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翰墨小声道:“今日上朝,严大人注意穹顶,有好戏看。”
他说完笑了两声,眼睛余光瞥见严大人的耳朵圆润小巧,还有些碎发散在白皙的脖颈上。
别扭移开目光,心下有些奇怪,自己为何会觉得严大人的脖颈有些可爱?
想再看的时候,目光就停留在严大人的梨涡上了。
虽然宋翰墨和严修洁交谈后便各自散开上朝,不过,他们在官道上的赠梅之事还是被人看见了。
还未下朝,上京城就已经传遍了谣言,都说那有断袖之癖的王爷看上了不举的严官。
好事者甲:“真的假的?你看见了?”
传谣者:“自然是真的,那景君还伸手摸了严大人的脸呢,我看得一清二楚。”
好事者乙:“只是摸脸罢了,我摸了下你的脸,难不成,我也喜欢你不成。”
传谣者被摸了一把脸,一把拍开好事者乙的爪子,又悄悄道:“我还看见,景君进了严大人的马车呢。”
好事者乙带着淫.笑:“哦,那可是有意思了。”
好事者甲会心一笑:“这可不得了。”
因着穹顶的麻雀,大家匆匆下朝,严修洁被太监叫去后宫,临走前她朝宋翰墨这边行了一礼。
宋翰墨微微点头,准备出宫门等严大人的时候,见到一群官员围着太尉江羽成拍马屁。想起廉数,他揣着怀疑,也凑了过去。
官员甲:“太尉今日就提出让皇上留意雪灾,实在是高。”
官员乙:“太尉为百姓操心许多。”
廉数撇了两位官员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江羽成“哈哈”笑了两声,朝着宫殿拱手道:“各位大人谬赞了,主要还是陛下英明神武。”
“是了是了……”宋翰墨开口说话,围着的众人才都看向了他。
“呃,景王。”大家都对着他行了一礼,宋翰墨道:“不必多礼,继续?”
官员甲愣了愣:“下官想起来还有些折子没有看,先行告退。”
官员乙:“下官想起家中老母今早好似有些头痛,得去就医,下官也告退。”
宋翰墨看着廉数,他没有开口,双手揣袖,也回看着景王。
“景王,下官最近新得了一把马球槌,是香紫檀木做的,想请景王鉴赏一番。”让人意外的是,江羽成开口了。
宋翰墨突然意识到,他与江羽成还从未接触过,只是远远听说此人。像今日这般,面对面说话,好似是第一次。
他,似乎有意与自己交好?
宋翰墨反应过来,沉吟一番道:“香紫檀木极为难得,不过此木较藤木,并无韧性,不适合打马球。若是只供观赏,紫檀木的马球槌确是稀罕。”
江羽成做恍然大悟,朝宋翰墨拱了拱手:“不愧是景王,下官对马球槌的认识远不如王爷。”
宋翰墨双手摇着表示拒绝:“本王只是从前玩得多了,稍微了解了些。太尉整日忧心军事,自然对这玩乐之事没有研究。”
江羽成又道:“下官也只是在军事上有些成绩罢了。想当年,下官还在凉城的时候,便听说过上京墨七公子在马球场上的盛誉,甚至还击败了顿京国派来的使者。”
听江羽成说起这些,宋翰墨眼睛有些暗淡。
顿了顿,江羽成感慨道:“只可惜,下官入上京晚了,未能瞻仰当年墨七公子在马球场上的一二风采。”
“前尘往事,不值一提。”宋翰墨勉强扯着嘴角,“本王还有要事,就先走一步了。”
“下官也告退。”廉数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王爷慢走。”江羽成行了一礼,站在台阶上,他收回笑容,盯着匆匆下阶梯的紫袍王爷,黝黑的眼睛变得深沉。
宫内,严修洁被小太监一直领到了朝和殿内。她跪在黑色大理石上,嘴里喊着:“参见陛下。”
没回应。
严修洁悄悄抬头,书案上空无一人。
正疑惑,她听到了身后开门的声音忙伏下身子,明黄靴子走过:“爱卿请起。”
严修洁站起来,瞧见皇上换了件玄色常服,坐到书案后,开始批奏折。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下定决心了!冲呀!
第9章 墨七公子
严修洁一人站在朝和殿内,低眉垂眼,宫殿内很暖和,点了龙涎香,很舒服,就是站着有些累。
不一会儿听得书案上翻阅奏折的声音越来越大。
“哼。”皇上有些不耐烦地扔了毛笔,也扔了折子。
“陛下息怒!”一番响动惹得整个宫殿的宫人都跪了下来,顺应局势,严修洁也直直跪在殿上。
“爱卿请起,”皇上语气缓和了些,“你们都起来吧。”
“谢陛下。”严修洁又站了起来,大理石擦得很干净,她低着头,甚至能看到石中自己黑色的倒影,不过怎么都看不清面容。
“爱卿?严修洁!”皇上皱了眉,她刚刚又在走神了。
“是,陛下。”严修洁有些惶恐。
“朕叫你过来。”
“是,陛下。”
小心翼翼站到书案边。
“给朕研墨。”皇上指了指桌上的砚台。
“是,陛下。”
皇上把奏折都推到一边,手臂放在书案上,枕在上面,面朝严修洁。严修洁垂着眼,没有看他,倒了些水在砚台,莹白的手指拿起墨锭,开始磨墨。
“呵呵呵,爱卿还是和从前一样,倒的水甚少……小心些,别把墨锭磨断了。”皇上听着研磨的声音,闭上了眼睛。
“是,陛下。”
严修洁瞥了一眼皇上舒展开的眉眼,这样一看,皇上与景王更像了。
不过因为终日皱眉,皇上的眉间已经有了些纹路。想来,皇上好像大了景王也有八岁。
“严爱卿最近怎么样?”
“好。”
“严家最近怎么样?”
“好。”
“景君最近怎么样?”
“好……呃,这臣就不知了。”严修洁心里一惊,眼珠一拐,补充道,“不过明日就是景王去威南山的日子,想来他心中定是欢喜的。”
“爱卿倒是清楚的很?”皇上语气有些不悦,他睁开眼,直起身来,盯着严修洁,眼里带着警告,“朕刚下朝就听见了宫人间的谣传……这么多年,爱卿与严家可都是相安无事。”
对上皇帝黝黑的眼睛,严修洁屏住呼吸,研墨的右手悬在空中,没了动作。
一滴墨水,从墨条上落入砚台。她连忙握住右手手腕,生怕它的颤抖被皇上瞧见。
“上京一直有谣传,说宋翰墨他断袖,多年来,朕也不曾见过他亲近哪个女子。爱卿最好与他疏远些。”
皇上说完还从头到脚把严修洁扫了一遍,幽幽道:“可不要因着他,把一些,要诛九族的事情,给捅了出来。”
陛下看她的目光,犹如看着兔子的毒蛇,严修洁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待皇上目光移开,她的身子微微抖了抖。
吸了一口气,她垂眼低声道:“陛下教训的是,臣定离景王远些。”
“嗯,”靠在椅背上,皇上拿起奏折,他声音有些慵懒,“继续研墨。”
“是,陛下。”
半晌,皇上又开口问:“爱卿可曾怨过朕?”
“不曾。”
“当真?”
“……当真。”
皇上脸上带着愉悦,指着桌上的一盘点心道:“这盘点心香甜可口,爱卿定饿了,把这些全都吃了吧。”
“是,陛下。”严修洁拿了一块,点心入口是香甜的,再拿第二块的时候,便是觉得有些腻了。
她数了数,盘中.共有六块……
把点心都吃完,皇上才许她退下。出了朝和殿,严修洁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走在殿前台阶上,她强忍着喉间的恶心,眼眶忍得发红。
直到出了宫门,她才加急脚步,手扶着宫墙,在一边吐了出来。
“大人!”力夫走过来,他熟练拿出挂在腰间的水壶递给大人,“漱漱口。”
严爱卿?
严家?
不怨?
“呕——”严修洁扶在宫墙上的手攥紧了,她接过水壶,清水入口,嘴里的苦味散了些。
待身体平静,严修洁擦掉眼眶中的泪,转身看着空旷宫门前只剩了自己的马车,眼里有些失望流出,看来景王没有等她出宫。
风很急,吹去了她一身的暖气。
好冷。
严修洁紧了紧披风,走过宫门朝马车去,里衣因为冷汗粘在身上,她更冷了。
上车的时候,掀开车帘,一阵梅花的清香扑鼻而来,看到那支被放在座位上的红梅,严修洁神色放松了些。
坐在车内,她把红梅拿在手中,嘴里默念着:“望君无忧……无忧……”
无忧……太难了……
眼里含着泪,严修洁心里委屈至极,在这上京城,无忧…太难了……
“叩叩”马车被敲了两下,严修洁快速抹去泪水,警惕问:“谁?”
“还能有谁?大人早上才做的邀请,莫不是现在就忘了?”车外传来宋翰墨有些埋怨的声音。
“下官以为王爷早就走了。”
“本王最多的就是时间了,等等严大人也无妨。”
“王爷想去何处?”
“听雨阁是个好去处。”
“好,王爷先行一步,下官随后。”
“……行。”
严修洁耳朵凑在车厢上,听到外面的马打了个响鼻,一阵马蹄声渐远,她才掀开车窗帘,探头看着骑马远去的景王。
不知为何,今日他居然骑了马,看着皑皑白雪中远去的紫衫背影,她想起四年前的景王。
四年前,先皇还在位。他年老多病,时日无多,妄想求得永生,五皇子为他到处求药,因此深得先皇的喜爱和信任。
先皇竟说出了要废太子,立五皇子为太子的糊涂话。那时的太子便是现在的陛下,他与五皇子在朝堂上针锋相对,局势十分紧张。
上京城四年前还没有景王,只有一位墨七公子。
墨七公子年十九,平时总是低头不语,唯唯诺诺,虽是皇子,却没有什么存在感。只有打马球时,他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
骑在雪蹄黑马上,在球场飞奔,年少轻狂,眉眼飞扬,英姿焕发。翩翩少年,明媚张扬,马球场上博得满场喝彩。
鲜衣怒马少年时,惊鸿一瞥,让人心悸不已。马球场上,墨七公子总是最耀眼夺目的那一人。
他心思缜密,沉稳老练,哪个马球队请到墨七公子,这个马球队便定会赢。他带领球队打败了来自顿京的马球队后,更是名声大噪。
严修洁偶尔也见过下人下注,询问一番,赌墨七公子输的寥寥无几。
“墨七公子”便是上京城的人,对七皇子宋翰墨的敬称。
再后来,太子下了马球注,赌墨七公子赢,五皇子也下了马球注,他赌墨七公子输。
墨七公子便被五皇子的人,在马球场边当众打断了腿,上京城一片哗然。
百姓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发生了太子结盟凉城江家军,在昭武门清君侧一事。
五皇子、八皇子血溅宫门,一时间,上京人人自危,惊恐度日……
后来太子即位,墨七公子就成了景君,虽然腿好了,他却再没骑过马,再没打过马球。“墨七公子”的称号自此便只存在于从前的话题中……
严修洁望着红梅,收回思绪,吩咐力夫:“去听雨阁。”
记得她与兄长谈过此事:“听闻,墨七公子当众苦苦哀求五皇子,没想到五皇子竟还能做出如此歹毒之事!”
兄长说:“五皇子那日,本是想杀了飞燕的,墨七公子那日求的,是……
愿用双腿换它性命。”
一瞬间,她视线有些模糊,仿佛望见那个在马球场上英姿飒爽的少年,在马球场边,为了他的马,舍去尊严和骄傲,给五皇子磕了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头……
从前,她一直以为皇室子弟都是像太子殿下这般高高在上的人物。
沉默片刻,她道:“他从前不是这般的……”
兄长也道:“世事无常,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
“大人,听雨阁到了。”力夫在马车外说。
“嗯,知道了。”严修洁把红梅轻放在座位上,下了马车。
从那日后到今日,景王终是释然了么?
***
严修洁说:“王爷先行一步,下官随后就到。”意思好像是要避人耳目?
宋翰墨初听的时候,心中是有些不悦的。不过,一个计划攀上心头,再想想这句话,倒是颇为满意了。
命祝虎回府叫了些人手,还伏在他的耳边低语一番,祝虎惊讶不已:“王爷……您这是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本王与严大人相知恨晚,想培养培养同僚情谊。”
祝虎满脸写着不相信,宋翰墨一脚踹走他:“废话那么多,本王让你去你就去!你是王爷还是本王是王爷!”
祝虎不情不愿走了两步,想起什么,脸色发白,又狗腿地凑过来,悄声道:“王爷…您不是突然看上了严大人!想把他给办了吧!”
“……”
宋翰墨笑眯眯,一把按住祝虎的脖子,接连打了他几下,边打边道:“本王办他!本王办他!本王是那种龌龊之人么!这件事情,你办不好!本王办了你!给本王滚!”
“哎呦哎哟!王爷!小的错了!小的错了!”又被一脚踹开,祝虎揉着屁股上了马,笑嘻嘻,“小的就是和您说笑的!小的这就去办!”
严修洁进了听雨阁便被掌柜领到了玄字厢房,听雨阁烧着炭,很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