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大人……”
一众下人凑过来,把脸色苍白的周大人搀起来,他根本站不住,只得被下人们架着进了门。一进门见到躺在床上已经没了生息的明儿,老泪纵横。
悲痛过后,招来了幕僚盛德,周大人喃喃:“我的明儿…没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没了……”他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画着三片竹叶。
盛德:“大人节哀。”
周大人把三竹的纸撕了,眼里带着决绝,他开口道:“这件事,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是,大人。”
盛德摸了摸山羊胡,眼里带着狡猾,出了府门。他背着手,行至街上,转身看着挂着“周府”牌匾的吏部郎中府,他轻笑了一声。
回到住处,盛德便是提笔在小纸条写道:“吏部郎中周冰。”绑在鸽子腿上,鸽子飞入皇宫,小太监拿到纸条,呈入朝和殿。
同时,宋翰墨告别了管小公子,回到宫门前,想去找严修洁。下了车,眼前只剩了光秃秃的空地,一辆马车也没有。
有些疑惑的他从守门的护卫那里得知,严大人早些时候就已经出宫了。
以他的身份,不能贸然拜访严府。宋翰墨只能在拐角那家酒楼,点了些菜,守株待兔。
当然,他这些小心思都没有告诉虎子。
在虎子眼里王爷傻乎乎选了酒楼一层靠街的位置,夏天选这里挺好,凉快。冬天就有些冷了,风呼呼地,吹得王爷鼻头微红。
虎子皱眉:“王爷,您总往外看,是在等谁么?”
宋翰墨点了点头,抬眉道:“守株待兔,懂不懂?”
虎子微微侧身道:“这‘兔’是严大人?王爷,严大人都回府了,要不咱们也回吧,这儿风挺大的,天也暗了下来,看着又要下雪了。”
宋翰墨不耐烦推开他的身子:“一边去,挡到本王了,你也给本王好好看着。”
过了一会儿,宋翰墨发觉虎子又是挡住了他的视线:“虎子,你怎么老往窗边站,你又挡到本王了。”
“诶”,虎子移开身子,一阵风吹过来,宋翰墨觉得风突然变得很大。默默撇了眼虎子,他双手紧握在一起,看着有些泛紫。
宋翰墨倒了杯热茶:“喝点水。”
虎子受宠若惊:“这……王爷,使不得。”
“叫你喝就喝!”
撇了眼天空,快了,快下雪的话,严修洁就快来了。
再晚些时候,宋翰墨一下就看到了出现在街头的严家马车,一顶旧式的宝蓝色马车,拉车的是一匹老马,他的小厮力夫坐在车头。
王爷猛得起身,他眼里带着雀跃:“虎子,你快去车中,把那支红梅拿来。”
“啊?是。”
拿过红梅,宋翰墨见严家的马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正准备上前,就见严修洁下了马车进了附近的一家卖笔墨纸砚的店,文笔堂。
文笔堂是很有名的一家店,上下两层,生意很好,进进出出的人很多。
还没走近,宋翰墨就听见店里就爆发出一阵惊呼,“大人!快走!”混合着刀剑声。
店里的人受了惊吓,全都惊慌地往外逃。
宋翰墨逆着人流更本接近不了,手中的红梅也被挤掉了,落在人群中,被人践踏。
“都给本王滚开!”宋翰墨喊着,周围太吵了,根本没有人理他。
“王爷!王爷…”他听到虎子在后面喊。
不管虎子,宋翰墨扒开人群往文笔堂去。远远看到严修洁从店里滚了出来,他背上被砍了一刀。
出了店门后,严修洁咬牙跌跌撞撞跑向另一家店,那家店今日没有开门,他走到廊下后跌倒了。
“严修洁!”宋翰墨终于冲出了人群,却被另一批人包围住了,人头窜动,他见到有好几人去了长廊。
人群过后,等他赶到长廊下时,满地的鲜血,鲜血的源头——严修洁,他靠坐在门边上,手捂着脖子,手缝中不停冒着鲜血。
“严修洁…”宋翰墨跑到他的身边,“都跟你说过的!你为何不上心!你活该!”
“嗤嗤嗤”严修洁抽搐几下,她抬头看了眼宋翰墨,勾唇笑了。景王第一次发现,言官嘴角有两个梨窝。
捂着脖子的手随意落了下来,眼前的人再也没了呼吸,严修洁的眼睛透过自己,不知道看向哪里。
周围的嘈杂声宋翰墨都听不见了,他只听得呼呼的风,和穿过时光,永远留在他记忆里的那些声音。
“殿下,一定要活着。阿巧只希望你活着。”
“求求你了……不要杀它…求求你了…五哥……”
“宋翰墨!你什么都没有!你什么都保护不了!你就是个懦夫!废物!”
“皇帝诏曰:亲赐七皇弟宋翰墨,表字:景君。钦此。”
……
天上开始下雪了,风吹着雪花落到了廊下。顺着泪痕,一齐滴落在血泊中。
“王爷……”虎子找了过来。
“严大人死了。”宋翰墨愣愣的。
“嗯”
“本王没能救他…”
“…嗯”
“从前本王曾养过一只猫…”
“……”虎子不知道王爷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它是在本王眼底下,生生被皇兄打死的……”
“王爷…”虎子上前把宋翰墨扶了起来,搀着他缓缓往王府去。
巳时,宋翰墨躺在床上还没有睡着,他穿上衣服,打开房门,惊醒了在外室铺上睡着的祝虎。
祝虎迷茫擦了擦眼睛,只看到王爷的背影。
“王爷……”赶忙套上衣服,虎子出来的时候,一阵风吹得他哆嗦了好一阵。
清醒些,就见王爷只套了一件黑色的厚长袄子,黑发随意散着,他站在长廊月光下,清冷的月光,给他镀上了一层浅蓝。
北风夹着些雪落在他眉上,虎子回身去屋子里把披风拿出,披在他的身上。顺着王爷的目光看去,灯火微弱,只能见到鹅毛大的雪打着转落下。
“虎子,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宋翰墨问。
虎子仔细听了下,是有些哭声隐藏在呼啸的风声中:“有,是哭声,可能是严府。不过,严府的哭声不应该传这么远才对……”
“本王想去看看。”
“啊?王爷,今日严大人出事后,城里就宵禁了……”
“宵禁了怎么还会有严府的哭声传来?本王去看看,本王会小心些。”
“可是……”虎子还要再说,却被王爷一个瞪眼给憋了回去。
“驾”宋翰墨在王府后门骑上飞燕,寻着哭声去。
“王爷你可千万要小心啊……”虎子朝他的背影小声吼着,声音完全被“哒哒哒”的马蹄声给盖住了。
望着挂在空中的月亮,一只鸟影掠过,虎子双手合十,十分虔诚:“菩萨保佑王爷平安无事……千万别被巡防营给发现了!”
宋翰墨寻着哭声找到了周府,周府挂着白灯笼,府里亮着光,应是有灵堂,他想不起这是朝中哪位大人的家了。
迷茫走在路上,路边有些刚撒的白纸钱,顺着纸钱,一直到了南城门边,远远看到一群人,穿着白色丧服往城门去。
提前隐在城墙下,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那个小厮严力夫,他站在板车边,右手受了伤,吊在脖子。左手扶着一块白布,白布下盖着东西,看形状,长条方正,应该是棺柩。
送丧的队伍和守城门的护卫说了些什么,城门便打开了。老马拉着棺柩,压着新下的雪,缓缓出了城门。
耳边似能听到马车碾过新雪的“吱吱”声,看力夫不停抬手抹着眼泪,宋翰墨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棺柩出了城门后,后面还跟着几辆马车,先是些架在一起的箱子,在后面是几辆驿站的马车,这种马车是租用的。
一辆马车的车窗被掀了起来,宋翰墨看到了坐在马车中朝外看的人……
严…严修洁?!
第8章 与君红梅
马车中的人是严修洁?!他还活着?
宋翰墨匆忙上马跑向车队,快要赶上那辆马车,正要一探究竟,结果被巡防营拦住了。
“景王?”带队的小将认识宋翰墨,他语气里有些疑惑,不过还是挥了挥手,“拿下。”
“等等!本王刚刚在那辆马车上看到了严大人,本王要去看看。”宋翰墨指了指正出城门的那辆马车。
小将看了看已经出了城门的队伍,语气温和了些:“奉陛下指令,上京城今夜宵禁,景王您违反禁令了。”
“你为何不去拿严家人!你叫什么名字!”宋翰墨避开刀尖,恼怒问。
小将十七八岁,一身劲装,着铠甲,眼睛雪亮:“宿云。”
宋翰墨被巡防营压着,进了牢房。他在狱中来来回回踱着步。
为何严家不设灵堂?为何要连夜出城?为何皇上会同意他们宵禁时外出?
傍晚自己亲眼所见,严修洁死了,应在棺柩中才对。那马车中的又是何人!
正是午夜,宋翰墨站在狱中心头疑惑万千。
刚刚踏出一步,脚下一片空白,眼前一黑,似从云端跌落。猛得惊醒,眼前是熟悉的锦帐顶,耳边传来敲门声:“王爷,该起了。”
“进来吧。”宋翰墨压下心中的疑惑,他想知道的所有事情严修洁定是知晓的。
匆匆用完饭,宋翰墨亲自打开门,迎面是皑皑白雪,莹妆素裹。
“虎子,本王从前还在宫中的时候养过一只猫,本王很是喜爱……”
“嗯?”虎子有些疑惑,试探问,“然后?”
“她还很小,只能依赖本王。但是本王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二皇兄打死……”王爷的语气平静。
“……”虎子低了头,没有再接话,他后悔刚刚接了话头,大早上的,这真不是个愉快的话题。
宋翰墨双手摊在面前,无力攥了攥:“后来本王总是不与人、物太过亲近,因为本王没有能力保护他们。”
“王爷……”
宋翰墨望着远处飞鸟,眼神悠远:“现在有个人,被人硬塞给本王,非要让本王去保他,本王想试一试。”
“啪嗒”红梅落在院中。
亲自从院中拾了红梅,宋翰墨骑上飞燕早早等在了严修洁上朝必经的路上。严修洁没有等到,倒是等来了宰相家的管小公子管文阳。
“景王!”管小公子骑着马,停在宋翰墨身边,面上有着明显的惊讶。
他下马摸了摸飞燕,眼里带着爱惜:“今日飞燕不拉车了?”
宋翰墨还未开口,飞燕倒是打了一个响鼻,像是听懂了,在表达不用拉车的欣喜。
“嗯,”宋翰墨拍了拍飞燕的马脖子,感受到手下的肌肉虬结,他心里有些愧疚,便只说了两个字,“难得。”
顿了顿宋翰墨问管文阳:“你是不是约了孙家小公子去打马球?”
“是,景王怎么知道的?”管文阳笑着问。
是你自己告诉本王的。
宋翰墨故作高深:“本王自有小道消息。今日场上若是有哪位郎中家的公子上场了,你提醒他要注意安全。下雪天别摔伤了胳膊。”
“啊?”管文阳有些疑惑,正想仔细询问,被一阵咳嗽声打断了。
“咳咳咳”虎子清了清嗓子,见宋翰墨看了过来,转头示意一个方向。朝那方向望去,一辆旧的宝蓝马车进入视线。
宋翰墨嘴角带了笑:“严修洁……”
管文阳也是朝虎子示意的方向看去,原来是严大人的马车。再看景王,他对那辆马车虎视眈眈的样子。
管文阳:嗯????
宋翰墨驭马过去,力夫见景王凑了过来,便停了马车。飞燕在蓝色马车窗口驻足,他伸手敲了两下马车,车内传出声音:“谁?”
“是本王。”宋翰墨用梅枝末端挑开车窗帘,车内的严修洁莫名其妙看着他。
“景王?有事?”
“无事,就是想看看你。”活着的你。
严修洁:“……”
因为好奇凑近了些,听到谈话的管文阳:???!!!!
“数日不见,本王对严大人甚是想念,这是本王院中的红梅,特意折下来,赠予严大人,当作见面礼。”
管文阳震惊地看着景王,虎子被口水呛着了。
严修洁看着宋翰墨,他言笑晏晏,眼中没有敌意,迟疑片刻,接过红梅。
拿在手中,端详一番,未见异样,对着宋翰墨拱手道:“谢景王赏赐。”
“哈哈哈,赏赐?!”宋翰墨听他说的话,忍不住笑了,“严大人原来也是会说笑的。”
顿了顿,他正经道:“这可不是什么赏赐。梅花香自苦寒来,本王曾听一位头戴彩色纸花的神婆说,苦尽甘来,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严修洁注意到他口中的神婆,眼睛亮了几分。
“本王想着,这整个上京,好似只有严大人与本王境遇相通。与君红梅,望君无忧。”
严修洁心中本是防备和疑惑,可窗外玉面金冠的人说:“与君红梅,望君无忧。”
红梅一颤,雪水洒了些沾在手上。冰冷的车内,平白生出一股热气,散去了冬日的寒冷。
嘴角带着笑,严修洁又是拱了拱手,低头掩盖有些湿润的眼眶:“谢景王,景王口中的神婆不知是何人,在下有些好奇,不知景王今日下朝后,可否与下官一叙。”
“可以。”
宋翰墨和严修洁这一来一回看着好似相见恨晚,结合城中的断袖谣言,管文阳被风吹了一哆嗦。最后看了两人一眼,连忙驾马离去。
“对了,严大人,”宋翰墨凑近车窗,勾了勾手,示意他靠近些,严修洁疑惑,把耳朵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