶欢欢喜喜出了房门,谢映渠瞥见楼下人身影心口微动,她起身走到临近街道的窗边,想让风吹走烦热。
低头看过去,街道两边都站满了人,对面楼上的窗户口也立了许多人,他们都朝街道的拐角张望着,偶尔互相交谈,嘈杂不已。
“小姐。”声音低沉,一人说着站到了谢映渠身边,也朝那方向张望着。
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即使听到了他开门进屋的声音,谢映渠还是浑身一怔,极力压制上翘的嘴角,她道:“乐先生今日的曲子好似比昨日又进步了。”
“小姐谬赞,唯熟尔。”
见他看也不看自己,谢映渠瘪了瘪嘴:“哦。”
“来了来了!”街上有人喊道,大家一下又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一行人出现在拐角口,跑在前头的是去迎接的大内侍卫,腰间佩剑,全都穿着赤红色的衣服,一行数十人,激起街上的尘土。
后面跟着过来的是一匹雪蹄黑马,它鬃毛飞扬,膘肥体壮,雄姿勃勃。骑马的人穿一身玄黑盔甲,束发冷面,轮廓坚毅,腰间悬一把刀。一身血气的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轻扶在刀柄上,似乎是时刻准备着拔刀。
这位像饿狼一样,潜伏着,随时准备出击的人便是墨七将军宋翰墨。
是那个十战十胜未尝一败的宋翰墨。
是那个用兵如神被奉为军事奇才的宋翰墨。
也是那个下令屠花昔十万人的无情冷血将军宋翰墨。
骑马走在他旁边的孩童便是奉命出来迎接的襄王宋子轩。即使宋子轩给上京人的感觉是个和善可人的王爷,可那横眉利眼的墨七将军一出现,刚刚热热闹闹的街道一瞬安静下来。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那个冷面将军的身上,可他连眼珠都没有拐一下,只是直视前方,似乎只有前面的路才有入他眼的东西,或者说前面才有他的目标。
街道上静得能听见后面过来的军队整齐的步伐,和军械碰撞出的清脆“乒乓”声。
飞扬的尘土,规整的部队,蓄势待发的将军,三年了!他们从战场归来!而且是战胜归来!为什么无人庆贺!只因那个十万人么!可那十万人也是顿京国人!是敌人!
“将军!”街道边不知谁喊了一声,声音像是破旧的鼓风机,嘶哑异常,被掩盖在军队的脚步声中,“恭迎将军战胜归来!”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含泪跪在路边,他趴在地上,右手垫在脑门下,左手袖子空荡荡随意铺在一边。这是多年前从向疏国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
与向疏国的战斗是持久的,前前后后,大大小小打了有七年,现在这位年轻的将军仅仅三年,便是用横扫之势打得昔日霸主顿京国求和,是多么难得!是宇平之幸啊!
或许是被将军看了一眼,或许是被老头的情绪感染,或许是真的觉得将军威武,街上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来。
谢映渠注意到身边人手搭在了窗栏上,食指有规律敲击着木栏。
“熟悉的人?”谢映渠问。
“嗯?”乐先生转头看着谢映渠。
“你有个习惯,你会不自觉敲曲子。”谢映渠指了指他不自觉放在木栏上的手指。
忙收回手,将手背在身后,乐先生最后看了眼队伍,再后面过来的是同去迎接的大臣车队。
转身离开窗边,他道:“上京的一切对我来说,都透着熟悉感。”
“比起一路过来的通州、漾南城都要熟悉?”
“是。有的时候是喜悦,有的时候是悲伤,有的时候是愤怒。”
“你随身带着的那枚玉佩雕了龙,在宇平这是皇家的标志。”
“我懂。”
两人沉寂一会儿,谢映渠问道:“不知道,刚刚先生看到墨七将军是什么感觉?”
乐先生摇了摇头:“太复杂了,我一时不明白。”
“我们会在这里停留一些日子,你总会想起来的。”
“多谢小姐。”
谢映渠笑了笑:“先生若是愿意把面具摘下,也许会更容易些。”
“不可!”乐先生一下表示出强烈的反对,他手抚上面具,语气里带着惊恐,“不可!不可……小姐在下告退!”
“欸!你等等……”人匆匆出了门,没有停留。谢映渠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最后缓缓覆到自己额头。她低下头,以面埋手。
想我堂堂向疏国三竹首领,富可敌国,貌美如花,偏偏心上人总是会被吓跑!无解!无解!男人心海底针!若是男人心也能同账本这般清晰明了便好了!
烦闷!烦闷!
“小姐!你做了什么,为何乐先生匆匆走了?”小瑶进门来,好奇问。
谢映渠摇头不语。
“小姐!咱们可不是在向疏,这里是宇平,不一样的,你可不能对乐先生动手动脚,你看人都给你吓着了。”小瑶语重心长。
谢映渠头也没抬起,直接摆手让她出去:“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小姐。”小瑶吐了吐舌头,这才退出去。
***
上京城外三里,一处别院,一位姑娘正侧躺在院中藤椅上休息,右手枕在手下,左手随意垂在身侧。微风吹过她光洁的额头,碎发随风摇曳。
“郡主,今日不进城?”一个老妪端了果盘放到她身边。
“不能进。”
“为何?”吉婶疑惑问,“郡主不是想着早日回去漾南城?”
翻了个身,郡主拿起果盘中的一块苹果,放入口中:“吉婶,你不知道,我有个毛病,逢七是不能入上京城的。”
掰扯莹白修长的手指,她继续道:“初七、十四、二十一、二十八……今日正好是八月二十一,我一进上京就会觉得恶心、想吐。而且离得越近,越不舒服,现在我就有些浑身无力,手脚发软。”
“这是什么毛病,闻所未闻。”吉婶面带疑惑。
“是啊,所以离京寻医救治,也没治好。”郡主摊开手眨了眨眼睛,她转移话题道,“刚刚外面一阵热闹,听说是墨七将军回来路过!我哼哧哼哧凑了好一会儿,结果只见到了一团黑乎乎。唉——”
“郡主若是想见,改天总会有机会见到的。”
“嗯。”郡主懒懒起身拿起果盘,踱步到院门口,依在门边,朝上京城方向眺望。
“吉婶,要是这次我能在上京觅得归宿就好了,得温柔谦逊,得对我好,最重要不能是上京的人。”
吉婶乐呵呵笑了,郡主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恨嫁了。她道:“缘分到了,自然会有的。阿丑,你说是不是?”
郡主转身看着在低头擦拭马车的驼背丑车夫,他面上漆黑,白溜溜的眼睛瞧了郡主一眼后立马低下头,也不答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第58章 名仕傲骨
宋翰墨带着部下一直行到皇宫前才停下,他骑在马上,抬头仰望耸立的宫墙。从前高高在上的宫墙似乎变得矮了许多,如它现在病中的主人一般,少了几分昔日的威严。
宋子轩下马后,朝宋翰墨行了一礼,恭敬道:“七皇叔,宫中早已备好了宴席,陛下还有文武百官都在等您呢。”
瞥了眼宋子轩乌黑的头顶,宋翰墨连马都没有下,只拉了拉缰绳。飞燕转过弯,他才懒懒道:“本王突然有些不舒服,不想赴宴,请他们自便吧。”
“啊?”宋子轩脸上带着惊讶。
驾马离去,宋翰墨随手一挥,几位一同骑马的将士,和身后跟着的数十位着盔甲的士兵全都跟着走了。刚刚还陈兵列甲的皇宫门前,只一小会儿,便只剩了落叶在石砖上滚动。
宋子轩见状轻笑一声,拇指拨弄一粒粒佛珠,沉思一会,转身入了宫。
宋翰墨带着部下和士兵回了王府,安排好他们后,才换下铠甲,着一身暗黑长袍独自出了景王府。
走过熟悉的街道,宋翰墨来到一处院子旁,翻身跃上院里的柏树,他坐在树杈上,眺望上京。
顿京国三竹首领呼延醒已经被杀,临行前,他的头颅还高挂在花昔城城门上,迎风飘荡。
眼珠拐了拐,带着恨意的视线落在皇宫飞檐上。除了呼延醒,还有一个伤害严果的人还活着,他就在那宫中。
几天前江羽成就来了消息说,一切都打理好了,就算宰相提议释兵权,朝中也会有各种阻挠,不会成功。
那人最为看中的应该就是皇位,有了兵权,夺过来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对现在的自己来说已如探囊取物。
“嘎嘎嘎——”一只鸟落在杉树顶上,它通身乌黑,头顶一根金羽翎,脑袋转来转去,眼睛滴溜溜闪着光。一层一层跃下,它落到宋翰墨半曲的膝盖上,跳来跳去。
“是你。”宋翰墨眼神微微柔和,“三年来你一直陪着我,在凉城一月未见,本王还以为你走了。”
黑鸟跳向一边,头朝着的正是皇宫的方向。
“呼延醒死得太快了,就那么一下,还真是弱啊。再对付那人可不能如此了。”
宋翰墨声音缓慢,低沉且充满磁性,仿佛恶鬼的低语,他道:“夺走他最重要的东西,让他陷入深渊,却无能为力,只能痛苦得活着。这样才好,是不是?”
手抚上小鸟光洁的羽毛,黑鸟乖巧蹭了蹭他的指尖,触碰到柔软,宋翰墨眼里的冷厉缓和了些。
“什么人在上面!知道这是谁的府邸么!”树下传来呵斥,受到惊吓,黑鸟一下扑棱翅膀飞走。
宋翰墨不悦跳下树来,皱眉盯着无礼小厮:“这是严府,你是何人?”
“什么严府?这是郡主府!竟敢擅闯郡主府!我要带你去见官!”小厮唾沫横飞。
“本王可未曾听说上京还有郡主?”
本王?
王……王爷!
对上面前人犀利的目光,小厮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腿都有些软。他猛地记起刚刚听说今日入城的墨七将军,一下泄了气结结巴巴道:“是…是……丹若郡主。”
“丹若郡主?”宋翰墨蹙眉。
上京什么时候多了一位郡主?那小厮哆哆嗦嗦,话也说不明白。
带着疑惑,宋翰墨回到王府的时候已是傍晚,二柱告诉他管宰相已经在书房等候多时。
宋翰墨进书房的时候,管宰相背着手,正在端详放在衣架上的盔甲。
听到脚步声,管如风转过身,对宋翰墨行了一礼:“王爷。”
“管宰相,这是做什么?本王的官职可担不起您这一拜。”宋翰墨忙托起他。
管如风保持姿势,避开宋翰墨的手,他埋头沉声道:“不知王爷可还记得从前与在下的承诺。”
宋翰墨脸色一僵,收回手,他踱步坐到首位,慢悠悠道:“三年来事务繁多,本王倒是不记得什么承诺了。”
“便是从前严大人丁忧回乡夺情一事。当时王爷承诺,若在下帮助夺情,便不会对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出手。”
“是那件事啊,本王想起来了。”宋翰墨忽的停了话头,只拿了桌上的书随意翻阅起来。
管如风眼里带着骐骥抬头,望着坐在上头的将军,见他只是看书再不讲话,避而不谈承诺一事,一颗心如坠冰窖。
深吸一口气,管如风道:“王爷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战胜顿京,赢得民心,实是宇平之幸。可三年的战争国库已经空虚,百姓也在忍受饥寒交迫、亲子分离之苦,若是现在传出内乱,恐怕会人心惶惶,给他国可乘之机。”
宋翰墨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书,只瞥了管宰相一眼,之后倒是继续垂目瞧着书上的字,轻笑一声,他问:“管宰相,你可知道战场上本王骑的是雪蹄黑马?”
“曾有听闻。”
“那便是飞燕。管宰相可瞧见现在我景王府守卫森严,小厮进进出出?”
“确是如此。”
“三年前,管宰相也曾以宇平安宁劝诫本王,放弃这些身外之物。现在,本王不愿了。”
手中书被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
宋翰墨桃花眼里似是带着笑意,他道:“管宰相说宇平因为军备物资国库空虚。花昔城是顿京国一个重要城池,交通便利,地貌广阔,百姓富足。一下空了十万人,正好可以解决宇平国库不足的问题。”
管如风直接怔住,嘴唇微张,对着面前人呆愣许久:“王…爷……”
“十万人,杀起来也是很费事的。本王不会做亏待自己的事情。”
竟然全都在计算中么?所以屠城花昔就是为了一己之利么?心跳得有些快,管如风眼前一阵恍惚,右脚将将迈出半步才勉强立住。
宋翰墨双手环抱,半靠在椅背上,声音有些慵懒:“管宰相的思虑都不再,那本王想知道,你是忠于位上的人?还是只忠于现在位上坐着的人?”
“在下……自然是忠于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