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当顾璞煜推开了大门后,园子里郁郁葱葱的青竹映入眼帘中,柔风捎过来的满是植物芬芳。
当从门槛迈过,一脚踩上草地上,那种置身在空灵竹林中的闲适,让茹春桃一直绷紧了的小脸,终是放松下来多了几分悦色。
“喜欢吗?”顾璞煜一直没有松开她的手,一身红袍在背景青色竹林一片的映衬下,让眼前的少年小霸王平添了迷人的色彩。
一抹淡淡的绯色染上了她的脸颊,茹春桃偏过头,躲开他的视线,才慢吞吞地点了头。
于是,竹林沙沙声中,混入了女孩一声羞涩又轻淡的“嗯”。
顾璞煜嘴角勾起,一双薄唇却不那么薄情地昭示了主人的好心情。
稍作停留,顾璞煜便继续拉着茹春桃的手,将人往竹林深处走。
直至连风中也湿润起来,茹春桃才注意到了那石碑旁的一汪池水。
指着一处落满了竹叶的四角石凳,顾璞煜很是平常扫净竹叶,边拉着茹春桃坐了下来。
当两个人都坐下后,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顾璞煜既没有开口询问,也没有多做其余的安抚,只是倚在身后石桌上,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小表妹,偶尔为她拿下掉在头顶和肩上的竹叶,仿佛此时的顾璞煜不再是平日里狂傲的小霸王,只是一个担忧表妹却选择了默默相陪的表哥。
顾璞煜的这副反常温柔的模样,让隐藏在四周的暗卫见了后,都恨不得抖一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要知道,这三个月以来,他们的少爷一开始真以为茹春桃是病了,但是等他三番五次带着小玩意来忍冬院看茹春桃,被顾氏挡下了不说,连他指名给茹春桃的小玩意,都被顾氏给了茹春柔。
若不是顾璞煜偶尔会去姐姐顾慕雪那里,要不是那天碰见了恰好在屋的茹春柔,看见了对方手里把玩的那件他亲手挑好并做了标记的小泥偶,顾璞煜恐怕到现在还不会发现其中的端倪。
接着,顾璞煜动用了专属他自己的暗卫,查探了忍冬院。虽然当天晚上这件事便被他大伯以及爷爷知晓了,但是顾璞煜并未后悔。
而当通过暗卫查出来的事情真相,居然是他的姑母贪图顾府钱财,打起了利用庶女接近自己的主意,又因为庶女的不服从,便禁足了庶女好逼迫她屈服。当这个事实摊在顾老太爷和顾大老爷面前时,爷俩相顾无言,心里对顾氏感到失望,所剩无几的亲情也再次减少,直至日后所有事情积攒爆发的那一天,顾氏才终于开始悔悟,然而却为时已晚。
这之后,在顾家掌权人的默许下,下一代中最受宠爱的小霸王顾璞煜,就很顺理成章地借机将茹春桃带了出来。
一阵微风拂过,吹起了茹春桃垂在耳边的碎发。
陷入自己思绪中的顾璞煜,伸出了那双过于白净的手掌,用手指夹住了风中飞扬的发丝,然后在思绪乱跑的时候,手指却把玩着那缕属于茹春桃的头发。
茹春桃这才回了神,想要回头,却因微微转动头却让对方冰冷的指尖碰到了自己的耳垂,惹的本来就羞红半边的耳朵,此时连带着脸颊都通红起来。
眼前的湖面上倒是有几朵荷花,却又不像茹春桃见过的池子里遍布荷花。被那几朵孤孤零零的荷花衬托的,眼前所有之景融合在一起后,带给人的最终只会留下一片孤寂之感。也与旁边竖立的石碑上题字相映衬——‘孤’。
这一天,直至夕阳快要落下时,顾璞煜才说了进青竹苑后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的一句话。
“我说过的话,从来都是作数的”
茹春桃当时便“嗯”了声反问他,但是却只得来了顾璞煜一个勾嘴浅笑的脑瓜崩,旁的解释一概没有。
直至晚上舒舒服服躺进被窝里时,茹春桃才想起了曾经在长房园子中,从顾璞煜那里得到的一句话,也是一句少年的保证——
“以后若是被人欺负了,就来找我,表哥给你出头!”
于是,整个晚上,失眠了的茹春桃,都陷入了迷惑中。
顾璞煜,究竟为什么要帮她呢?或者说,顾璞煜为何要在意她这么个没有血缘的表妹呢?
直至天亮,脚丫已经踢开被子的茹春桃,瞪着一双半点睡意都无的眼睛,翻腾想了一夜的问题,还是没想出来个结果。
然而,不等她白日无精打采继续想出个五六来,顾璞煜便带着一束糖葫芦来了。
这一次,一如昨日,顾氏与洪婆子都是极其热切。
当茹春桃回到如今属于自己的西厢房中时,屋内的丫鬟捧茶过来居然先奉给了顾璞煜。而对于这个现象,茹春桃除了接受便只好接受。对于她这个主子,除了身旁尽职尽责的夏至,旁的靓丽丫鬟们都极其敷衍。
坐在充当会客的明间内,茹春桃与顾璞煜一道,抬眼扫视着四周还很陌生的居所。毕竟,她还是昨晚才搬过来的,临睡前还收获了嫡姐一通讥讽。
“屋里的摆件还是少了些,改天表哥送你乔千礼,帮你好好装扮下这屋子”不容人拒绝的顾璞煜,一句话便替茹春桃做了决定。
而茹春桃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转开视线,盯着不远处一个陌生丫鬟头上的钗子而发呆。
顾璞煜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随意瞅了一眼那丫鬟,便继续专心与茹春桃搭话。在那先后被屋内两位小主子瞧过的丫鬟,正神色激动地盯着顾璞煜,心思浅显到别人一看便知的地步。
“明天我可能过不来,我要是再不去学堂,我估摸着夫子能被我气死,那到时候我的罪过可就太大了”顾璞煜坐没坐样地用手掌撑着下巴,隔着桌上低矮的紫砂壶,看着那看似发呆其实在专心听自己说话的小表妹。
虽然茹春桃不答话,顾璞煜一个人也说的很是起兴。
“对了,中秋节那天,听说京内会有番人杂耍,到时候表妹你陪表哥我出去瞧瞧,好不好?”
茹春桃本打算继续不理人的,但顾璞煜那个霸道的性子,若是得不到回应,便能一直作委屈地看她,瞧的她面红耳赤的,本就不硬的心,更是软的一塌糊涂。
于是,茹春桃红着俏脸,边点头边小声道:“嗯!”
第9章 八月十五
到了八月十五的这一天,洪婆子早早地捧了个雕漆奁盒过来。
这边穿了一身素粉暗花缎交领襦裙的茹春桃,正打算起身,却被洪婆子一手压在圆凳上。
“二姑娘,您瞧瞧!”说罢,洪婆子便率先掀开了那奁盒,只见里面陈列的满是金银玉做的镯子与手链。
站在一旁的夏至,几乎是看呆了。
王奶娘的面上却带了几分愁色。
茹春桃伸出手,在雕漆奁盒中一一划过这些很是贵重的镯子与手链,心里阵阵发冷,脑中想起那场害的她被关了三个月的嫡母训话。
摆在她眼前的这些个玉镯金银手链,茹春桃知道,这都是顾氏一种示好,更是一种张扬与威胁。
“这些”茹春桃勾了勾嘴角,像在冷笑般一字一顿说道:“我都不要!”
“哎哟!二姑娘,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啊!这些可都是夫人亲自挑出来的,连大姑娘那里都没得一个,您不趁这个机会收下,以后可再没这么好的事了!”洪婆子的语气,从刚开始的谄媚,但到最后一句话却泄露了九成的威胁。
茹春桃略略偏头,虽个头矮小,但眸子里透出的锋芒,看的洪婆子浑身一抖。
“我做事,从不后悔”茹春桃说完,便拉着夏至从屋内离开了。
反应过来后,洪婆子抱着奁盒便追出屋去,却只见到了茹春桃迈出垂花门的背影。于是,咬牙跺脚的洪婆子,便连忙回正房,将刚才发生的一幕,告诉顾氏。
“哦?”顾氏阴着脸,保养极好的白嫩右手重重地砸在了引枕上,脸色因生气显得格外不好看。
“这丫头真是这么说?”
洪婆子当然是如实相告:“可不是!太太啊,我瞧着,二姑娘大了,性子也不如以前好拿捏了,对于太太您想办的事,可能不大成了”
顾氏冷哼一声,靠在靠枕上,压着怒火说道:“不成?呵,我不信!这世上,还没有我顾涵柳做不成的事!”
顾氏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茹春桃姐妹的父亲茹父,之所以亡于任上,这其中自然也有顾氏的手笔。要不茹家宗族怎会无缘无故为难起京中顾府出身的顾氏呢,宗族的人在暗地里都叫她——疯女人。
不管洪婆子与顾氏在这边如何继续谋划,带着丫鬟夏至的茹春桃,很快便沿着夹道,出了几道门,来到了内院大门前。
等在这里的,是一位身着浅朱束腰裰衣的翩翩少年郎,拿着一柄竹扇,站在宽敞的门洞里,边惬意摇着扇子边看着这边。
茹春桃走近他,带了几分她都未曾察觉到的期许,出院时绷紧的小脸也柔和下来,在有些局促紧张下反倒有了以往的几分柔弱。
“表哥”
听到她这一声轻柔叫声,顾璞煜很有大两岁作为兄长的模样,轻敲了下女孩的额头,便转头向往走同时嘴里说道:“走啦,跟紧我,可不要跟丢哦,小表妹”说完,恢复几分顾小霸王的秉性,瞬间转过身倒着走,邪帅地笑着说话,一双摄人心魂的猫眼牢牢地捕捉着茹春桃,瞧的她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脑袋。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在城南靠西的位置,那里有一个番商聚集的一条大街,里面卖的都是各国当地的特产和一些古怪却有趣的小玩意,有的时候还会卖一些番人仆役,但却又因为他们不通本地语言,于是这些番仆对于番商来说,很是不好脱手卖出去。
这辆顾府马车最后停在月牙拱桥旁,顾璞煜以周围左右人太多会有拐子为由,坚持只有他牵牢住茹春桃的手,这样才不会将人弄丢。
于是,两位小主子和丫鬟小厮,便一前一后走在大街上。顾璞煜和茹春桃走在前面,夏至和小厮墨书走在后面。
街边两侧的地上,摆满了那些番商的物件。而两侧开了店的,都是与世家贵人相关的各大商铺,里面贩卖的也是番国倒过来的物件,却远比地上的要精美与贵。
但是,对于囊中羞涩的人来说,反而会选择地上摆摊的番商。
顾璞煜作为顾府的金贵少爷,二房上下的眼珠子,自然不会有缺钱这个问题了。但是,自打他听学堂的人提过这里后,心里好奇的顾璞煜便偷偷来过两次。
对于店里摆放的精品,顾璞煜也喜欢蹲在地上,与旁边穿着平凡的人,在地摊那些略带残次的番物挑拣着。
而那番人杂耍的消息,便是他从一位会讲大周官话的番商口中得来的。
“表妹,有喜欢的吗”
此时的顾璞煜和茹春桃二人,正站在番人一条街中最大的一家首饰店里,打量着那些远道而来的番国特色物件。
虽然顾璞煜喜欢在外面地摊上凑热闹,但这却并不表示,他会让娇弱的小表妹也凑上去。
毕竟,他的表妹就像一株含羞草般,羞羞答答,虽然现在性子看似变化了,但顾璞煜却觉得,茹春桃只是变成了一株坚强且不畏惧大风的含羞草。
茹春桃满是新奇地打量着掌柜的展示的血红蜡石,与她在母亲顾氏那里瞧见的,完全是两个颜色。如果说,顾氏那里的蜜色蜡石,给人一种雍容端庄之感,那么呈现在她眼前的这块血红蜡石,则有一股妖艳不详的美感。
一直自认为很倒霉的茹春桃,虽喜欢这抹惊艳人的红色,却还是放下了。
于是,在顾璞煜开口问她时,茹春桃很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而那掌柜的不愧是做生意的,一眼便瞧出了茹春桃脸上的不舍,便连忙开口劝她:“小姐,这块血蜡,可是一等一的上品!瞧瞧这成色,瞧瞧这手感,再闻闻这淡淡的蜡香,若是用它雕个佛像或是佛牌,都再好不过了!小姐,要不您再瞧瞧?”
从那掌柜的说起用这块蜡石做佛像佛牌的那一刻,茹春桃的眉头便皱了起来。这块蜡石的颜色,虽然她很是喜欢,但实在是过于妖艳,以至于让人觉得有些许过于古怪了。
于是,茹春桃连连摇头,拽了拽表哥顾璞煜的衣袖,道:“表哥,咱们不是要去看杂耍吗?时候也不早了吧”
见茹春桃是真的不想买,顾璞煜也没去细问,只是顺着她的话说:“是差不多了,就在街东有一家茶楼,里面有个戏台子,平日里除了唱戏也会有讲书的人,表哥定了个二楼雅间,咱们一会去了后先点些吃的,估计着吃饱了,那番人杂耍也就开始了”
顾璞煜定的这间房,里面四四方方的,角落里都摆了高脚花盆,里面种的都是兰花。
虽然当顾璞煜问茹春桃想吃什么时,茹春桃只是摇头表示表哥点就好。然而,当跑堂的将饭菜端上来时,有好几样菜,都是茹春桃打小便爱吃的。
茹春桃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凑巧。于是,茹春桃抬起头,有些好奇地望着顾璞煜,又有几分羞涩。
顾璞煜一看她的眼神,便知道她要问些什么:“虽然你不说,但是表哥我还是有方式,能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怎么样,表哥厉不厉害?”
茹春桃略低了脑袋,咬着嘴唇,迟缓地点了点头。
“咱们先吃,我估摸着吃完饭,还得半天,才能轮到那番人上台杂耍”
顾璞煜这话的意思,是下面戏台子上正有人占着。
是一位姓古的师傅,坐在一张靠背凳上,光凭一张嘴巴,说尽了无数风流事,也道尽了前朝本朝的令人啼笑皆非的糊涂事。
眼下,这位古师傅讲的,正是这几个月里,全京城最热闹的事——世家倾覆。
倾覆二字,有些夸张了。毕竟谢家和黄家,虽是退出了朝上的争斗中心,但是他们世家的脉系还是根深蒂固的,表面上看似被钟家逼到山穷水复的地步,实际上这未尝不是一种韬光养晦呢。
但是,古师傅作为一个市井说书人,能靠一张嘴就将一件市井传遍了的事说成天花乱坠,赢来满堂喝彩,这自然是一种本事。
而这种本领,究其根本,也不过唯有‘添油加醋’四个字罢了。
在古师傅口中所说的京中钟谢黄许四家之争,故事里的钟家是一顶一的得势小人,而那谢家与许家,都曾有助于钟家先祖,但是得势后的钟家,却不顾惜往日恩情,不仅恶犬咬人打击谢家和许家,同时还将自己的爪子,伸向了世家清流的黄家。
顾璞煜越听,一对剑眉皱的越紧,手里的筷子也停了下来,透过身侧小窗,看向下面那个古师傅。
没一会,果然让他在东西两侧发现了谢黄许三家的仆役穿着。更为糟糕的,站在对面二楼走廊的,分明便是那位以聪慧绝伦闻名京城的钟家大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