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儿!你的规矩都学哪儿去了?”早早就来的顾二老爷,见到自己幼子如此不知礼的模样,便立马板脸训斥着。
率先反对的,恰恰是顾老太爷:“老二,你太苛刻了!”
“父亲,您太惯着他了!”同样被惯着长大的顾二老爷,此时像是忘了刚刚如何训斥幼子的话了,同样皱眉看自己亲爹指责着。
顾老太爷吹着胡子瞪眼道:“我乐意!你小子还想管你老子不成?”
饶是顾二老爷平时如何混,这会子也不敢再当面顶撞自家老爹了,只是撇过视线,不去看自己幼子和自家亲爹的互动。
“嘿嘿,还是祖父疼我!”见杆就爬的顾璞煜,立马站在顾老太爷身后给他捶起肩来,同时对着自己亲爹顾二老爷做着鬼脸,一副有靠山不怕事儿的调皮小屁孩。
“你!哼!”顾二老爷赶紧喝口茶,将心底火往下压,省得被不孝子气死。
“咳咳,还是来谈谈正事吧”顾大老爷将众人视线转到大戎上。
“要我说,这儿事吧,就轮不到咱们家来操心!”一向明哲保身的顾三老爷,此时依然贯彻了他人生宗旨:“咱们顾家从打头起,就走的文臣的路子,这打仗的事,可再是如何都沾不上边儿的!”
顾老太爷没有说话,只是捋胡须沉吟着。
打小就更偏爱棍棒一些却奈何没那个天赋的顾二老爷,一听自家弟弟这么说,顿时就不乐意起来了:“这是小事吗?这明明是生死存亡的大事儿!”
训斥完弟弟,顾二老爷一脸恨不得亲身去北边战场说:“我却觉得这儿事对于咱们顾家,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虽然咱们家一直走的都是文臣路子,但现在皇上明显更重用钟家这些个新贵,对咱们这种老派世家暗地里打压不说,明面上也不得重用,再这么下去,我总觉得咱们顾家也快走到头了!不如派家里的小辈,去探探另一边的路子!”
顾老太爷仍是没有说话,但顾大老爷却开口发言了。
作为顾家这一代领头羊和当家人,顾大老爷一开口便是求一个‘稳’字。
“你以为武将这条路子好走吗?那可是成千上万的死人堆出来的!”
“大哥,你这话就没意思了!难道文臣手里就干净?谁不知道江南那些个... ...”
“好了!二弟,别说这种留给别人抓把柄的话!”顾大老爷捏了捏鼻梁,温文儒雅的表象下是重重心机:“就算咱们家放小辈去走这条路了,先不说能不能找到人打点照顾,也不说皇上那里如何交代,就说说你觉得谁可以在大戎铁蹄下活下来还能挣一份军功!”
顾二老爷听完大哥的话,心里那点不曾施展抱负的遗憾,也没了。毕竟,正如顾大老爷所说,这件事也许是个让顾家绝地逢生的良机,却同时一不小心就会赔了孩子又加速顾家垮败。
然而,在众人不发一言时,有人站了出来。
“让我去吧,祖父!”顾璞煜一改平日里嬉笑调皮,沉着冷静又不失稳重。
刚才一直仿佛打盹的顾老太爷,这时也不摧残自己的胡子了,锐利的目光射了过来,他问:“煜儿,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一旁的二老爷也顾不上刚才还生幼子的气了,赶忙上前抓着顾璞煜的手,将人往一旁带,同时嘴里呵斥:“你懂个屁!就过来掺和!这儿没你的事儿!赶紧给我滚!”
“老二,你松手,孩子大了,也该听听他们自己的意见”坐在主位的顾老太爷,没有平日里没架子疼爱孙子的慈祥,却好似回到了当朝参奏长公主的壮年。
顾二老爷松开了幼子的手,却也没有坐回自己位置上,脸上完全是担忧至极的神情。他再如何与魏氏吵闹,再如何偏爱庶长子,但一些祖宗传下来的理法他不仅遵从,也是打心里喜爱自己的孩子。
此时,顾璞煜半点没有体谅自己老爹在身后担忧的心情,仿佛突然间长大了一样,昨日还翻墙玩狗的调皮孩子,今天却突然锋芒外露成熟起来。
“回祖父的话,孙子愿为顾家成为那个探路石!”
顾大老爷皱了下眉,连忙开口回转道:“父亲,儿子刚才说过了,这条路太难走了。况且煜儿还小,性子都没定,就不... ...”
“行了,老大,这会你就别为你侄子说话了”顾老太爷挥袖打断了顾大老爷的话,接着看向顾璞煜,问他:“刚才你大伯也说了,走这条路,家里可能也提供不了什么帮助,全都得靠你自己。战场变化莫测,到时你就不怕后悔?”
顾璞煜看似苦恼地琢磨着,但熟知他的家里人,一看便知是这小子又在作怪。
果然,他一开口便说:“孙儿现在不会!”
“哦?那就是将来会了?”
顾璞煜假装愁眉苦脸地说:“也可以不会”
顾老太爷好笑地看着自己孙子,问他:“那难道这还有条件不成?”
顾璞煜也不扮苦相了,滴溜溜的眼珠子转着,开口便笑:“嘿嘿,祖父,您答应孙儿一个条件,那孙儿一直都不会后悔!”
见儿子这会又没正形,顾二老爷头疼地训道:“顾璞煜!”
顾璞煜回头对着自己爹就是做了个鬼脸,又让顾二老爷生了一肚子气。
然而,顾老太爷却哈哈大笑道:“好,就答应你。无论你有没有建树,只要你平安归来,无论是什么要求,祖父都答应你!”
“那就先谢谢祖父了!孙儿肯定能平安归来!”
第13章 与君别,盼归
烛光下,茹春桃绷着小脸,缝制着手里的荷包,末了在上面小小地绣了绿竹。
“姑娘,明日再绣吧,都这么晚了,劳神伤眼的”夏至小声劝道。
茹春桃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手里也没停,只是开口道:“不把这个绣完,我这心里总是不大踏实”
很困的夏至强撑着眼皮,在一旁,给自家姑娘搭下手,嘴里亲近地说着俏皮话:“姑娘的这番心思,表少爷一定不会辜负姑娘的!”
“夏至”茹春桃却停下里手里的针线,盯着炕桌上的那盏灯,道:“这种事,以后莫要再提,我与他,只是表兄妹罢了”
“好好好,姑娘,夏至不提。不过啊,不管怎样,夏至反正会一直一直陪着姑娘您的!”夏至调皮吐舌笑道。
也因夏至这么一打岔,茹春桃一扫满面愁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二日有关顾璞煜离家赴前线的消息,传遍了顾家上上下下。接着,晚上临时加的家宴,邀请府上大小主子去。
从嫡母那儿知晓后,茹春桃当时只是略略点了头,回到屋里后,却立马失掉了踏进房门前的那份平淡。
“姑娘...”夏至担忧地看向呆坐在榻边久久不动的茹春桃。
直直挺着腰背的茹春桃,微微抬着下巴,双手也规规矩矩地放在两侧膝盖上,除了出神恍惚的表情外,她依然是茹家那个最知礼守规矩的二姑娘。
枯坐几个时辰后,茹春桃缓缓开口道:“夏至,现在什么时辰了”
“姑娘,酉时了”夏至赶忙倒了杯热茶放到茹春桃手边,咬着嘴担忧地看着她。
茹春桃轻轻叹了口气,说:“咱们过去吧”
“姑娘不换身衣裳吗?”夏至急急地问着。
茹春桃原地定了定,才慢慢转过身来,说不上在意不在意地点了头:“是,是该换身”
换了一身浅绿袖口湖色襟边底子桃红的袄衣,配了一条牙白马面裙,头上却只是简单一挽,脸上略施脂粉,便带着夏至出门去等候嫡母了。
走在顾氏身后,比起过于安静的茹春桃,她的嫡姐茹春柔却格外活泼许多,时不时揪着茹春桃说上几句,也不用对方回应,自言自语地说了些听来的闲言碎语。
“没看出来啊,顾五这小子居然要去前线打仗。就他?也不知道能不能行,未免有些不自量力了些”茹春柔撇了撇嘴。
走在前头的顾氏,头也未回,只是冷冷地训斥道:“闭嘴!”
茹春柔嘟着嘴,无声又念了几句,便偏过头不知在与谁在生闷气,加快了脚步,走在了茹春桃的前面。
踩着前面人的脚印,身上厚实的披风挡住了风雪,却依然丝毫让茹春桃感不到半分暖意。
走进偏厅,顾府的主子们已经来了七七八八,此时正围着顾璞煜问候劝道个不休。
“煜儿,你你这又是为什么?怎么就非得去那边疆苦寒之地呢?”顾氏一来,便自然而然地加入了劝人的行列里,拽过顾璞煜的手,紧紧地握着,脸上展露的是极为真挚的担忧之情,然而眼角却隐隐窥探着周围其他人的表情,心里很快便对此事有了猜测。
作为焦点的顾璞煜,脸上挂着的是一如既往极其亲昵自在的小辈笑容,嘴里答着来自左右的问话,却隔着数人间距,眼睛直直地看向了稍显呆滞的茹春桃。
一眼,便看到了对面那女孩不再掩藏的心思。
直至顾老太爷和老太太相继发话,家宴从开始到结束,茹春桃与顾璞煜都没有搭上一句话。
坐在左右的嫡姐与顾璞梅都各自悄声聊着,但坐在中间的茹春桃,却半句没过耳入心,只是慢了半拍喝着汤吃着饭菜。依然保持着闺秀应有的举止,从容、不慌不乱。
结束时,由着夏至给自己穿上披风,抬脚迈出门槛的那一刹那,茹春桃回过头望去,入眼的顾小霸王正笑着躲过顾慕雪的敲打,而其他的顾家人围在一旁指着他们笑个不停,温馨又幸福。
茹春桃转过头轻轻呼出一口气,快速眨了下眼睛,同时,另一只脚也踩在了屋外的地上,几步向前,紧紧地跟在嫡母嫡姐身后,头也未回地离开了这里。
顾璞煜躲过姐姐的敲头,回过头只看到了落下的帘子,而屋内也没有了他一整晚想靠近却无法靠近的身影。
躲过了姐姐的纠缠,搪塞了母亲的问话,甩开了父亲派来的仆人,没穿大氅的顾璞煜,独自跑到了忍冬院门口,被寒风吹地打着冷颤,敲响了忍冬院的大门。
“吱呀”守门的婆子走了出来,略感惊奇地看向顾璞煜。
“五少爷,您、您怎么来了?”
顾璞煜直截了当地说:“我有事与姑母说!”
“欸!”
那看门婆子连忙往内院赶去,顾璞煜搓了搓手,坐在外房里烤火喝着热茶,没等多久,便等来了回复。
婆子略带忐忑地说:“太太说,夜深都已歇下了,若是有事,待明日送别的时候,在、在说吧”
说完,这婆子更是不安极了。虽然她仅仅只是一个传话的下人,但上面主子之间的这些个争锋,她自然是听得出来的,这会心里又怎么能不忐忑不安呢!
此刻,顾璞煜深邃的眼眸望了过来,脸上没了往日的嬉笑,却是多了冷气的沉着静默。
半晌之后,什么话都没再说,顾璞煜走了,一如来时,伴着风雪。
很快,一场下个不停的大雪掩盖了所有的足迹。
一夜失眠的茹春桃,看着手里那绣着青竹绿叶的荷包发呆不止,直至外间传来丫鬟收拾声,回过神的她,咬着唇,将荷包塞入了袖口中。
“姑娘!”夏至一进入内室,便见到茹春桃坐在妆台前。
茹春桃回过神后,只是点了点头,披散着头发,对着镜中的自己发着呆。
“姑娘自己穿好了衣裳?这一身俏粉衬得姑娘格外好看,那奴婢就给您梳个搭配的发髻吧”双手麻利的夏至,很快便给茹春桃编好了发髻。
然而,当茹春桃刚梳完发髻,洪婆子便推门而入,挑着眉得意不知收敛地盯着铜镜里的茹春桃。
“二姑娘好”
茹春桃不解地点了点头,见此,洪婆子不满地冷哼一声。
“就在一个多时辰前,顾五少爷去兵部报道去了,现在估计已经骑马出城去边疆了吧”话音一顿,洪婆子眯眼瞧着瞪大眼睛有些失态的茹春桃,继续说道:“太太说了,家里银两日渐少了,为了姑娘以后有体面的嫁妆,出嫁时脸上好看些,再加上最近这几天天气也转暖了,姑娘这儿以后还是少用些炭火才是!”
说完,洪婆子便住了嘴,翘着嘴角等着想象中茹春桃的发作。
然而,除了开始乍一听到消息时,茹春桃略显失态,但很快她便恢复到面无表情。
洪婆子等了半晌,只等来了她淡淡的一句问话:“母亲是觉得,他不会回来了,是吗?”
这话洪婆子哪敢答,只是冷笑道:“姑娘也不小了,心里对宅子里这些事也该有个谱儿了。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孙女打进府就跟着您,我心里自然是向着您的。姑娘不如听我几句劝,以后凡事都好好听太太的,准保姑娘你不会嫁到那糟心的人家去!再怎么说,太太与您,还是有母女情的”
说完,洪婆子也没搭理自己的亲孙女夏至,转身就走了,去向顾氏回报。
“...姑娘”听完这一通话,夏至的脸率先白了,她不安地看向茹春桃。
“夏至,我想静静,你去屋外找其他人玩会吧”茹春桃打断道。
“那、那姑娘若是有事,可一定要叫我,我就在外间,哪儿都不去!”说完,夏至退出内室,轻轻合上了门,让茹春桃一个人静一静。
慢慢走回屋内深处,还未走到床边,便已无力地坐在了脚踏上。
此时此刻,她不再是那个恪守礼制的茹家二姑娘,只是一个有些失态的她自己。
趴在床边的茹春桃,从袖子拿出了那枚荷包。
慢慢抚过上面翠绿丝线绣成的竹子枝叶,茹春桃眼里终是落下了一滴泪。
“顾璞煜,你一定...一定!一定要回来!”双手合十包住那荷包,仿佛向九天神明祈祷,跪在脚踏上的茹春桃,在心里暗自发誓许愿道:“信女茹春桃,祈求诸天神佛,保佑顾璞煜,平安归来!”
这之后,茹春桃每一日都会抄写佛经,在无人时默默向上苍祈愿。
不为己求,只为他。
这个冬季,对于茹春桃主仆三人,格外难熬。
因顾氏的发话,忍冬院上下,再一次开始针对茹二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