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义欲安慰小师妹几句,却反过来挨了一通臭骂。
他愤愤不平地从窟室中出来,蹲在田垄边生闷气。
李大智见了,过去拍了拍师兄的肩膀。
“二师兄别自责,你白天说的话没错。咱们为小师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凭什么也为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卖命?”
李大义怒道,“那女子看起来有几分姿色,腰那么细,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人,她到底什么来头?”
李大智小声道,“听说是新帝的逃妾……被新帝幸了好几次了,还没位份,却也跟着咱们师妹这清白大姑娘一块跑出来了。”
李大仁重重地拍腿一下,“怪不得那群官兵把她往死里追!当真不知廉耻。”
他恨恨不已,又听李大智轻声道,“刚才我在街上打探,官兵们查得这么严,是因为新帝下来了。天子就在暗处,谁能不怕?摆明了就是为了擒这女子。”
李大义算计着,师父已经去了三个时辰了,却还没见回来,铁定是被那群官兵给抓了。
“这姓刘的女子,她若是愿意留下来给咱傻五弟当媳妇,咱救她一救倒也行。若非如此,趁早拿她去把师父换回来。”
李大智立即不答应,“咱五弟虽然傻些,却也不要宫里出来的不干不净的女人。咱们跟大师兄说说,让大师兄把她扭了,交给那些官兵。大师兄是小师妹的心上人,这事由他去做小师妹不会生气。”
李大义赞同道,“正该如此。”
两人谋定,就欲去找大师兄李大仁。
李温直偷偷躲在墙根背后,将两人的图谋悉数都听了去。
她既失落,又害怕,慌慌张张地找到申姜,叫她快跑。
“我那些狼心狗肺的师兄要把你交出去!”
李温直把义智二人的图谋说了,申姜也很害怕,转念一想,他们要拿自己去换李壮,本是形势所逼,自己若一走了之,贺兰粼真杀了李壮怎么办?
李温直咬牙道,“我自己的阿耶,我自己去换,与你无关,你赶紧走吧。”
申姜从未这般左右为难过。
她知道,就算李温直挺身而出,贺兰粼也不会放过她的,也会掘地三尺地把她揪出来的。
走投无路之下,李温直忽然道,“申姜,你不是还有你君撷哥哥吗?听说他现在正在各地招募起义军,对抗贺兰粼,不如你去投奔他?”
叶君撷?申姜隐隐觉得不大妥当。
但眼下除了叶君撷,天下似再无一人能对抗贺兰粼。
……
李氏武馆。
昔日热闹非凡的武馆内,李壮正被扣在地上,卫兵一左一右,两把长戟牢牢扣住他的脖子。
李壮额头渗出鲜血来,却兀自咬牙不屈服。
他的两个徒弟,大礼和大信,都上气不接下气地倒在地上。
董无邪提着手里的钢刀,走上前一步,拍打李壮的脸。
“刘申姜和李温直在哪,你到底说不说?”
李壮嘲讽地笑了。
“你们这群……走狗,强抢人家的女儿,就为了填充自己的后宫,简直、简直不得好死。你们就算杀了老夫,老夫也绝不会吐露一个字。”
董无邪冷声道,“强抢民女填充后宫的,那是旧帝,自该不得好死。如今乃是新帝下令,我等奉旨拿人,名正言顺。”
李壮骂道,“新帝旧帝,蛇鼠一窝,又有什么好东西了?”
董无邪听他辱及主上,不知悔改,手起刀落,就要割下他的脑袋。
路不病知此人是李温直的父亲,不忍见他身首异处,便急而丢出一枚硬-物,当地一声,震开了董无邪的钢刀。
那硬-物落下,是枚耳坠子。
董无邪怒道,“路不病,你做什么?你想背叛陛下不成?”
路不病立即道,“我蒙陛下大恩,怎么敢背叛陛下?只是此人留着还有用,我们还可以利用他引-诱出那两个女人的下落,暂且不能杀。”
李壮险些丧命,暗自惴惴,手指碰到了那枚被砍成两半的耳坠子。
他面如土色,立时就认出那是他女儿李温直的私物。
“你……你……怎么会有温儿的东西?”
董无邪不满路不病,阴阳怪气地嘲讽道,“你那乖女儿,是咱路侯的逃妾。路侯日夜与她共寝,有她一枚耳坠子又怎了。”
路不病厉声叫道,“董无邪!你放什么屁?”
原来李温直弃他而去后,他伤心不已,从床榻上捡的这枚耳坠子,日日夜夜都藏在身上。方才他急于救人,在怀中这么一摸,便顺手当暗器飞了出去。
李壮如遭大害,一身的力气都萎缩了。
他抬头去打量路不病,难以想象自己冰清玉洁的女儿,竟被眼前这瘸子给玷污了?
她明明已经和大仁有婚约了啊!
董无邪哼了声,“你这副神情干什么,你那穷女儿能被路侯爷疼宠,那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路不病极是难堪,手中的快刀拔-出来,“董无邪,你若再胡言乱语,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董无邪挑挑眉,“怎么,你双腿残了,也要跟我动手吗?”
路不病咬牙道,“是你胡言乱语在先。”
董无邪因为妹妹董昭昭之事,对路不病颇有芥蒂。见他挑衅,顺口便道,“好,我手正好痒痒,想领教领教路侯爷的快刀。”
两人一时剑拔弩张,赵无忌夹在中间,想劝也劝不住。
路不病目眦欲裂,正要挥刀,忽听得沉闷的氛围中,传来几下清脆的鼓掌声。
啪,啪。
众人同时回头一看,不知何时,贺兰粼已站在门口,幽幽地瞧着他们,寒得瘆人。
他道,“不错,朕的两员大将,事情还没完成,内讧的本领却不差。”
路不病和董无邪傻了,霎时把刀放下。
狭小的武馆里,顿时跪了一地人。
李壮只是一介草民,第一次见到天子威仪,一口气没喘过来,晕过去了。
董无邪紧声道,“陛下……”
贺兰粼眸中暗色,毫不客气地踹了董无邪一脚,狠意汹涌,踹得他向后仰倒数尺。
“不受教的东西。朕养你们,是让你们在这内讧的,嗯?”
董无邪颤颤倒在地上,咳嗽连连,却不敢懈怠一分,挣扎着起来跪好。
路不病同样挨了重重的一耳光。
两人如泄了气般,谁的怒火也没了,低着头跪在地上。
贺兰粼在武馆的太师椅上坐下,泛白的骨节格格作响。
他阴翳地说,“人呢?”
刘申姜。
赵无忌赶紧过来禀告说,“回陛下,人就在这扶桑镇中,被这老汉私藏了起来,我们正在盘问他。”
贺兰粼没什么耐心,凉凉道,“包庇朝廷要犯,罪不容诛。去给他泼醒,问最后一次,不说就杀了。”
赵无忌谨然道,“是!”
刚要去找水来,忽听得侍卫进来禀告。
“陛下,外面有两个自称李大义和李大智的人,是这老汉的徒弟。他们扛着一个麻袋,说是抓到了刘申姜,要换他们师父。”
第43章 爱恨
在侍卫的引领下, 李大义和李大智扛着一个麻袋走了进来。
那麻袋不大,被里面的女子凹出细长的形状,发出呜呜呜的啜涕声, 极是可怜,袋口被麻绳紧紧封死。
董无邪和路不病都知道老大为了找刘申姜,快要掘地三尺了, 见斯女终于被擒获,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大义弯着腰,挂着点笑,“各位军爷, 这里面就是您们要擒拿的要犯, 小人特地送来,供各位军爷解恨。”
他说话时眼光不断瞟着董路赵等人, 这三人俱是一身威风凛然的铠胄,一看就是上头下来的了不得的人物。
静坐在一旁雪衣襕衫的贺兰粼, 因头戴帷幔的缘故,反倒被李大义所忽略。
贺兰粼长眸泛出泠泠微亮。
路不病替主子喝道,“打开。”
李大智和李大义勠力将麻袋扯开, 果然露出一身着青裙的窈窕女子来, 然大-麻袋套着小麻袋, 她的头还被是被蒙着, 根本看不清面容。
她一双纤细的手腕, 已经粗糙的绳子勒得红肿了。娇哭细细,延颈秀肩, 裙上都是血迹和触目惊心的撕扯痕迹, 甚是楚楚可怜。
路不病和董无邪俱认得, 这青裙便是申姜常穿的那一身, 身姿也相差无几。
贺兰粼神色间雪浪翻涌,心口猛地一动情,似有种难以克制的欲念,要上前将她撕碎。
不知怎地,明明恨透了这女人,见她被此二乡野蠢汉折磨成如此模样,还是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心剜。
他从前养她时,别说给弄成这样,便是连她一根头发丝都养得好好的。
贺兰粼骨节凸起,低沉地说,“把头罩拿下来。”
李大义听那白衣公子忽然出声,略略惊疑。不过见他不着铠装,想来并无品阶,没准是谋士或跑腿的之类的,便没太害怕。
“不忙事,不忙事。”
李大义将那女子掩在身后,由他和李大智一前一后地围着,“只要各位军爷答应放了小人的师父,再赐十万金给我们兄弟俩,这女子自然双手奉上。”
董无邪顿时怒色,“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我家主人面前讨价还价?”
李大义嘿嘿,“十万金是当今陛下悬赏的,我等抓到了要犯,自然该得。至于这女子,一命换一命来换我师父,公平得很,各位军爷可不能欺辱平常老百姓。”
李大智手中握着一只又快又利的匕首,横在那女子白嫩的脖颈间。瞧那样子,若是不答应他们的要求便玉石俱焚。
威胁。
路不病满脸阴云,手中的快刀早已出鞘,只待贺兰粼稍稍示意,便立即结果了这二獠的性命。他手里的快刀练了十多年,昼夜勤勉,便是飞蛾也难逃,定叫他们脑袋掉了都来不及眨一下眼。
却听贺兰粼不冷不热地说,“可以。”
他扫了一眼这女子,腰比申姜宽了一寸,肩比申姜矮了一寸,颈似也比申姜黑了一分。他与申姜日日共眠,申姜的音容样子无不刻进他骨子里,是忘不掉的。而眼前这女,种种迹象仿佛都不大对。
这女子哭时那哽咽的感觉,也不似是申姜。
申姜哭时,不会这般一噎一噎的——跟东西吃多了嗓子被噎住一样。申姜哭时都很美。
可没有看到脸,这些怀疑只是怀疑,他并不能确定。
路不病等人见贺兰粼竟答应,一时咬牙切齿,更加烦恨。
李大义与李大智两人却一乐,故作玄虚一点一点地往上揭开头套,还没完全解开,就听贺兰粼冷声怒道,“够了,拖出去,斩了。”
原来这女子嘴边有一颗极细极浅的红痣,申姜却哪里有?
义智两人突闻此,一时面如土色。
李大智被吓傻了,李大义迅速抢过李大智手中的匕首,横在那女子脖颈间,“你们想翻脸不认人!我杀了她!”
董无邪和路不病对望一眼,已然明白这人并不是刘申姜。
路不病抬高了音量,面无表情地说,“拖出去——”
立即有两侧的卫兵前来拖拽,李大义情急之下,一刀便要朝那女子招呼过去,然而已经太晚了,他早已被训练有素的精兵按倒在地。
董无邪走过去,幽幽解开那女子的面罩,露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李大义,这就是你给我们送来的要犯?耍人,还是来骗钱的?”
李大义大惊失色,抻着脖子去瞧那女子——竟真的不是申姜,而是武馆的女弟子,红柳。
“红柳,怎么是你?!”
他难以置信。
他明明见刘申姜睡了,大仁师兄用麻袋把她套住的。人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红柳?
然李大义已再没机会细究了,他被两个卫兵推了出去,手起刀落,一时便血溅当场。
剩李大智枯坐在原地,魂儿都快散了。
李壮此时悠悠醒转,被哀嚎声所恫,挣扎着爬到贺兰粼面前,用身子护住徒弟李大智。
“陛下!”
李壮叩首道,“求陛下饶恕我这个弟子和我那不争气的女儿,陛下要那位刘姑娘,老汉可以交出来。”
他老而益壮,本来有一身的傲骨,方才接连遭受打击,先是得知爱女被路不病玷污,后又痛失了一个弟子,傲骨顷刻间已被磨碎得所剩无几。
他知自己能力有限,能不能护住女儿已是两说,那位刘姑娘却再也护不住了。
李大智听师父竟管面前的白衣男子叫陛下,完全瘫成一摊泥了。
原来天子已经到了眼前。
他到此刻才知道,方才他和李大义做了多大的蠢事。
贺兰粼冷睨着他,“你知道下落?”
李壮苦然说,“知晓,就在我大弟子的家中。望陛下能饶我女儿一命!”
贺兰粼微微颔首允诺。
但他却言中有刺,“朕的耐心是有限度的,这是你李家的最后一次机会,懂吗?”
李壮唯唯诺诺应着,内心万分煎熬。他开设武馆,教人武学,刚直不折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得违背侠义之道,将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交出去。
他女儿看见他这副卑躬屈膝的样子,估计会恨死他吧。
可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真的没有办法了。
贺兰粼挥了下手,示意董无邪和赵无忌跟着李壮前去。路不病怕有意外发生,主动也跟着去了。
一行人来到李大仁家的窟室,但见房中空空荡荡,只有一男一女拿着刀站在中央,正是李大仁和李温直。
路不病双目一瞠,猛然见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就在眼前,手指剧烈颤了一下。随即见她依偎在另一个男人身边,拿着刀对着自己,不胜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