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佩服陛下的果断,陛下对景王狠不下心,周运中也都清楚。不过若是景王这次运气不好,就这样死了……
冷哼一声。
所以尽管陛下让他带人来搜寻,周运中并不在意,只派了数人去。他的心思没有诉诸他人,加上周运中一直都是板着脸,手下人也看不出他的意图。
断崖下是奔腾的晋河,晋河边长满了芦苇,安静异常。以往这里晚上是没什么人的,只有鸟飞掠过河面。现有几个侍卫举着火把,散乱分布在崖底,拨开芦苇搜寻什么。
一处隐蔽的芦苇丛,顶上的纤毛无风自动,偏移位置片刻,一番抖动后,又回到原位。
宋翰墨手拽着芦苇根部前行,在身后留下一条拖痕。终于见到严果,她双眼紧闭,安安静静睡在地上,一点都没察觉自己的靠近。
躺到她身边,抓住她已经冰冷的手,宋翰墨眼里一下含了泪。
刚刚的剧痛他忍得眼里充血,一滴泪都没掉。可一靠近严果,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触碰,心疼地不行。把头凑近,轻轻靠在她的肩上,她已经没了呼吸的起伏。
她“睡”地太沉了啊。
这次没有其他事情,这次谁都没有来带走她,这次终于只有他们二人。
把严果抱在怀里,芦苇静静。等待轮回的时光,一点一滴,变得很慢、很慢。慢得把梦中的幸福感研磨得粉碎,只剩下心寒。
意识渐渐变得模糊,宋翰墨再睁开眼睛,是因为周围嘈杂的人声。
“把他们分开!把景王抬出去!”
眼皮很重,朦胧见几个人影凑近,与果果相握的手被拆开,自己的胳膊被抬起,宋翰墨皱紧眉头。
不要!不要!不要分开我们!
想伸手推开那些人,想和严果在一起,想抓住她的手,却是半分力气也使不上来。
被架着出了芦苇丛,阳光入眼,宋翰墨被刺地闭上眼睛。瞪大眼睛,猛得看向天边,太阳已经跃出,刚刚他还没有注意到,现在,竟然已经是白天了!
一夜过去,没有轮回。
严果,她死了。
没有轮回!
她死了!
认清这一现实后,宋翰墨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下,剧痛过后,一口血吐出,他的心也死了。
垂头,眼里失去神采,眼泪流不出来,原来撕心裂肺的痛也会被习惯。习惯后他居然有些想笑。
曾经他在林中小屋和严果说,“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哈哈哈……
真是可笑。
果果,原来很多时候,事情只会越来越糟糕。
***
御医给景王探过脉后,刚想摇头,瞥见站在一边面上有些憔悴的陛下,立马控制住自己的脖子。
“景王怎样?”皇上声音威严,却没有多少中气。
“回陛下,今日是最为险要的,过了今日,才算是熬过去。臣先开些方子,给景王服下。”
“他不会有事的。”皇上自言自语着。
站在另一边的盛德也瞧了眼躺着的景王,他眼珠拐了拐,看了看皇上,最后低头未语。
宋翰墨躺在床上,眉头紧蹙,额上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他的意识陷在一片黑暗中,蜷缩在角落,双目无神。
“春雨滴答,滴滴答,下小雨啦。”小小的歌声传入耳中,声音由远及近,渐渐变得清丽、熟悉的很。
宋翰墨双眼有了些神采,他记起这首歌谣,他小时候听过,是阿巧唱的。
“殿下!您答应过阿巧,要一直活下去的。”阿巧面带笑容。
摇了摇头:“阿巧,我累了。”
阿巧化为一团烟雾。
“王爷!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祝虎信誓旦旦。
“虎子,对不起。”
祝虎摇摇头,也化为了烟雾。
“宋翰墨,答应我,没有轮回,你也要活下去。”是严果的声音。
“……”宋翰墨目光近乎贪婪地打量眼前人,他没有回答。
眼前一转,又回到那日林中小屋,那时自己的回答是“……好。”
“你看,你答应我的。宋翰墨,说话得算话呀。”
“果果,我……想和你在一起,想陪着你。”
没有人回答。
我为什么还活着?
为什么要活着?
为了什么活着?
死一般的沉寂,无人解答。
为什么!!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你什么都做不到——”声音从悠远空旷的地方传来,反反复复,永无止境。
不!
不!!
不!!!
不是的,我可以。
黑暗中宋翰墨睁开双眼抬起了头……
第55章 墨七将军
十五日后的一天,上京京郊一处墓地边站了几人,一番肃穆。
墓地周围有一棵桃树,凌晨的时候下了一场雨,地上湿漉漉的,掉下来的细碎花瓣,洋洋洒洒,粉白落了一地。
“王爷,时辰到了。”廖叔提醒了一句。
“嗯。”
宋翰墨今日穿了一身白衣,他低头最后瞧了眼棺中的人。躺在棺中的严果穿了一身黄色织金长衫,头发梳成飞仙髻,额上一朵红梅花钿,嘴角带着笑,梨涡浅浅。
退后一步,地上原本干干净净的花瓣被践踏,陷入泥泞中,沾上了污秽。
“和棺!”
棺盖缓缓合上,眼看着那人一点、一点消失,宋翰墨眼里有些湿润。他抬头望着天,天空是灰蒙蒙的一片,没有星,没有月,没有光。
廖叔捧了一个托盘靠近,托盘上面是锤子和细长的铁钉:“王爷。”
“叮—叮—叮——”钉子被一寸一寸钉入木板,扶在棺盖上的手能感觉到每次钉入,棺盖的颤抖。
宋翰墨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三天前,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在景王府了,严果的尸首也停在景王府。
廖叔说:“是陛下安排的,宫里人传话,这位宫女的后事,等王爷醒了,由您安排。”
“叮——”
锤子锤在钉上的声音刺破宁静,在墓地里传得很远。那棵桃树上不知何时停了一只黑鸟,它头上顶了一簇金羽翎,发出“嘎——嘎——”的叫声。
沉默着把所有钉子钉入,中间廖叔想要插手,被宋翰墨无声拒绝。
“一,二,三,起!”抬棺人吆喝着。
“稳住!”棺材颤巍巍悬在事先挖好的坑上。
“落。”
把抬棺的绳子收起来后,抬棺人又看了过来。宋翰墨紧紧盯着已经在坑里的红木棺材,眉头紧蹙。
“王爷,”廖叔声音很沧桑,“第一捧土,您来么?”
“不…了。”宋翰墨咬紧牙关,嘴唇微微颤抖,声音也有些抖。简单的两个字,中间顿了很久。
“那小的来。”廖叔迈开蹒跚的步伐,走到土堆边小心翼翼蹲下,他捧了一堆土,慢慢站起来,刚要撒手。
“慢着,”声音有些嘶哑,宋翰墨叫住廖叔,他蹲到土堆边,抓了一把土,“还是本王来吧。”
泥土入手是冰凉湿润的,手悬在棺木上方,许久。
“嘎——”那只黑鸟最后叫了一声,拍了拍翅膀飞走了。
宋翰墨深吸一口气,视线又有些模糊,他吞下泪水,放开手。
或大块或小块的黝黑泥土从掌心、指间坠下,落在棺盖上,散开、滚落。深红的棺上,像是开了一朵黑色的花。
“动手。”抬棺人抄着家伙,他们几人哼哧哼哧忙碌着。
深红棺木被泥土埋了一小部分,然后是一大部分,然后再也看不见,之后隆起了一个土堆。
给了工钱,人散了后,廖叔还是陪王爷在墓边站了很久,很久。久到,王爷说“走吧”的时候,他的脚都有些麻,步子都迈不开来。
“王爷,回府么?”
“不了,去太尉府。”
“是。”
马车内有些昏暗,只有少数光穿过狭窄缝隙照进马车。宋翰墨蹙着眉头,闭目沉思,脑中突然一阵刺痛。
再睁开眼睛,世界已经是黑白两色。
没了她,他的眼里再也没有绚烂的彩色。
马车停在太尉府门口的时候,江羽成正好也要出门,见到宋翰墨光明正大、亲自来拜访眼里带着明显的惊讶。
书房内,宋翰墨坐在上位,在江羽成说话前,开口打断了他:“听说明日陛下要定好出征顿京的大将军。”
“是的。”江羽成回应。
宋翰墨转头看到一面墙壁上挂着江家图腾,一只被藤蔓包围的老虎。
“江太尉一直无后,即便后院有十八房小妾也未见成效。本王知道你想要什么,想干什么。”
“哦?”江羽成抬眉,“景王你知道?”
“本王自然知道,神婆之言……”宋翰墨转过头,紧紧盯着江羽成,“本王不想按照你安排的来,本王想要出征大将军的身份,或者次一点的将领身份。”
“呵”,江羽成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景王打过仗么?没有任何军功,莫要提大将军,将领的身份王爷都够不上。”
“本王想要。”
“军中可是有军法的,不可儿戏。”
“本王知道。”
“顿京国多年来一直是霸主,他们的十万阎林军征服了东边所有小国,直到东海。此次战事是野心勃勃,蓄谋已久。”
“本王知道。”
“你真的想去?”
“想去。建功立业才是最快吸引民心的东西。”
宋翰墨站起身,作了一揖,又说了一遍:“想去,还望太尉助我。”
江羽成起身扶起宋翰墨,没有说话。
他拿起房中放置的短刀,弯腰亲自挂在宋翰墨的腰带上:“王爷,您拿好了。手中有了刀,以后将士的性命、宇平的国运便在您的手上。”
出了太尉府,坐到车里,宋翰墨怔怔盯着沾了泥土的掌心。泥已经干了,凝固在手上。
食指与拇指稍微摩挲,便有些泥尘撒在白色衣袍上。他目光游离许久,忽的想到什么。
从怀里抽出一方手帕,先是把掌心的泥土擦在手帕上,之后又仔仔细细把手指间隙擦了一遍,连掌心纹路也没有放过。
最后连指甲缝里的泥也扣了出来,擦在手帕上。可有些泥陷入指甲缝太深,越抠越深,越抠越深。
最后,指尖泛红,宋翰墨把沾了泥尘的手帕小心包好,放入怀中。
好像,
我们还在一起,
挺好。
第二日,还未下朝,全上京都知道景王被封为正四品下宣威将军,参与顿京战事。
出征的那天,是四月初一,天气很好,莺飞草长,上京无人脸上带笑,连孩童也是蔫蔫的。
皇上亲自送军队十里,和大将军喝过酒后,他拉住宋翰墨。
“七弟,朕知道你此次的目的,是花昔城吧。”
宋翰墨微微摇头:“自宇平与向疏一战,士气蹉跎,国威沦丧。多年来,顿京屡屡扰我边境,皆是忍气吞声。七年前,先太子宋别墨身中顿京国血凝毒而亡,适逢天灾人祸,只能忍而不发。
如今,在陛下的治理下,宇平国力昌盛,兵甲富足,理当彰显我宇平国威,一雪前耻,让天下人看看宇平、顿京已是攻守异形。我宇平已经是苏醒的雄狮,不再任人欺凌。”
皇上眼睛雪亮,他满意拍了拍面前人的肩膀,意味深长看了宋翰墨一会儿道:“花昔城是顿京国王爷呼延醒的封地,离边境有二十座城。”
宋翰墨只点头不答。
“可是,你看……”
手指出去,是整齐列队的士兵,他们全是年轻的面孔,十几岁的年纪,一身戎装,有的背箭,有的配刀,有的举着长戟。
风吹过军队,吹起了威武军旗,布匹在风中“哗啦啦”响,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宇”。
皇上语重心长:“领兵打仗不只是需要勇气,还需要智慧和德行。一将终成万骨枯。除了战场胜利,手下将士不会无故枉死也算是一种胜利。”
宋翰墨远眺黑压压的军队,声音低沉:“臣弟明白了。”
“活着回来。”
奇怪瞧了皇上一眼,宋翰墨立马低头行了一礼,掩盖自己的目光:“遵陛下口谕。”
“去吧。”
“是。”
皇上注视穿着一身盔甲的人退下,他的腰间别了一把刀,那把刀是太尉江羽成的。
曾经自己也想过,江羽成为什么会投靠,定不是因为妹妹喜欢自己那么简单。现在看来,好像是他当初选错了人。
咬了咬牙,拳微微攥紧,又缓缓松开。
罢了,罢了……
“咳咳咳……”
“陛下,风大,咱们回宫吧。”陈力道。
“嗯。”
也好……
多个熟悉的人,更多了几分掌控。
回宫后,盛德来见。
“陛下,严雨还未找到,玉佩不知所踪,陛下不该同意景王上战场的,离您太远了。”
“朕,咳咳咳……”
“陛下,小的推测,景王坠崖平安无事,这需要极大的运气。您现在的情况便是因为气运流失,加上景王不在身边,身体慢慢变回……”
“朕知道,”皇上打断盛德的话,“玉佩继续找,不着急。朕已经有了别的打算,就算他是气运之子也得在朕的安排和计划中。若这天下是我宇平的,朕的性命算得了什么!”
“陛下!”盛德抿了抿唇,岐山族是自私自利的一族,才会被赶出大陆生活在岛上。他贪财,听命于宇平的皇上。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不明白皇上现在的所作所为,可心中却油然升起一股羡慕和敬佩。
“一切听朕的安排。安排的事情做好了么?”
“是。”
“有赏,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