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粼……”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断断续续地说出,“是你……你来找我报仇了。”
那人冷笑着没答,黑漆漆的轮廓,不断地朝她靠近。
申姜闻见一股极为熟悉的冷香,丝丝入扣,淆乱人心。她皱了皱眉,用力地回忆从哪里闻过这种味道——是贺兰粼身上的味道,仿佛。
她颤颤,这噩梦做得有些过分了,比往常都要真切、都要恐怖。
那人根本不容她清醒,再一次将她陷进迷乱的漩涡里。
申姜虽然竭力保持着意识,最终还是失去了意识……
·
叶宅外,董无邪和赵无忌等人已经画了一个圈,人手潜伏在暗处,将叶宅牢牢围死。
墙体高大的叶宅看似密不透风,固若金汤,其实早已是瓮中之物。只待贺兰粼一句话,便能擒住里面的人儿。
“陛下已经进去了。”董无邪匍匐在树干后,悄悄对赵无忌说,“陛下需要点时间,单独会一会刘申姜那女人。”
赵无忌不禁愣神,凭他们主子那手段,申姜那娇娇弱弱的小姑娘,还能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吗?
·
叶宅内,叶君撷对这迫在眉睫的危险还未曾察觉。
他本来是可以察觉到的,然他一整宿心思都被申姜占住,一会儿为自己的那些冒失行为羞愧满面,一会儿又大汗淋漓焦躁不已,只盼着尽快与申姜结为良缘。对于老宅外细微的动静,就马马虎虎地忽略过去了。
第二日一早,晨光刚亮,他便端了早膳去找申姜,敲了半天的门,也没人开门。门是虚掩着的,推门一看,申姜正一脸憔悴地坐在妆镜台前。
见他进来,她略有慌怕地掩了掩衣襟。
叶君撷顿时愧疚,“姜妹妹,对不住,我敲了很久的门,你都没应答。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才擅自闯进来。”
放下早膳,望见她乌沉沉的黑眼圈,茫然地说,“……你昨晚没睡好吗?”
申姜牙关紧咬,死死掩着袖子,脖子上也围着纱巾,保证浑身除了脸之外一寸皮肤都不露出来。
她想对叶君撷说,你这房子闹鬼。
半夜她被一个黑影纠缠,怎么甩都甩不脱,今早一醒来就是一身的红痕,跟被蜜蜂蜇了似的。
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傻姑娘,心里清楚这红痕并不是蜜蜂或是其他任何一种虫子咬的,只可能是……人做的。
准确的说,是男人做的。
可是谁能半夜三更潜入她的房间,既不引起她的警觉,也不引起叶君撷和他的一干守卫的警觉呢?关键是第二日还像无事发生。
申姜找遍了床榻地面,连一个脚印、一根可疑的头发丝都没找到。她觉得这房子一定闹鬼,黑白无常夜里来索她的命了,她差点就被索走。
叶君撷看出她脸色不对,走近前安慰她道,“姜妹妹,你晚上是否又做噩梦了?其实你不必太过担忧,你若怕,晚上我拿着剑,守在你门外亲自护你。”
申姜听他这般情真意切,又是惭愧,又是难过,心头更有一股热烘烘的暖意。想起自己曾为了助贺兰粼逃跑而背叛于他,他非但不怪罪,反而痴性不改,当真叫人动容。
她黯然垂下头来,唇珠微动,“君撷哥哥,多谢你。”
叶君撷见姑娘这般雪白花柔的样子,心口大热,一腔的热忱再也忍不住。
他恳然说,“姜妹妹,我……我昨晚说的事,你可有考虑?我心中唯你一个,期待着与你共结连理。只盼你别嫌弃我家境衰落,看我不起才好。我对你的心,是真的。”
申姜一怔,见叶君撷瘦削的面颊上满是至诚之色,一双手臂,似能替她将外界的恶风都挡住。
若是嫁了叶君撷,贺兰粼是不是就会死心,是不是就不会再来梦里找她?
她贞静的眉眼中满是复杂之色。
叶君撷拿捏着分寸,见她缄默,不好再逼她。
他叹道,“罢了,你先用早膳吧。你不用着急回答我,你想多久我都等着。”
申姜见他欲走,忽然提道,“君撷哥哥,你答应帮我救李温直的……还请你多费心。”
叶君撷闻此,又转回来,沉吟片刻,哀愁地叹息,
“姜妹妹,韩松去李氏武馆打探情况了,李温直和她的几个师兄都被官兵关了起来,性命暂时无碍,但若想救她出来却是难上加难。我现在的兵力不够,还没法和贺贼硬碰硬,你原谅我。”
申姜如何不晓得贺兰粼的手段,他没杀李温直,已经手下慈悲了。叶君撷此时为难,原本怪不得他。
她叹道,“好吧。”
只要李温直性命没事,她就能暂时放心。
叶君撷想了想,又说,“……若是,若是你答应与我成婚,或许咱们可以一起去岭南,找我叔父借兵。我叔父是藩王,和澂朝、越国都多有联络,一定可以拉贺贼下马。”
他这话相当委婉,不敢说得太重,生怕申姜觉得自己在逼她成婚。
申姜沉默半晌,出乎意料地没拒绝。
一桩婚事,可以换她自己的安稳,以及李温直的安稳,值了。
“让我再想想。”
叶君撷见此事仿佛有希望,会然一笑,小心翼翼地欲将申姜抱住。
他是那样地珍惜她,甚至连吻她花瓣似的脸蛋一下都不敢。
申姜因昨晚的噩梦,最怕别人碰她,叶君撷这一抱,让她觉得甚是不舒服。
不过她也强忍着咬牙接受了。日后若真嫁给他,少不得要有些亲密举动。她该试着忘记不堪的过往,重新过自己的生活。
两人正要抱在一起,一声极为阴森的冷笑声,忽然钻进申姜的耳穴深处,丝丝缕缕,如抓剜她的魂儿一般。
申姜顿时浑身汗毛倒竖,极度恐惧地推开叶君撷。
她着了魔般,大叫了一句“谁”,在不大的寝房里找了半晌,又疯狂地奔出屋去,想把那声音的源头找出来。
叶君撷本来都快要得到申姜了,倏地见她疯癫起来,不顾一切地乱搜乱找,心痛地赶过去,“姜妹妹,你找谁啊?这屋子里只有咱俩啊,别人谁也没有。”
申姜不肯相信,额头冷汗大冒,那一声冷笑绝不是幻听,是贺兰粼,一定是他。
他一定就在她身边,他在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在哪,他在哪?
她蹲在地上,捂着头,无助地哭泣。
叶君撷茫然,欲上前安慰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难道他这老屋,真的闹鬼不成?
……
暗处,贺兰粼正冷睨着此二人。
他的手中,反复把玩着一把刃如秋霜的匕首,唇角带着苍白而嗜血的微笑。
我的好阿姜。
这才几日。
就对别人投怀送抱了。
·
这日之后,叶君撷决意要娶申姜。
他并不知叶氏老宅已在囹圄之中,还将一些旧部下带到老宅,一块商议去岭南借兵的事,准备重击贺兰粼。
他的旧部下们并不愿意他娶申姜,原因有二,一者申姜是贺兰粼的逃妾,和贺兰粼纠缠不清,留这样的女人在身边就等于给自己埋了个祸患,说不定哪一天就被卖了。
二者申姜无权无势,又没娘家,叶君撷娶她并没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叶君撷好不容易才将申姜抢到手,怎么肯听得进去这些话。
他定然要娶申姜,而且要和她小办一场婚礼,好生气气贺兰粼。
那些忠心的属下见叶君撷不听劝,纷纷扼叹。
叶君撷谋划道,“我准备今晚就带人去袭击一趟扶桑镇。贺兰粼走了,那里只有路瘸子守着,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咱们夺回天下,先从夺回一个镇子开始。”
他这话有私心,申姜求他帮忙救李温直,李温直一家就被困在扶桑镇,偷袭扶桑镇,正好一举两得。
一些部下认为此行太冒险不同意,副将韩松倒是觉得此计可行。
“末将愿率一百人马,襄助公子完成此举,救出被暴君无辜折磨的李氏一家。”
叶君撷算了算,一百人马也够了。
扶桑镇就一个路瘸子,能成什么气候呢?只要贺兰粼不在,他妥妥地能抢回扶桑镇。
到时候,他和申姜就去那里办婚礼。
计谋已定,叶君撷便和韩松率领一百人马,趁夜偷偷潜入扶桑镇。那本是个不大的镇子,两面环山,极具地形优势。
叶君撷叫自己的人都乔装改扮了,又在镇子尽头处放了炸药,保证万无一失。
运气好的话,能炸死那路瘸子。
然待众人全部进了镇子,意外却忽然发生了。
千钧万钧的流沙,忽然往他们头上灌。流沙伤人的眼睛,顿时,叶君撷那一百多的人马漫是哀嚎,全军覆没。
与此同时,官兵也多了起来。
叶君撷大愕失色,想要退出,却已来不及了。
官兵们一行行一列列,看样子早有准备。
韩松从未遭遇过如此重挫,反复将计谋想了三遍,也没觉得哪里出差错了。
“那路瘸子怎么会有未卜先知的本领,知道公子您的图谋?”
他不知道的是,叶氏老宅早已是贺兰粼的囊中之物,里面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贺兰粼的耳目之中。
路不病早已得了消息,在此摆下一出障眼之法,就等着瓮中捉鳖呢。
果然,官兵们俨然成四面包围之势,将叶君撷的人马团团堵死。
叶君撷恨得牙根儿痒痒,眼见自己这一百兵士是保不住了,对方人数太多,都得成人家的俘虏。
他情急之下,就想起了埋在扶桑镇外的炸-药,想跟路不病拼个同归于尽。
韩松极力劝阻道,“公子,决计不可!那些炸-药是我们走投无路才用的,这会儿镇上还有百姓,冒然引燃,定然会生灵涂炭的。”
一旦引燃炸药,首当其冲的就是山脚下的李氏武馆。
韩松低声提醒道,“……您不是还答应了刘姑娘,要救李温直一家吗?”
叶君撷此时见自己辛辛苦苦招募的兵士被俘虏,早已杀红了眼睛。
他心念电转,心想此番原是贺兰粼使奸计害人,饶是炸死了李温直一家子,也可尽数推到贺兰粼身上……申姜没准会因此痛恨贺兰粼,更加依赖自己呢。
至于李温直到底是被谁炸死的,申姜又没跟来,还不是他说什么是什么。
想到此处,叶君撷更是无所畏惧,反倒隐隐希望李温直一家能被炸死。
韩松拦在面前,坚决阻止,叶君撷狠狠地推了他一把,痛骂道,“滚开!”
随即带着几个人去引燃了镇子尽头的炸药。
轰!一声,只见山石碎落,屋瓦横飞,官兵们纷纷畏躲,果然杀出了一条血路。
叶君撷见逃生之机已来,忙不迭地就要带人撤退。
再看韩松,韩松颓然坐在地上,像是傻了,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下形严势格,叶君撷来不及多问,也不理会韩松,匆匆撤退。
此番和路不病交手,本以为天衣无缝,却落得个铩羽而归的结果,着实令人没有想到。
……
硝烟散尽,路不病命人将俘虏还有伤员一一抬走,处理残局。
扶桑镇中,一片死伤和凄迷。
李氏武馆的断壁残垣中,李温直抱着李大仁被炸得焦黑的尸首,心都快碎了。
原来路不病意料到叶君撷可能留有后手,安排李家人从武馆撤开。
却还是晚了一步,虽救出了李壮还有李大智等人,李温直的长辫子却被一根凸起的木头勾住了,一时难以脱身。
李大仁本有机会逃生,见小师妹被困在原地,转回去帮她解辫子。
一瞬间,炸裂就发生了。
李大仁生生用熊一般的健硕身躯,下意识地将李温直护在怀中,替她挡住了铺天盖地的火浪和无数碎石木屑。
待一切风平浪静后,他甚至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跟李温直说,就已经化为一尊焦炭了。
黑色的渣滓,被风吹成一片片……
李温直枯坐在原地。
李壮,李大智,李大礼等人见此,无不潸然泪下。
路不病见李温直这般模样,心也随着坠了下去。
他比任何时候都恨自己是个瘸子。
危险发生时,他不能像李大仁一样,冲过去护住她。
他真就是个废人。
他连李大仁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他不配李温直。
·
事后,路不病向贺兰粼缴旨,贺兰粼当初命他镇守扶桑镇,严防叶君撷偷袭,他一直兢兢业业地守着。如今虽李大仁意外身死,却还是俘获了叶家一百多俘虏,算是取得了胜利。
可路不病却一点高兴不起来。
时光如能倒流,他宁愿被炸死的是他自己。左右他已经是半个残废了,李大仁活着,至少她还能开心一点。
秦无骨将一汉子五花大绑了,踢跪在贺兰粼面前。
“陛下,这人叫韩松,是叶君撷的左膀右臂。如今被咱们抓了,一言不发,像是筹谋着为主子报仇呢。是斩是杀,谨听陛下吩咐。”
贺兰粼斜睨向韩松,冷冰冰地道,“抬起头来。”
韩松满脸是血,挺着脖子。
贺兰粼将长剑横在他脖间,“若不降,便斩了你。”
韩松仍然挺着脖子,铁青着脸,无有波动。
寒芒一闪,长剑干净利索地落下。
韩松闭着眼睛,等待身首分离。片刻后,却无事发生。
他略有茫然。
贺兰粼将长剑丢到一旁,拿布擦了擦手。
“宝剑价贵,不轻易开刃。”
他漠然而清冷地说,“敬你有气节,不和你那主子同流合污。今日不杀你,滚吧。”
秦无骨见主人下令,虽有愕然,还是命人为韩松解开了绳索。
韩松本来刚硬不弯,鬼门关走一遭,浑身的力气却忽然被抽干般,颓然瘫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