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记——年纪行
时间:2022-06-23 07:55:33

  今儿个少炭,明儿个冷羹凉水,惹得奶娘几度落泪与夏至几次与厨房吵起来,但这些并不能改变茹春桃的处境。
  但茹春桃很快便适应了。
  手指冻地发木时,便停下抄写佛经,在屋内转几圈,活动会,再继续坐回去写着。
  但很快,手里的纸张也用光了,茹春桃从又降了的月钱里省了大半出来,买纸墨出来,继续雷打不动地抄写佛经。
  见此,夏至心疼地问她:“姑娘这又是何必!苦着自己,也没谁知道”
  茹春桃笔都未停,只是用日渐淡然的声音缓缓回道:“我知,天知,就好”
 
 
第14章 家书
  正是新燕啄春泥的时节,但在大周与戎国接壤的北方边疆,士兵仍穿着劣质的棉衣懒散地操练着。
  在靠近边疆小镇分营上最好的几个帐篷里,住着的都是京城和江南来的世家子弟。而位于边角的一处帐篷,则是顾家打点兵部,专门拨给顾璞煜和侍从的住处。
  又长了一岁的顾璞煜,穿着灰扑扑的兵服,正写着这个月的家书。
  “顾璞煜,要不要去镇上?”一年龄相仿的少年,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闻言,顾璞煜连头都未抬,便回道:“小二,你又贪玩儿”
  “你才小二!”那锦衣少年气恼地踢了下桌脚。
  “啧,谢二,你说说你怎么这么不经逗?”顾璞煜将墨迹吹干,接着将家书收好,递给了站在身后的侍从手里。
  于是那面貌极其大众的侍从揣着信,掀开帘子便走了。
  谢元良随意扫了一眼那侍从,又收回视线来,继续找起顾璞煜的茬来:“顾老五你这一天一封信,是没断奶的猫崽子吗?”
  “嗤”顾璞煜掸了掸身上的虚灰,眼睛一斜道:“那某位带着丫鬟婆子来前线的公子哥,岂不是...”
  这话还没说完,便被那在家行二的谢元良打断了。
  “那些丫鬟婆子也不是我要带的,不过是不好推拒家里长辈的心意罢了!”越说越激动,肤白的谢元良脸都气红了。
  “哦?是吗?”
  见顾璞煜嘴角一撇,一副不信的样子,那气狠了的谢元良甩了袖子哼了声就走了。
  偌大的帐篷里,只剩下顾璞煜一人了。
  与其他来前线的世家子弟一样,顾璞煜同样被视为‘少爷兵’,他们这群少爷兵一道被放在了边疆小镇附近的分营驻扎,既没有安全顾忧,也方便这群世家子弟随时溜进小镇里消遣打发时间,省得生事给前方排兵布阵的将领找麻烦。
  无所事事的顾璞煜,坐在长凳上,翻看着今早刚收到的家书,第二十九次查找可能有关某位小表妹的事宜,然而结果仍是没有。
  顾璞煜也知,在信里寻一个家中毫无存在感的小表妹,简直是痴人说梦,但他仍是不甘。虽长了一岁,又独自来了这距离京城千里的边疆之地,与人来往全凭自己拿主意,更加速了他的成熟与自立。但当脑子里闪过某个胆小又强装镇定的小表妹,偶然勾起的嘴角,却又有了去岁那个恣意妄为的顾小霸王的踪迹。
  京中顾府里,那封刚刚抵达的家书,正被聚在外院大书房的顾老太爷笑看着。
  “父亲,看来煜儿这回长进颇大,不枉家里为他打点的一切”顾大老爷捋着胡子,很是满意地点头说道。
  顾老太爷将家书放在一旁,开口道:“不错,孩子还是得放出去历练历练,才能这么快成长起来”
  这时,刚回府官服未换的顾二老爷插嘴道:“这小子看来还是随我,够皮实,放哪里都能过的不错!”
  闻言,顾老太爷瞥了他一眼,倒是没说什么话来打击下,自己这擅长给自己脸上贴金的二儿子。
  很快,这封经由边疆驿站周转而来的家书,从外院传至了后院。
  不到晚上,府里上至主子下至烧火丫鬟,都知晓了二房顾五少爷又寄回了一封家书。
  忍冬院西厢房里,夏至阖上了内室的窗户,又回到了桌前给自家姑娘研起墨来。
  寥寥几行,道的满是对心上少年郎的思念。
  “姑娘,今天写的倒是不多”夏至待笔墨干涸后,将载有墨字的纸整齐地放入了匣子里,上了锁收好了钥匙。
  茹春桃那原本圆润的脸庞,比起去岁已然瘦削了不少。
  一身寡淡的襦裙,撑着下巴盯着燃烧的烛火不知在想着什么。
  “姑娘?”久久没得来回应的夏至,又问了句。
  似才回过神来的茹春桃,换了只手撑起下巴,这才淡淡嗯了声。
  “...夏至,你说,婚姻嫁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对?”
  “对啊”夏至回完话,才反应过来,连忙找补道:“不过,这事也没这么绝对”
  茹春桃扭头看向夏至,眼神催促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夏至仔细想了想,才说起她家邻居曾发生的争执:“住在我家对门的侄子,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相中了卖胭脂的小女儿... ...”
  那挑担的货郎自幼家里贫苦,靠着挑担才维持了生计,才让自己的弟妹免于饿肚子。而那胭脂铺老板的幼女,不说大富大贵锦衣罗缎,最起码从小富养到大的。这本就是天差地别的一对,任谁来看来说,都没有月老牵线的可能性。
  然而这世上的事没有绝对,巧合也颇多。那胭脂铺老板的小女儿被纨绔看上了,几次三番登门纠缠。没几日,那小女儿原定的亲事也黄了,而纨绔也越来越过分,连那小女儿随母去寺庙上香,也拦阻不让马车前行。
  正当小女儿一家女眷躲在马车里瑟瑟发抖时,那挑担的货郎叫了一帮道上的兄弟,将那纨绔和家仆打跑了。没过多久,那货郎与小女儿两家子换了八字,定了日子,拜了堂。
  “...所以姑娘,依奴婢所见,无论是家世悬殊,还是别人眼里所谓的不登对,那都挡不住两个人天定的缘分呀!”说完,夏至也将床铺好了。
  等夏至放下幔帐离开后,躺在被窝下的茹春桃,侧身枕着手臂,微微一叹。
  整个春天里,茹春桃都像根会动的木头桩子,没了人气不说,连笑容也很少。
  每一天,对于茹春桃而言都与昨日无甚变化。一天的时光,白日誊写佛经,睡前写一封永远不会寄出的信件,秘密地锁在匣子里。
  至于嫡母的忽视,或是早上请安被嫡姐刁难,这些以往刺痛茹春桃内心的人或事物,都不知不觉间化为虚无,不再在意了。她的一颗心,都被那不辞而别的少年郎,牢牢地攥在手心里。
  每时每刻都仿佛活在担忧之中,连梦都只有他一人。若是个好梦,茹春桃白日里总会被夏至逗笑。但糟糕的是,夜晚她的梦多是坏的,每每都让她无声尖叫地惊醒。
  日子久了,茹春桃身子倒是没生病,但精气神儿却能看出来减弱太多了。
  而在北方边疆小镇驻扎的顾璞煜,对于这一切都丝毫不知。
  是夜,戎国千骑打了过来,大周前线大军损失惨重,屯扎分营的官兵不断奔赴前方,填补损耗的军力。而对于后方的少爷兵们,他们被自家侍卫以及专门士兵保护着,安然无损地待在分营大帐内,探讨着行兵战略,各自发言假若是自己该如何打这场仗,纸上谈兵却侃侃而言。
  坐在人群后的顾璞煜,抱着手臂,无精打采地垂下了眸子。
  这次敌人夜里突袭,顾璞煜数次向上头请示上战场,但却都被无视了。究其原因,还不是嫌他年幼,或是生怕他有了闪失,京城顾家找他们的麻烦!
  这次来北疆,对于顾璞煜来说,根本没有达到他自己的目的。没有他想象中的扬名立万,也没有他想象中的激情豪放,只是被视作与他人同样的纨绔子弟,被好好看护在远离战场的地方。
  他真是不甘心。
  帐篷内灯火通明下,顾璞煜凝视着地面,闲杂的思绪里逐渐被小表妹充斥在心头。
  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啊,顾璞煜眨了眨猫眼,有些不确定地想到。
  此地更北方的战场之上,大周魏将军一马当先砍下了敌军将领头颅,他拎着那瞪大双眼死不瞑目的敌人脑袋高高举起,嘴里发出冲锋的号子,带领自己的兵马反击攻打敌军,直至戎国兵马溃不成军落荒而逃,魏将军才使着缰绳勒停了座下马,遥望着北边天上红云,才缓缓松了口气。
  此仗后,又接连发生几次小的战役,最终都以大周获胜。而大周北方的边界线一扩又扩,而暗地里,商人也开始奔赴北疆,嗅到了难得的商机。
  夏初,戎国派出了使臣,签订了协议,正式成为了大周的附属国,以后每一年上贡牛羊万只,以及诸多其他地产奇珍异宝。
  在大周立国二百多年后的今天,它再一次用胜利捍卫了自己威震八方、凛然不可犯。
  此次大捷,大周皇帝的赏赐源源不绝。从上至下,无论是加官封爵,或是升迁赏银,都各有各的所得。就连各大世家打发去前线体验的少爷兵们,都各个得了个小小武官职称,没俸禄的那种。
  在盛夏的尾巴梢,顾璞煜回来了。
  “姑娘!姑娘!”夏至跑进屋里同时嘴里唤着茹春桃。
  闻言,茹春桃放下笔,抬头诧异地看向夏至:“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慌张?”
  夏至边喘边说道:“表少爷回来了!”
  茹春桃一双愣愣的杏眼眨了眨,才慢半拍地问:“...谁?谁回来了”
  “顾府五少爷啊!”缓过来不少的夏至,气息已平息不少:“奴婢去取冰,从婆子嘴里得知,晌午才到的”
  “啪嗒”手里的笔掉落在桌子上,纸上笔墨乌糟了一片,但心神已放在别处的茹春桃,并没有注意到。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茹春桃嘴唇翕动,只是不断重复着这几个字。
  “姑娘,你怎么哭了?”见状,夏至慌张地走了过来。
  茹春桃抓住了夏至的手,瞪大了水汽氤氲的眼眸,带着哭腔问她:“真的...真的,回来了?”
  “是啊,姑娘。前脚刚迈进后院,后脚那传令的婆子便挨个院子通知呢!”
  闻言,茹春桃猛地闭上了眼睛,嘴唇抖动,一滴又一滴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打湿了日渐消瘦的脸颊。
  夏至给茹春桃擦了擦眼泪,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问她:“听那婆子说,表少爷这会正在顾老太太的院里,姑娘可要去?”
  茹春桃缓缓摇了摇头,凝望着地上的光斑,轻声细语道:“我与他,说是亲戚,可又实在算不上亲戚。以后...以后还是远一些的好...”
  “姑娘...”夏至心疼地喃喃唤了声。
  茹春桃自己擦拭好泪水,低头盯着纸上那团乌糟墨渍,抿着嘴又拿过一张纸,重新抄写着这章佛经。
  一旁的夏至不解道:“表少爷人都回来了,这佛经姑娘还要抄?”
  “做事不可半途而废,抄抄佛经也好,心里还能清静清静”茹春桃说的这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说话的对象自然是她自己了。
  夏至看了看她家姑娘趋于平常的神色,重重地叹了口气,站在一旁磨起墨来。
  茹春桃右手执笔几乎默写着佛经,左手惯性翻着书页,眼睛却并没有放在笔下写出的内容。
  顾璞煜回来了的这件事,她自是欢喜极了。但片刻欢喜后,二人之间的悬殊,以及周遭的现实,都仿佛一把锥子狠狠地扎入她的心里,痛与喜悦的混合,让她此刻的心乱极了。而她唯一知道的法子,只有躲避。
  “小春桃,你在写什么呢?”窗外,突然有少年郎开了口。
  坐在室内桌前的茹春桃猛地抬起了脑袋,呆愣地看向一扇窗之隔的顾璞煜。
  比起离别时,个子抽条的顾璞煜,风吹拂着他红袍阵阵鼓动,只听他弯着眉眼,笑问道:“多日不见,你,可好?”
 
 
第15章 顾府家宴(一)
  茹春桃嘴唇翕张,愣愣地看着窗外的顾璞煜,神色恍然,半晌在对方的再次询问声中,回过神来。
  “我很好...你呢?”
  顾璞煜趴在窗框上,眯着猫眼盯着屋内的她瞧个不停,嘴里丝毫不耽误地回答道:“也很好”
  语毕,二人之间,虽沉默下来但往来的视线里,诉尽了相思之情。
  已经退到角落的夏至,瞅了瞅屋内室外这俩人的情形,最后还是低下脑袋,保持沉默,降低存在感。
  “你...”
  “我...”
  顾璞煜和茹春桃二人,同时开口道,又同时停了下来,末了对视了一眼互相笑了起来。
  室外的热浪由微风送进了屋内,坐在桌前的茹春桃,也好似被这股热气吹红了脸颊。
  落入顾璞煜的眼中,分别数月的茹春桃,虽初见冷然,但这绯红的脸蛋,微锁的眉头,以及那双氤氲的杏眼,在他的眼里心里,都是极美的一幕。
  “明天晌午,青竹苑石碑旁相见!”顾璞煜说完,便探过身伸出手,将茹春桃手边放着的绣着喜鹊的帕子拾起,揣入自己的怀里,坏笑般隔空点了点茹春桃的鼻尖,最后在她的视线里,从侧墙翻出了忍冬院。
  直至那少年消失在眼前,茹春桃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低下头,看着自己手旁的位置,眼中闪现着刚才放在这里那方帕子的样子,以及触不及防被那一向霸道的少年拿走时彷徨与惊喜的心情。
  “姑娘,这下子您可以放心了,表少爷回来后,这不还专门过来了一趟跟您定下明日之约吗?”夏至走过来,站在茹春桃身后,脸上带了几分与有荣焉的惊喜感。
  对于夏至的话,茹春桃不置可否,静思了片刻,又执笔续写着刚才未誊抄完的佛经。
  而顾璞煜回来了这件事,在整个顾府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长房院内正房中,刚刚理完这个月份的账本,大太太李氏喝着凉茶,听着立在跟前的宋婆子回禀着府内事宜。
  “这么说”大太太李氏放下了茶盅,似笑非笑地说道:“煜儿他这是真看上了那丫头?”
  “依老奴所见,确实如此,要不怎么刚回来就片刻不等地去了忍冬院呢?”
  说完,宋婆子压低了声音,询问着:“太太,您看看这儿事,要不要告知二太太一声?”
  “不必”大太太李氏一口回绝了宋婆子的建议,只是微启丹唇道:“我不说,她自然也会知晓,何必去讨这个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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