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不知道讲了什么,博得满堂喝彩,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她神色也放松了些。
进到厢房,景王已在房内等她,他背着手站在栏杆边,朝堂下望着。房内点了香,茶案上的茶水已经开了,“咕咚咕咚”冒着水汽。
厢房门关上后,严修洁才突然发现,严力夫没有跟着她,现在房内只有她和景王两人。
自行坐到茶桌边,她拿下茶壶,把手放在炭火边烤了烤。
见王爷还不出声,她开门见山道:“王爷,下官就是想询问王爷口中的神婆,我们不妨长话短说,下官还有事务在身。”
许久,宋翰墨都没理她。
“王爷?”严修洁又试探喊了一声,那人还是没反应。
无奈之下严修洁只得起身,走到栏杆边,行了一礼:“王爷。”
“嘘”宋翰墨食指靠在唇边,微微靠近,桃花眼朝她一笑,小声道,“严大人莫要讲话,本王正听到精彩之处。”
说完便全神贯注盯着堂下。
“……”剑眉星目,薄唇勾勒,王爷靠得有些近,严修洁移开目光,不动声色后退半步。
正了正心神,她仔细听了一会儿,堂下说书人讲的是江湖侠客之事,他语调起起伏伏,声情并茂,娓娓道来,让人顿感其境。
一不留神她也沉浸其中,说书先生一拍惊木道:“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安静听书的堂内突然人声嘈杂,严修洁这才回过神来,暗自感慨书中人物命途多舛,多灾多难。
“严大人也喜听书?”宋翰墨本来还想着怎么拖延时间,没想到说书的帮了大忙。
“不知。”严修洁回道。
“不知是什么意思?本王见你刚刚可是聚精会神,一双眼都快掉到台上了。”
“……”严修洁沉吟片刻,“这还是下官第一次仔细听书,有些新奇。”
“啊?哈哈哈”宋翰墨转身入了厢房内,朝茶案去,边走边道,“虽然本王有些记不清,不过别墨哥哥喜欢听书还是有印象的。严大人身为别墨哥哥的伴读,今日怎会是第一次听?严大人可莫要说笑了。”
严修洁看着宋翰墨的背影,心中一紧……
第10章 厢房交谈
严修洁曾是前太子宋别墨的伴读,不过她那时并不在上京,对宋别墨这人并不了解。
只知道是位风光霁月的人物,兄长对他的评价很高。前太子死于二皇子之手,当朝指认二皇子的就是她。
“前太子是下官心中之痛,自那后,下官已多年没有仔细听说书了,怕…闻物思人。”严修洁面带忧愁,语气沉重。
宋翰墨眼珠一拐,望着眼前人,眼里带着探究:“严大人与别墨哥哥友谊深厚,从前都是叫他别墨君的。”
严修洁与宋翰墨相对坐在茶案两侧,对上桃花眼,她茶案下的手缓缓攥紧,抿了抿薄唇,背后又出了一层薄汗。突然堂下传来的惊木声把她吓了一跳。
见严大人被惊木吓得一抖,宋翰墨笑了笑,他收回目光,倒了杯茶,感慨道:“看来严大人是太过伤心都忘了过往,不过连这惊木声都能吓到大人,大人也是薄情了些。”
“身为言官,不能有所偏爱。”
案下的手松了松,严修洁镇定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热水下肚,通身舒畅许多。
把茶杯拿在手中摩挲,严修洁语气悠远:“人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往,我观景王今日也骑了马,看来景王也是放下过去了。”
“呵呵”,宋翰墨漆黑的眸子扫了对面的人一眼,目光落在手中的杯子上,道,“本王并未放下。事情只有过去了才谈得上放下。本王一直身处其中,何来放下?”
惊觉自己说得有些多了,瞄了一眼严大人,他只是认真听着,宋翰墨语气松快了些,又道:“从前在本王心中,飞燕是第一,现在也是。不同的是,现在暂时有了一个第二。”
“哦?”严修洁垂下目光,做了个打趣的样子,“景王是有心上人了?好事将近?不知道是哪家小姐?下官可识得?”
宋翰墨撇撇嘴:“严大人误会了,本王不喜女子。”
“啊?”
“本王也不喜男子。”宋翰墨连忙补充。
“哦。”严修洁有些不信了。
宋翰墨想要抚额,顿了顿又道:“本王只是不想与人太过亲近。”
“嗯。”严修洁垂眸,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嘴角微咧,有些犹豫道,“下官……还以为景王是因为已有婚约……”
景王忙解释:“这倒没有。”
严修洁喝了杯茶,水汽掩盖她眼里滑过的失落。
宋翰墨想起严大人也未成婚,便问道:“严大人为何也未成婚?”
“下官曾有婚约,不过因为种种,并未在一起……”
宋翰墨有些惊讶,劝诫道:“应是缘浅……严大人可另寻一位,天涯何处无芳草。”
严修洁深深看了宋翰墨一眼,她吸了一口气,葱白手指轻轻扶着杯口,她缓缓道:“言之有理,不过,下官……有疾,芳草难觅。”
宋翰墨略带窘迫,严大人竟能把有疾这事说得如此轻松?
沉默片刻,严修洁开口问:“景王今日说曾与一位头戴彩色纸花的……”
“严大人觉得今日说书人讲的江湖恩怨是否引人入胜?”宋翰墨提高声调,打断了她的话。
话没说完的严修洁盯了宋翰墨一会儿,对面的人倒是一本正经,正在等她的回答。
思考一番她开口道:“甚好,江湖之事,本就是快意情仇,侠气满满。今日听的这一段,情节曲折,感情充沛,人物丰满,令人意犹未尽。”
宋翰墨见严修洁赞不绝口,看来是真的喜欢。
“严大人也喜江湖侠客之事?”
严修洁摇了摇头,她缓缓道:“下官,只是…喜…自由自在之事。”
见眼前人神色黯然,宋翰墨想起,冲出殿门的麻雀,想起朱红宫门边,他说的那句“我终于可以走了”。
“本王亦喜,不过身在上京,身不由己。”
两人相视,都是带着苦笑。
宋翰墨看看严修洁,想着,若非神婆之事,像这样和严大人面对面喝茶,是从前的他未想过的。从前只道“疯兔”讨人厌,却不曾想两人还有相谈甚欢的一日。
许久没有这样与人谈心,他看严大人的眼里,倒是带了些惺惺相惜。
“景王现在能与下官说一说那头戴彩色纸花神婆的事了么?”严修洁开口问道。
“神婆是本王梦中见到的一位高人,严大人居然识得此人?”宋翰墨见早上送了一枝红梅,严修洁的态度就好转不少,心中已是确定严大人是吃软不吃硬的。
严修洁笑了笑:“年少时,家中曾请过一位神婆,与王爷口中的这位相像,印象深刻。”
“原来如此。”宋翰墨语气略带遗憾,“本王还想着若是严大人识得此人,能为本王引荐一番,好一解本王烦忧。却没想,原来严大人也是在寻此人。”
严修洁貌似随意问着:“不知那神婆在王爷梦中说了些什么?”
宋翰墨貌似随意反问:“不知严家找神婆所为何事?”
“……”严修洁不说话了,看景王的架势,是要和她来个问题答案交换。
她若是编了一个谎言,接下来怕不是全都得编。抿了一口茶,编,倒是没问题,就怕漏了馅。
宋翰墨见严修洁不语,也没有说话。
“叩叩叩”想起一阵敲门声,宋翰墨微微皱眉,还没有待他说话门便被推开了,进来厢房的是管文阳。
刚刚厢房门外。
小二引了管小公子往地字厢房去,还未进门,管文阳便看到了站在玄字厢房门口的小厮。
这不是景王府的小厮么?刚刚掌柜还与我说,景王今日没有来!他居然敢骗本公子!
管文阳还未靠近玄字厢房便被两个小厮拦下了,管文阳不悦:“嘿!你们是不是景王府的?我与景王相熟!与祝虎也是好兄弟,为何拦我!”
“王爷吩咐,让小的在这儿看着。”一位小厮见管文阳穿着华贵,拱了拱手道。
“里面有什么人啊?景王今日这么神神秘秘……”管文阳念叨着。
“小的不知。”小厮答。
“景王是怎么吩咐你们的?”管文阳又问。
小厮回忆了一番祝虎大哥的话,重复道:“看好了,暮色之前,千万别让里面的人跑了出来。”
“嗯,”管文阳心中有了主意,“我进去了,不出来不就行了,你们也没违背景王的吩咐。”
小厮有些迟疑,管文阳把手背在身后,挺胸抬头:“我爹可是当朝宰相!”
小厮惶恐退开,管文阳敲了敲门,就自行推门进去了厢房。
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与景王一同在厢房内的居然是严大人!想起早上的场景,刚想退出去,身后的门就被小厮给关上了。
管文阳看看紧闭的门,看看瞪他的景王,再看看一脸疑惑的严大人,他心中欲哭无泪,面上却是带了讨好的笑。
凑到茶案边,他道:“景王竟然还约了严大人!严大人好巧啊?我是宰相家的老三管文阳。”
严修洁揣着疑惑,她起身,拱了拱手道:“管小公子好,既然景王还约了管小公子,那下官就先行告退了。”
景王没有说话,而是狠狠瞪了管文阳一眼:看你做的好事!
管文阳被瞪怕了,连忙拉着严大人的袖子:“严大人!怎的我一来,严大人就要走!严大人是厌烦本公子么?”
“呃,不是。”严修洁有些尴尬,只觉得这位管小公子甚是奇怪,她与他并不相熟吧?
“那我有要事想说与严大人听,严大人你坐。”管文阳殷勤拉着严修洁的袖子。
“管小公子说与景王听就行了,下官还是告退吧。”严修洁扯了自己的袖子,不过袖角被管小公子攥地紧紧的,没抽出来。
“不行不行不行!”管文阳拉着严修洁,转头看了景王一眼,咬了咬牙,“我听闻严大人从小就博览群书,我想说的事情,读书还没有我多的景王可帮不了我。”
“啧,你年岁几何,本王年岁几何,本王读的书哪里比你少了!胸无点墨的家伙。”宋翰墨故意老气横秋道。
“我反正是从未见过景王读书。”管文阳嫌弃景王似乎是停不下来。
“本王读书还得知会你一声不成?”
“景王大可派祝虎兄弟来知会,宰相府的丫头天天盼着他来呢!”
……
严修洁见他们二人一来一回倒是觉得有趣,便坐了下来:“好了好了,下官再坐一会儿。”
两人这才不做声。
管文阳喝了杯茶:“我今日早上去打马球了!”
宋翰墨没好气:“本王晓得。”
严修洁:“马球场没有积雪么?”
管文阳:“沾了孙小公子的光,反正我去的时候,马球场收拾得很干净。”
严修洁抬眉:“哦,原来是孙小公子。”
管文阳:“严大人也认识?就是中书侍中孙大人家的那位。”
严修洁微微点头,喝茶不语,宋翰墨轻笑一声,看了眼严修洁。他知道,日后待言官参孙侍中的时候,这个消息肯定用得上。
管文阳叹了一口气:“可惜今日没有分出胜负?”
宋翰墨皱了眉,他早上不是提醒管文阳注意郎中家公子的事情了么?
严修洁问:“为何?”
管文阳看了景王一眼道:“景王早晨还让我注意郎中家的公子,哪知道今日在马球场上出事的是参事家的公子。”
宋翰墨很惊讶,竟与从前不一样!
管文阳继续道:“他从马上摔了下来,断了脖子,当场就咽气了…他才十六。”
宋翰墨:“所以我朝规定马球最低年龄为男子十六,女子十七不是没有道理的。”
严修洁没好气斜了他一眼,轻轻拍了拍管文阳的手臂:“没事的……十六年后,他又是一个好汉。”
“嗯,”管文阳看着严大人又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同岁死在眼前,有些难过。”
宋翰墨眼里有明显的惊讶:“你都有十八了吧?怎么才第一次见?以后见得多了就习惯了。”
管文阳惊恐看着宋翰墨,严修洁案下踢了宋翰墨一脚,眼神示意他别再说话了。
宋翰墨移开了脚又道:“你还说你喜欢江湖自在傲游,江湖可还是有打打杀杀的。我看你怕不是只想着江湖的好处,却忘了,江湖上可没有人,能像你爹在上京护着你一样,在江湖上护着你。”
管文阳开始是有些愣的,细细品味一番后是如雷贯耳,他眼睛亮晶晶地站起来朝景王行了一个大礼:“景王教训的是。”
“起吧,坐下。”
“是。”管文阳看宋翰墨的眼里带着明显崇拜。
一段沉默后,严修洁又起身:“看来管小公子的烦恼解决了,这里又没下官用武之地,下官还是告退了。”
“等等……”管文阳还想来抓严修洁的袖子,被她一个侧身避开了。等管文阳站起身想阻止时,严大人已经被门口的两个小厮给拦住了。
“景王!这,是何意?”严大人转过身,眼里似乎带着刀。
宋翰墨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安静的厢房内只听得一声炭火的“噼啪”。
作者有话要说:
求个收藏,庆祝更新了10章,放个写崩了的搞笑废稿,大家开心开心。
宋翰墨在拐角酒楼用过饭后,心中已经有了拯救严修洁的计策。
快傍晚的时候,他吩咐虎子:“叫厨房不要做晚饭了。”
“啊?那王爷,我们都不吃饭啊?”虎子呆呆地问。
宋翰墨斜了他一眼道:“本王今天请全府的人去拐角那家酒楼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