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别过来!”
李温直凄然地笑道,“申姜不在此处,她早就走了。任凭你们手段再高,也摸不到她的一片影子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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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枯黄败落的山林中,申姜独自一人,背着重重的干粮,艰难而缓慢地雪地中走着。
她又困,又累,又冷。
可她不能停下脚步,天知道她是费了多大的劲儿才脱身的。
李温直偷听到了李大义等人要把她交出去的图谋,立马给她收拾东西,叫她赶紧跑路,去投奔叶君撷在扶桑镇附近的义军。等申姜得到叶君撷的支援后,再反过来救李温直。
这个办法看似有所牺牲,实是绝境中的唯一出路了。
拼硬手腕,就算千百个她们也不是贺兰粼的对手。
李温直找来了武馆的女弟子红柳,叫她换上申姜的衣服,故意让李大义等人以为是申姜,将红柳给送了过去。李温直知道此事必定会败露,便做好了准备,和未婚夫李大仁留在窟室中,等着官兵找上门来。
她不能和申姜一块走,她还有她的阿耶,她的未婚夫,她不能一走了之。
于是申姜只得独身一人踏上这漫漫长途。
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渴望见到叶君撷,想让叶君撷早点派救兵,回去搭救李温直一家。
雪夜的林子里,有狼。
申姜听见嗷嗷的叫声,心中慌乱,脚下的步伐加快了些。
可狼却在她背后穷追不舍,申姜跑得越快,它们追得越快。
申姜已经筋疲力尽了。
她跑不动了。
雪也越下越大,冰碴儿落在人的双眼上,将视线也迷了。
林中起了大雾。
申姜腿软得厉害,也僵得厉害。
终于她使光了所有的力气,沉沉地倒下了。
失去意识之前,她隐约看见不远处的军帐,以及军帐中透出的隐隐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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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室被层层叠叠的帘幕遮住,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地龙把屋子内熏得热烘烘的,空气都氤氲着热流,弄得人口干舌燥,难受极了。
申姜满是冷汗地躺在床榻之上,全身如撕裂般地疼痛。
贺兰粼就坐在她身畔,黑洞无光,毫无血色的唇在微笑。
他也用什么东西将她的眼睛蒙住,跟蓄意报仇似的。
申姜毛骨悚然,拼命地睁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阿姜,没想到还有跟我再见的一天吧?”
这低哑的声音宛若一记冷锥,激灵灵直接刺破她的魂魄。
申姜绷成一条线,晕乎乎的,两行泪水流下。
她哽咽着求他,“放过我!”
贺兰粼置若罔闻,只将一个冰凉的东西,贴在她的脸蛋上,寸寸摩挲她的皮肤。申姜认得,那是她当日用来刺他的那一把匕首。
他静默不语,像蛇一样悄无声息地将她缠住,让人的心颤栗地滴血。
她不断地求他,“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
他捂住她的嘴,露出森森的白牙,桀然一笑。
“放过你?”
“那阿姜自己说说,想要什么死法?”
……
啊。
申姜倏然睁开眼睛。
残余的梦魇迅速消散,明光洒过来,她的眼睛一点点地聚焦,逐渐能看清东西。
原来是场梦。
她揉着脑袋起来,头痛欲裂。
第三次了,她最近几乎一合眼就能梦见贺兰粼,在梦里他总是对她做一些难以启齿的事,令她有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怀疑自己再这么下去,会疯。
周围的场景甚是陌生,她身上的衣服也被换了,茫然不知身处何地。
一送水的小婢看见了她,欢欢喜喜地跑了出去。
“女郎醒了,女郎醒了!”
不一会儿,一个修长挺峻的身影便快步而入,面容无比熟悉,正是叶君撷。
“姜妹妹!”
他一把将申姜抱住,眼里全是欢喜的热泪和明光。
申姜愣愣,过了半晌才想起来,自己是要去投奔叶君撷,后来晕倒在雪地里了。
所以,她是恰巧被叶君撷捡回来了?
她怔然推开叶君撷,掐了掐自己,确定不是在做梦。
叶君撷有些激动,“姜妹妹,我听说你从皇宫里逃出来了,这几日也在四处找你。韩松在巡逻时正好在雪地中发现了你,就将你带了回来。太好了,太好了,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许久不见叶君撷,他早已不复当初那副贵公子的模样,皮肤变得比以前黝黑了,也粗糙了,额头上还挂着浅浅的一道伤疤。
原来远在贺兰粼即位之前,叶家就已被抄家。叶武之死了,叶夫人也不堪折辱患病而亡。
叶君撷宁死不愿归顺贺兰粼,带着自己的旧将找地方躲了起来,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期望有一天可以找贺兰粼复仇。
贺兰粼,和他隔着杀父之仇,与夺妻之恨。
申姜见了叶君撷,立时想起李氏一家还在贺兰粼手中,恳求叶君撷去救一救他们。
叶君撷肃然说,“不消你多说,我日日夜夜都想杀灭那篡位的贺贼。我这几日便会派韩松到扶桑镇去采探情况,准备狠狠地暗袭贺贼一波。”
申姜听他答应,心想李温直一家子总算是有救了,紧绷的神经松下来,顿觉困倦不已。
可她又不敢睡,一睡着,贺兰粼那阴翳的面孔便会出现在她跟前,掐住她的脖子,玩弄她折辱她,质问她为什么要逃……
申姜精神不好,叶君撷便更对她体贴备至,大骂贺贼不是人。
他想,他得立马跟她成亲,好好疼疼她,才能免了后顾之忧,才能绝了贺贼的念想。
·
李大义死后,李壮和他的四个徒弟、一个女儿,都被关在自家的李氏武馆中,由精兵日夜看守着。
平日里李壮在镇上也是个受人尊敬的人物,乍然失了爱徒,又遭此重挫,身子骨便有些熬不住,第二日便病倒了。
李温直来到路不病面前,求路不病请大夫给她爹爹看病。
路不病禁不住李温直的苦劝,到底还是答应了她。
李温直含泪致谢。
……
房檐下,贺兰粼独自一人静伫。
下雪了。初雪掩住了所有的天光,使得天与地都昏沉沉的一片。他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在手,雪花迅速融化,不到片刻工夫就化作了水,透心凉。
他的眼色更黑更深。
贺兰粼烦躁地甩掉了雪水,拿起手边未完成的玉雕,用锋利的刻刀,继续一刀一刀地刻起来。
玉质发出嚓嚓的轻响,被剜出一条条深浅不一的纹理来,蜿蜒,一刀比一刀深。明明刻在玉髓上,却像是凌迟在某个人身上的。
过了片刻,玉块被雕琢成一个女子的模样。
女子云髻峨峨,一身百褶长裙,笑靥形貌,栩栩如生。
贺兰粼将她握在掌心里,狠狠地一攥。他的唇俯低,吻在玉像上,深深地吮吸了一口气,虚弱地颤抖,流露极度的疲乏和痛苦,似包含着极端的爱意。
半晌,他又睁开双目,满是冷厉的怨毒。
“哐啷!”
雕琢精美的玉像被他砸在了朱漆柱边,碎成了无数片。
他厌恶地将残像踢进了泥中。
董无邪正巧此时进来禀告,拱手,“如陛下所料,刘申姜从李家离开后,去投奔了叶氏余孽。离扶桑镇最近的郊野外,应就藏着一座叶氏的军营。”
“现在叶君撷准备回到南阳去,和他以前的部下取得联络。要不要属下立即派人,清剿叶氏,把刘申姜抓回来?”
贺兰粼阖着眼皮,神色宁静。
丝丝冷淡的气息从他身上透出来,慑得人发慌。
“不必。”
他道,“我亲自去。”
董无邪一愣,“是。”
贺兰粼唇角漾出一抹没有温度的笑。
他要亲自过去抓住她。他倒要瞧瞧,她究竟有什么天大的本事,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他。
她是否跟那尊玉像一般,一击就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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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姜随叶君撷来到了南阳城。
这里有叶家老宅,算是一个还比较安全的地方。
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里也不能保证没有贺兰粼的爪牙。
一路上,申姜一直很担忧李温直一家子,问及叶君撷,叶君撷总是支支吾吾。
申姜心下明白了,叶君撷只是想对付贺兰粼,却并不想救李温直一家。他之所以假意答应她,不过是为了稳住她。
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申姜还是隐隐难受。
她不晓得,天下除了叶君撷,还有谁能救李氏一家子。
为了绝对安全,叶君撷把她带到了南阳老屋中,给她安排了最隐蔽、最深处的一处房间,并且把自己所剩不多的兵力分出来一部分,保护申姜。
见自己的未婚妻正站在眼前,并无外人,叶君撷隐藏在内心深处许久的情意再也按捺不住,又甜又痛,张臂就想将她拥入怀中。
天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他是怎么备受煎熬,怎么日日夜夜思念她俏丽的身影的?
想起那贺贼曾把柔美的她抱在怀里,随意赏玩,叶君撷就憋屈得难受。
他不容许。
申姜还处在内忧外患的疲倦中,怔怔向后退一步,“君撷,你做什么?”
叶君撷见她躲避,极是腼腆地试探道,“姜妹妹,要不咱们赶紧完婚吧。只有咱们做了夫妻,才能彻底死了贺贼那龌龊的心思。”
申姜难堪,委婉地提醒他,“君撷,我还在逃命呢。”
叶君撷保证,“你放心,这里绝对安全,谁也找不到这儿来。”
他显出点爱怜,又有祈求的神色,想要摸一摸她的脸蛋。
申姜向后一躲,哐啷,一个花瓶被她碰落在地。
叶君撷怕她受伤,疾而闪身挡在她前面,还是被碎瓷片伤到了手。
他看着手上的血,很是难过。
“姜妹妹,你躲什么?我……我真有那么不堪吗。”
申姜惭愧,欲为他包扎伤口,却又被他无比奇怪的眼神吓了回去。
她默然垂下头,低低地道,“你的手受伤了,快去包扎一下吧。”
叶君撷不答。窗子忽然被夜风吹开,夹着雪片的风灌进来,吹得他浑身发凉。
他顿时清醒了几分。
姜妹妹刚从险境中逃出来,现在还受不得惊吓,是他操之过急了。
叶君撷愧仄,又暗暗自责,唤了人将地上的碎瓷片打扫了。
“对不住。”他临走时帮她带上了门,轻轻道,“……不过,我刚才说的话,是认真的。”
门嘎吱一声关上了。
申姜见叶君撷这样子,百般不是滋味。
重新开启一段感情吗?她已经太累太累了,真的无心也无力。
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阿翁,然后找个僻静的地方,远离这些纷争,平平安安地过一生,别无他求。
可连这最简单的愿望,却也实现不了。
想到此处,心中不胜悲哀。
忽然觉得与其这么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不如直接跟贺兰粼来个了断,是生是死,总也干净。
她郁然不乐,蜷缩在床榻一角,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中,一如既往地有一双手,沉沉地抚摸她,如凛冽的北风一般。
她皱了皱眉,这熟悉的触感,应该是又梦见那人了。
还真是一日都不让她消停。
她翻了个身,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呓语了一句,“要杀就杀吧,我跑不动了,实在不想再跟你玩了。”
那人晦暗着,不说话。
申姜久久得不到回应,也就睡着了。
她不知的是,梦魇之外,确实有一把锋利的匕首,正对着她的喉管。
黯淡修长的阴影站在她枕畔,本拟将她一刀刺死。
然就在离她极近的位置,刀锋却又停住了。
他骗得了天下人他恨她,恨毒了她,却无法骗自己。
黑暗中,浓浓的恨融化为幽怨、悲哀,以及疯狂的痴迷,匕首被他丢到一边,他俯下-身来,褪开她繁冗的衣襟,发疯似地吻她。
第44章 拜堂
申姜正自睡梦之中, 忽地感觉一阵冰凉的潮水朝她涌来,又狠又厉,似乎要把她的腰给掐断。
这感觉太过强烈真实, 强烈得不太像梦境,足以超脱梦境。
她发麻生寒,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皮。夜黑得厉害, 宛如墨汁泼洒,并看不见东西,凄清的月光下只有一个隐约的剪影。
申姜欲逃,那人却死死地捂住她的嘴, 既不让她走, 也不让她出声,将她层层困住, 那样冷冰冰不带一丝活气。
她倒嘶了一声,浑身的骨头都是疼的。她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这仿佛并不是梦境, 双手揪着那人的衣领,竭力想看清楚他的样子——可黑暗却提供了最好的庇护,横亘在两人中间, 谁也看不清谁。
那人将她逼到了床榻的里面, 帘幕被唰地一下拉住, 本就微弱的月光也被封死了。
申姜万分恐惧, 却又万分迷茫, 她一会儿可以清晰地认识到这并不是梦,一会儿却又觉得这就是梦, 咬一咬舌头就会醒。
在床帐之内狭小的空间中, 她如陷泥潭, 完全沦为那人的木偶。那人的手段恶毒无比, 像是跟她隔着什么大仇似的。她张口想问他是不是贺兰粼,嗓子却嘶哑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她一次次地想逃,却一次次被拽回来,无能为力,只能发出惨淡羸弱的哀鸣。
那人忽然垂首,细不可闻地低吟一句什么,像黑白无常索命的咒语一样。
申姜更加难受,珠泪顺着雪嫩的面颊流下。他却厌恶地随手擦去她的眼泪,继续报他的仇。
昏乱之中,申姜宛如一个哑巴,有苦说不出,不断地默默哀求。如果这是一场噩梦,就赶紧让她醒过来吧,不论谁都好,赶紧把她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