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力克制自己那自私而阴暗的一面,对她说,“那你就去吧。左右昭昭也希望你去。”
潜意识告诉他不能说出这样的话,她今日和董昭昭太奇怪,可能还在骗他。可他的双唇如不受控制般,一张一合,就答应她了。
他隐隐希冀,若是自己对她好一点,满足她的要求,能不能与她重新培养起感情来,她也对他真心一些呢?
老是把她关在宫门里,确实对她不公平。
申姜被他紧抱着,犹如要溺死一般。
贺兰粼真的会答应她,却是她没想到的。
她不敢轻易相信,还以为贺兰粼是在和她玩笑。
“陛下?”
贺兰粼睫羽轻颤,诚恳地说,“阿姜,我希望可以以心换心,你从昭昭的生辰宴回来后,咱们就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申姜沉眉,贺兰粼那股阴郁的极端痴迷,越来越浓郁。
她素手一抬,抚着他的面颊,“自然好,我都听陛下的。”
贺兰粼满意地一笑。他觉得,申姜现在已经越来越温顺,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和谐。
这次他又破例答应了她的请求,想来不久之后,他们的关系就能恢复到在长华宫时那般了。
申姜不知贺兰粼内心是怎么想的,她只晓得,贺兰粼这么一答应,她出宫的最后一道最艰难的阻碍终于被移除了。
她要赶紧找机会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李温直,同时叫李温直也做好准备,糊弄好路不病,把一切马脚都藏好。
……
接下来的几日平安无事,直到了董昭昭生辰的那一天。
董昭昭是新朝第一个有正式封号的公主,想巴结她的人并不在少数。生辰宴上一片谀词,人人都对她这公主敬重不已。
董昭昭小小地满足了一下自己的虚荣心,但她心中仍有一块大石头没放下。李温直一日不走,她不病哥哥的心就一日在别人那。
皇宫,申姜与贺兰粼一道坐马车到公主府去。等他们到达时,路不病和李温直已经入席了。
几日不见,路不病比之前圆润了些,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一双逡巡的眼睛,时时刻刻都落在李温直身上。
李温直则戴着大师兄给她的手镯,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申姜与贺兰粼牵着手,内心紧张不已。
能不能脱身,全看今日了。
贺兰粼微有知觉,拿起她嫩白的纤手瞧了一眼,“冷?手怎么这样凉?”
越到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申姜越谨小慎微,不敢叫贺兰粼瞧出端倪。
她见他关心她,甚是生硬地说了句情话,“有陛下牵着,就不凉了。”
贺兰粼捏捏她的脸蛋,甚是爱眷。
董昭昭见申姜来了,喜出望外,趁着众人给贺兰粼敬酒之机,把申姜连同李温直一起拉到了自己的闺房。
三人曾剑拔弩张,此刻同处一室,却有着共同的目的。
董昭昭将侍女全部遣散了,又仔细关好了门窗。
她上下瞥了眼李温直,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包袱,丢到李温直面前,“这是五十两银子和一张假的路引,拿了东西,赶紧走人。”
李温直暗暗和申姜对望一眼,佯作不愿,讨价还价道,“才五十两,就要我离开路侯爷?”
董昭昭怒道,“怎么,五十两不够,本公主还送你一座金山不成?一会儿拿着东西赶紧走人,不然别怪本公主无情。”
李温直支支吾吾。
申姜适时地劝道,“温直,公主大度,已经为你安排好了出路,你不要得罪公主了。”
李温直妥协,“好吧。”
董昭昭安排李温直临近傍晚的时候再走。一来在白天走太过张扬,恐路不病会发现,节外生枝;二来今日宴上的酒水都是烈酒,傍晚的时候众人也该醉了,昏昏沉沉的,又有夜色,能更掩人耳目些。
董昭昭走后,李温直迅速地将东西藏好,和申姜谋划道,“申姜,我现在能名正言顺地走了,你呢?没有你,我可不走。”
申姜轻吸了一口气,“放心,我会与你一道走。”
李温直担忧道,“陛下那边……”
申姜小声道,“他今天随行的人不多,只有卫无伤和一些亲卫。若我能瞒过他的眼睛,脱身应该可以办到。”
李温直疑道,“你怎么瞒过他的眼睛?”
申姜似已智珠在握。
“我有办法。”
……
说来也真是奇怪,贺兰粼今日不怎么饮酒,对董昭昭事先准备的那些芳香醇美的烈酒,更是碰都不碰。
路不病倒是在李温直的劝语下,饮了一杯又一杯,大醉酩酊。
他一喝酒就浑身脱力,在轮椅上歪歪扭扭的,身子都快要滑下去了。
李温直将他推到了寝房,托着他的身子,将他丢到了榻上。谁想他迷迷糊糊的,一只手还勾着她的衣带,不肯放松。
李温直一使劲儿挣,差点摔在他宽阔的肩膀上。
路不病醉颜酡红,双眼本来眯成了一条缝儿。闻到少女身上芳香清新的气息,蓦然一睁眼。
李温直那双桃腮,就无限近地在他眼前。
路不病更醉了。
心底和身体的某处,都在隐隐发痒。
“李温直。”
他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情意缠绵,遒劲有力的手臂一伸,就将叫她纳在怀中。
李温直娇小的身躯被他这么一裹,如陷入棉被中,动弹不得。
她一急,试图唤醒他,“路侯爷,你醉了。”
路不病哪里理会,按着她的脑袋,径直就朝她的朱唇深深一吻。
李温直呜了一声,乌黑的瞳仁瞬间放大无数倍。
她浑身发热,宛若被金光灿烂的太阳拥抱。
她颤声啜涕着,眼前这男人太过沉雄,饶是他醉了,也能轻轻易易地把她制住,她连他力气的百中之一都没有。
李温直气恼不已,感觉自己被轻薄了,对路不病拳打脚踢。
路不病正自醉意朦胧,见她打自己,顺手就攥住。
他的手,骨骼长大,崎硬宽阔,一只手就可以将李温直两只手腕攥住,跟攥两根新生的柳芽似的。
李温直气得眼眶子冒出泪花,冰凉的泪珠沾在路不病脸上,透着寒,才叫路不病猛然惊觉了一刹那。
“……温直?”
他双手微微放松,李温直挥手,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耳光。
路不病惘惘然倒在床榻上,挣扎着想要说什么,然酒意上头,眼皮沉得如石头一样。
李温直气得将他的轮椅摔了出去。
“呸。哼。坏蛋。”
随即拿好了包袱,将他的房间关死,夺路而逃。
……
夜幕快要降临,贺兰粼本打算回宫,奈何申姜极力相劝,再三挽留,说是还和董昭昭有知心话要说,才勉强留下来。
临近就寝时,申姜穿了一身轻纱似的薄寝衣,端了两盏水酒过来,月光的映衬下,当真宛如月宫里的仙子一般。
她主动坐在他膝上,素齿朱唇,肌肤若堆雪之色。端起一杯酒,殷殷道,“我敬陛下。”
贺兰粼不忙喝酒,挑起她柔若无骨的下巴,“还在公主府中,你怎么穿成这样?”
申姜涩然侧过头,“此刻屋里没人,只有你我。在夫君面前,自然穿什么都行。”
贺兰粼幽幽一笑。
“行,好大胆。”
申姜忙拦住他,“不忙,咱们先饮了这合卺酒再说。”
她痴痴地望着他,眼底如有明光的源泉,拿着酒杯,满心满眼全是他。
贺兰粼一颗僻静的心倏然被拨动了弦。
他一时失了智,不顾一切地咬住她,用更明亮炽热的目光将她笼罩。
申姜将合卺酒举到他嘴边,他随口饮了。
申姜笑得更柔,倾泻清澈的光,手臂轻轻挂在他腰带上,蕴含无比的情意。印象中,她从未这般恣意,透过旖旎的烛光来看,近乎于妖。
“你自己找的。”
申姜轻淡若无地嗯了一声,贺兰粼将她打横抱起。
她的唇内敛地合着,怯怯靠在他肩头,手臂抚着他的肩膀。
贺兰粼眼色沉沉,刚要垂首将她吻住他,猛地浑身一颤,旖旎之色尽数褪去,脸上变得惨白。
他似一瞬间被人抽干了骨髓,手上无力,连申姜也抱不住,阖眼就倒了下去,坠在公主府厚厚的地毯上。
申姜从他手上脱开,平静无波地瞧着他。
她叹道,“原来反应真的这么大。”
贺兰粼血色骤然失去,脸冷白冷白的。
“……你?”
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怔怔望向头顶,刹那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申姜站在他面前,绣鞋上圆润的珍珠可以碰到他的脸。
“没错,我在酒中放了一点血。”
她漫不经心地瞧了瞧自己指尖上的血口,“没想到,你真是一点荤腥不能沾,这么一滴血就能叫你失力成这样。”
贺兰粼的长眉痛苦地蹙着,喉结挣扎着滚动,幅度却很小。微弱的呼吸断断续续地涌出,他的眼尾脆弱地沉下来,双目紧闭着,如饮了什么封喉的毒药,动弹不得,一时弱不堪言。
他的神色很复杂,低低哑哑地说,“你……你……竟要杀我?”
申姜迈着款款姗步,先是将门窗封死,然后俯身半跪在他身边,从他身上摸了一把匕首。
那是皇帝随身的利刃,秋霜白练一般。
申姜便将这秋霜一般的物什贴在他的脸上,细细地摩挲。
她已得了逃跑的机会,本该立即就走,不知怎地,却忽然涌起一股报仇的快意来,想要好好折磨折磨贺兰粼。
贺兰粼其他的情绪都已被怒意所取代,一双长眸如含了一泓寒水,愤怒的寒水。
申姜一凛。她厌恶他那双寒凛的眼睛,慑得人心慌,便顺手扯下一条白绫,给他蒙了起来。
她用刀挑起他雪色一般的下巴,用他平时对她说话的语气说,“你不是很傲气么?我现在要把你踩进微尘里,你有什么办法?”
贺兰粼强自忍着血液逆流之苦,扭过头去,把脖颈亮出来,“你要杀就动手吧,不要废话。”
他的眼睛被白绫蒙着,脖颈上蜿蜒的青筋暴起,全是冷汗,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申姜也不客气,狠狠地剌了一下,却没伤到大动脉。
她道,“你死了,我就背上弑君的罪名了,他们不会饶过我的,我焉有那么傻?”
贺兰粼讽然,暴戾一笑,露出森森的白牙来。
“……你觉得我活着,会放过你?”
这般威胁的话语,申姜却无丝毫着意。她现在完全不怕他,甚至他的命都在她手中,他有什么资格跟她硬气。
她恨他以前对她做过的那些事,故意在他耳边吹气,使他的痛苦加剧。
“是啊,不过今日过后,我就永远消失了呢。陛下想找我报仇,却也找不到了。”
“刘申姜,”
贺兰粼阴冷冷地说,“你最好祈祷我这辈子都找不到你。”
申姜一怔,随即又笑了。
她就喜欢看他这般气发如狂,却又骨软力竭无能为力的样子,很像她被他为难时。
数月来的愁云惨雾一扫而空,申姜会心一笑,大发慈悲,俯身在他那张俊脸上狠狠啵了一口,像是赏给他的。
他身子剧烈一颤。
“走了。”
申姜朝他摆摆手,
“陛下,后会无期。”
第42章 追缉
申姜摆脱了贺兰粼匆匆过来时, 董昭昭正要送李温直走。
董昭昭有几分疑惑,“你怎么也来了?这大半夜的,皇兄怎么让你独自一人出来了?”
申姜道, “他睡着了。”
董昭昭暗觉奇怪,随即又很不屑,“怎么, 本公主送李温直出去你还不放心,非要亲自过来看看?”
申姜浅浅地旋起一笑。
“倒不是不放心公主您,只是……”她提了提腰间包袱,“我忽然改变主意了, 要和她一块走。”
董昭昭大愕失色, 颤然往后退了一步,“你说什么?你疯了, 你敢在皇兄眼皮子底下私逃?”
再看李温直,脸蕴得色, 一看就是早知此事。
董昭昭霎时意识到自己受骗了。
“放肆!”
若是申姜借着她跑了,皇兄还不得活剐了她?她只是想除去李温直这个眼中钉,却万万不想让申姜也跑。
董昭昭张口就要大声喊人, 却被李温直一记手刀, 直接敲晕过去了。
李氏的拳法, 虽对付路不病那等高手略显鸡肋, 撂倒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还是不在话下的。
李温直将董昭昭拖到了就近的柴房里, 用烂稻草掩住,随即朝申姜眨了眨眼。
“万事俱备。”
申姜将柴房给锁好, “快走吧, 时间不多了。”
李温直担忧地问, “你来得比预定的时间晚, 是不是贺兰粼发现你了?”
申姜否道,“并未。”
两个姑娘乔装了一番,扮成公主府奴婢的样子,通过小侧门时,佯称要为公主买糕点。
公主府的侍卫们素来知董昭昭任性跋扈,又见她们二人身有公主府令牌,自不敢拦截。
这一道小门是董昭昭告诉她们的,只有董昭昭一人知道。因而贺兰粼的亲卫卫无伤等人虽然在正门严格守卫,却并不知她们二人已逃之夭夭了。
遥望夜空,乌漆成一片,隐隐约约地分布几颗星辰,光芒微闪。
建林城内,一片灯火辉煌。初冬这几日并无宵禁,街衢上宛若岁末上元节一般,舞龙耍狮,热闹非凡。
申姜和李温直呼吸着夜晚清凉的空气,心旷神怡,一片畅爽。从前只觉得建林城死闷一片,此刻见这万家灯火的模样,有种强烈的幸福感洋溢在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