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璞道:“是你们先下药,想趁人之危,我师叔不过是反击而已,你师兄技不如人,又能怪谁。”
丙道:“你这师叔,下手如此狠厉,哪里像个正派术师?”
丁道:“说不定是哪里找来的妖女,也敢冒充影宗宗主的关门弟子。”
一会儿魔女,一会儿妖女,这几个肃宗弟子是真的敢说。
刚才是我下手轻了。
“住嘴!”郭羡鱼沉喝一声,“看来你们的师兄没好好教你们,什么话都敢浑说。回去自领三十鞭,去思过崖反省!”
郭羡鱼道:“至于胡涫,他的伤让他自己想办法。肃宗不需要对同为术师的人下手的弟子!”
甲哭诉道:“郭师兄,我们也是为了百姓。他们带着一个厉鬼,光明正大地走在路上,招摇过市,也不怕厉鬼会狂性大发,伤害百姓……”
“够了,不管什么理由,都不是你们杀术师的借口。”郭羡鱼怒道:“你们真是越来越不成器了,怪不得妖没杀掉几个,术法也不见长进。”
“带上胡涫两个,我们走。”郭羡鱼对我们道:“肃宗管教无方,让你们见笑了。”
他告别后,甲乙丙叫醒丁,抬着胡涫离开了。
分别前,郭羡鱼道:“崔术师,你的师叔有空吗,我想和她单独谈一谈。”
我道:“为什么,我不认识你。”
郭羡鱼道:“不认识就不能说几句话吗?”
我皱眉,“有单独说的必要吗?”
郭羡鱼道:“相信我,我和你说的话,你不会想被别人听到的。”他淡淡一笑,笑中深意令人不寒而栗。
野菊花开满一路,像一条金色的长河,郭羡鱼摘下一朵,笑道:“‘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这句话是讲菊花品格不屈,不与百花同,形容人忠贞不二,不媚不俗。”
他冷笑一声,揉碎花瓣,“《离骚》却有‘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之句,菊花也会落,凡事有两面,正如谁也不知道,以惩奸除恶为己任的崔术师,身边跟着一个杀人无数的魔女。”
“你都知道什么?”这个人不是那几个脑子不好的肃宗弟子,他知道的远比他们要多,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是想威胁我吗?
郭羡鱼道:“我知道的,绝对比你想的多。不管是妖术师,还是仙灵体。”
“知道的太多的人,往往死的也很快。”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郭羡鱼一笑,“毕竟这事情过了很久了,死去的人就是死了,活着的人继续活着。我该庆幸你不是我的仇人,不然我活不到今天。”
我冷眼看他,“你是想为那些人报仇?你打不过我。”
郭羡鱼摇头,“影宗宗主指明了要保护你,我可不想触他的霉头。你这凶巴巴的样子,我更不敢了。我和崔术师见过一面,他是个嫉恶如仇的人,你跟在他身边,他知道你的过去,一定会杀了你的。”
我一怔,“你这是在劝我,为我好?”
郭羡鱼晃晃手指,“不,不是为了你,你这么一个大杀器,在人世间行走,比那个厉鬼,更加危险啊!”
第90章 金玉怨(六)
郭羡鱼的祖上住在淮清,淮清是荣锦棠的老家。老家里是一群逼着荣锦棠嫁给傻子的混账人物,所以说到去淮清寻找扶风帝姬存在的痕迹时,我们都有些犹豫。
荣锦棠好不容易脱离那个家,如今要她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荣锦棠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怕我一回去,就出不来了。”粲然一笑,“你们三个,个个都是那武功高强的人物,还怕护不住我一个弱女子?”
左丘遥面带忧色,“话是如此,你的生身父母也在其中……”
荣锦棠两眼一凛,冷冷道:“怎么,他们养了我,我便要把一生都赔上?”
左丘遥辩驳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荣锦棠冷面换笑颜,温言软语,“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自从他们决定把我嫁给那个傻子开始,我再也不把他们当做我的父母了。来日和他们对上,你们尽管出手,只是要留下他们的命,算全了这一点人伦之情。”
荣锦棠既然不怕回去后麻烦缠身,我们这些人更没什么好说的,打点行囊,乘着马车去了淮清不提。
到底是怕麻烦,荣锦棠虽然嘴上说着不介意,但是来到淮清之后,整日整日地躲在客栈里不出,真正成了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
我和崔璞、左丘遥则打听二百年前扶风帝姬的旧事。
一个死了二百多年的人要如何打听,着实是件难事。
扶风帝姬出宫后,定然会改名换姓,幸好她有会吹长箫这个特征,又是个术师,特征聊胜于无。
郭羡鱼祖上被扶风帝姬救过,所以我们去拜访郭家,随意找了个报恩的借口,尽可能地问到了有关扶风帝姬的事。
郭家指点我们去一个叫做平阳关的地方,说那里有一座墓,是先祖帮忙建造的,也许会和我们找的人有关。
我们谢过后,便离开了。
奔波劳碌一天,众人都十分饥饿,先要了壶香片,又叫了好几样菜,摆了一整桌,我道:“锦棠应该也饿了,我去叫她下来。”
崔璞道:“我们叫些菜送上去吧,这里毕竟是淮清,万一她被认识的人看到,荣家的人也会知道,到时候,就麻烦了。”
这几天荣锦棠一直是在房内吃饭的,这次倒是我疏忽了。
“那左丘你呢?”
鬼不吃饭,所以左丘遥回来后就会回房内休息。
左丘遥点点头,一如往常,“我回房去了。”
大堂内,我和崔璞一边喝茶一边等上菜,崔璞道:“从郭羡鱼走后,你的心情看起来就不好的样子,他说了什么?”
郭羡鱼说的话,是决计不能告诉崔璞的,我要如何告诉他,他爱上的,是一个曾经手中有无数条人命,站在尸山血海上的人。
“没什么,你不要担心啦。”小二端来一盘糖酥鱼,我赶紧招呼他,“尝尝这个鱼,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鱼,又酥又嫩,酱汁甜甜的很好吃。”
崔璞虽然担心我,见我乐呵呵的模样,也笑着夹起一块鱼肉。
平阳关临山,因为山上种满苦竹,所以又名苦竹关。
平阳关是个荒凉之地,我们走了一道,也没见到那所谓的墓。
荣锦棠道:“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这里别说是墓了,连乌鸦也没一只。”
左丘遥拨开野草,开出一条道“郭家的人说的就是这里,我们再找找。”
我道:“郭家的人说那墓建的很大,一眼就能看到,这些苦竹挡眼,一下子是看不到了。”
崔璞道:“这里一眼能看到的,只有那座种满苦竹的小山了。”
那座山离我们不远,走了半天,满目苍绿,这座山已经近了,山石堆砌,叶吟森森。
登上小山,只见一片竹海苍苍,碧浪翻涌,使人心生开阔,顿时多了一股子逍遥自在之感。
“奇怪。”荣锦棠喃喃,“怎么还没看到那座墓?”
我打趣道:“你怎么比左丘还着急,真可谓是急他之所急了。”
荣锦棠不接这茬,只顾找那墓,“如果郭家的人没骗我们,这墓就该在我们脚下,可是这里既没有墓碑,也没有坟堆,总不能把土一寸一寸地翻开找吧。”
山上有一处断崖,我绕着山头走了一圈,大着胆子猜测,“不在山上,就在山下。”
荣锦棠道:“我们刚从山下上来。”
我指着断崖,道:“那这儿呢?”
左丘遥道:“我下去看看。”
这个时候,鬼身最方便,不怕受伤,不惧死亡。
荣锦棠却着急了,“你不许走。”她向左丘遥走近,“我和你一起下去。”
左丘遥摇头,“不可,太危险了。”
“你是不是想丢下我,你找到她的墓,你便不会再回来了,是不是?”荣锦棠激动的很,拉着左丘遥的袖子不放。
左丘遥道:“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想先下去探一探……”
荣锦棠紧紧握住左丘遥的袖子,“不可以,要去一起去,我不准你单独行动。”
崔璞道:“左丘,你便随了荣姑娘的意吧,她是担心你。如果修的是座大墓,那修墓的工人一定另有路可走,不会是在这断崖上,我们下山,找找其他的路吧。”
果然如崔璞所说,山下有一条小路,是在崖壁的夹缝间,我们几个侧着身子走,方能通过。
小路尽头,骤然开阔,是个方圆十丈的空地,野草丛生,几棵枫树长得高大粗壮,满树红叶如血。
山壁上,立着一块石碑,石碑上周围也长了不少野草,崔璞用剑鞘拨开野草,墓碑上刻着风姑娘之墓,挚友郭文游立。
风姑娘,扶风帝姬,这应该不是一个巧合。
“你们看,墓碑后面也有字。”荣锦棠凑近墓碑,有了新发现。
碑的背面也刻了几行字,讲述的是这位风姑娘的生平。
风姑娘其祖籍不详,父母不详,然貌妍性善,身背紫玉长箫,擅术法,灭水妖花灵,歼山鬼藤魔,因此扬名,年二十有七,逝于苦竹关。
种种特征,都和左丘遥要找的扶风帝姬对上了。
这墓碑之后就是涯壁,半人高的野草几乎遮住了那个墓门。
崔璞道:“这座墓是以此山为依凭建造,墓室即山体,左丘,你要打开进去看看吗?”
虽然有如此多的证据证明里面的人是扶风帝姬,但是左丘遥不亲眼去见一见尸体,他自己也不会安心。
左丘遥用剑把那些野草全部割断,把墓碑和墓门四周清理出来。
用巨石做的墓门是如此沉重,左丘遥的手放在墓门上,迟迟不推开。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月照山林,竹叶飒飒。
灰色的煞气被左丘遥聚集于手掌上,那扇石门就这样被他打开,黑暗的甬道里,一股阴风随着石门被打开,立刻冲了出来。
崔璞道:“墓里腐气未除,我们是活人,现在不能进去。左丘,你可自行进入。”
左丘遥侧过身子,眉目在月华下,苍白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多谢你们。”
“等等。”荣锦棠目露恳求之色,“再等一天,再等一天好不好?”
她说:“至少让我和你一起进去,见一见那个人的模样。”
我们在山谷中燃起篝火,崔璞抓了两只野鸡,处理好后用佐料腌制,串在木棍上慢慢地烤。
这长在竹林的鸡味道别有一番风味,肉质鲜嫩,烤得外皮焦脆,内里汁水四溅。
咬一口,咸鲜味美,有椒麻的香气,或许有柴是竹子的缘故,这鸡上还有一股淡淡的竹子香。
左丘遥道:“我去砍几个竹筒,拿回来弄些竹沥。”
竹沥是把竹子砍成一段一段的,放在火上烤,烤出来的水就叫做竹沥。
我和崔璞一起去看荣锦棠,她呆呆地望着篝火,什么表现也没有。
我们露宿野外,喝的都是储在水囊里的水,只有左丘遥会用心思,想办法给荣锦棠喝点热水。
这竹沥也是他特地给荣锦棠弄的。
左丘遥走了,荣锦棠道:“崔术师,澶微,今晚你们能帮忙在外面守夜吗,我有些话,想和左丘单独说。”
这或许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我们当然应允。
竹子被火烧的劈啪作响,左丘遥调整了一下劈开的竹筒的位置。荣锦棠道:“左丘,找到她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左丘遥拨了拨火堆,“不知道,我可能会在这里一直守着她。”他眼中有几分茫然,“也可能会带着她的尸骨,把她带到皇陵里。”
哀帝生前为自己建造的皇陵,他本人死在火中,尸骨无存,他的皇陵在何处,如今也没几个人知道了。
左丘遥和皇室关系密切,他知道倒不奇怪。
“嗯。”荣锦棠不着痕迹地瞧了我一眼,我会意,“左丘,今天我和琢玉守夜,你好好休息,明天再说其他。”
我和崔璞顺着狭窄的小道回去,拿出火折子,找了些枯枝叶生起一堆火。
“琢玉,你说锦棠她什么时候会行动?”我抬起头,月亮照的竹林里亮堂堂,竹子上像被打了一层薄薄的蜡,莹润有光。
“左丘出来,就是她下了决定的时候。”
时间在等待中而显得漫长,然而左丘遥穿过山体,神色平静地对我们说:“进去吧。”
我们知道,荣锦棠最终是让左丘遥失望了。
第91章 金玉怨(七)
篝火仍旧在燃烧着,本该坐在火堆前的人却不见了。
左丘遥一闪身,进了墓里。
我和崔璞对视一眼,他拿起一根烧着的木棍,在我前面走进了墓室。
那股腐气似乎已经散尽了,只有阴凉之气充斥着周围,甬道很长,走了一段路,又是一个墓门,墓门上面以阳刻的手法刻着日月山水和四季花卉,并十多种鸟兽虫鱼。
崔璞推开门,里面数十盏灯火顿时一晃,空阔的大厅中,荣锦棠与左丘遥相对而立,像是站在生死两端。
荣锦棠见我们进来,了然一笑,“你们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她的笑容渐渐淡下去,“左丘,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毕竟,今天之后,我们将会是再也不见的陌生人。”
左丘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问你,从见到我开始,你就在策划骗我吗?”
荣锦棠轻轻摇头,“你从玉中出现,是最大的变数。谁会想到,玉璧中有一个将军的魂魄?”一笑冰雪消融,“若是问前因后果,容我先讲个故事。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讲起呢。就从两百年前,哀帝未死,皇后宛氏未死的时候讲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