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兮不想与靖恒为敌,可他为了巩固自己的皇位,竟要狠心置冯奕于死地,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
她心中已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只是计划要成,她还是需要封宁的帮助。
“公主的意思是?”
“本宫要效仿承天皇帝,夺回这大靖天下,希望得到封将军的一臂之力。”
她平和的说出这句话,果然对面的封宁神色震惊不已,他张了张嘴,半晌才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道:“公主为何要说夺?”
承天皇帝乃是前朝的第三位皇帝,不同于其他的帝王,这位承天皇帝在登极之前,乃是皇室的一位公主。
本朝立国以来,先祖皇帝倒是并未下令禁止公主登极,只是墨守成规的,每一任帝王临终前,都将皇位赐给出色的皇子。
乍一听平阳公主这话,封宁初时却是震惊,但也不至于不能接受,他只是不明白,公主为何要用“夺回”两个字。
芷兮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封将军应该知道前些年我与母妃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母妃莫名其妙被父皇打入冷宫,而我则是莫名其妙被父皇厌弃,这一切,其实都是因为我的身世。”
封宁挑一挑眉,颇为意外的看着她,公主的身世有问题?难道她不是安庆帝的女儿,那还怎么效仿承天皇帝啊?
封宁神色霎时充满戒备,连脊背都挺直了些。
别看封宁长年远在北境,其实他骨子里对皇室的效忠之心可谓虔诚,他虽远离朝廷,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皇位落到外人手中。
芷兮没有立即说话,她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我的母妃,是安庆帝派到先太子身边的密探,先太子对我母妃一见倾心,破例封她为太子侧妃,长久的朝夕相处,我母妃也对先太子生了情意,我的生身父亲,正是先太子靖泓。”
芷兮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储位之争,本是常理,可安庆帝,他联合朝臣诬陷我的生身父亲贪污暴戾,并下令让他的另一名密探亲手杀了我的父亲,从他手中夺走了皇位……杀父之仇,我不能不置之不理。”
她说完,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的看着封宁。
封宁沉默片刻,道:“公主,您该知道,老臣一向都是不涉党争的。”
芷兮淡然而笑,道:“我知道,所以,从现在开始,到明日元宵宴席开始之前,封老将军可以好好考虑。”
其实,无论封宁帮不帮她,这件事,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是一定要做的,她只是想要有把握一点而已。
从封宅出来,芷兮抬头看一眼高悬的月亮,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闻人萍,“我信任你,才让你跟着我,这件事,你千万不能告诉冯奕,我不想让他担心。”
闻人萍自然明白,公主连王奇都没有告知,自然是不想让大人知道,她当然不会往外说。
“公主放心,事成之前,大人不会知道的。”
“那就好。”芷兮叹息了声,疲惫道:“走吧,咱们进宫吧,父皇昏睡了这些时日,也该让他醒过来了。”
第86章
几根银针插入安庆帝头顶关键的几处穴位,芷兮,张贵妃以及高永文还有江院正几人屏息静静等着。
须臾,安庆帝终于缓缓苏醒。他睁开双眼,扫一眼床前的几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喜极而泣的表情,殷切的关心之语不断传来。
安庆帝只觉头痛欲裂,他想抬手按一按额角,却发现自己双手一点知觉都没有,只有指尖能稍微动动。
安庆帝神色由茫然转为惊慌,不由道:“贵妃,朕这是怎么了?”
张贵妃扶着肚子近前,低低泣道:“陛下,您总算是醒了,您昏迷的这些日子,臣妾真是担心死了。”
“昏迷?”
安庆帝难受的吞咽了下,蹙眉回忆着。
他记得那日高永文突然来报,说贵妃回宫后便腹痛难忍,他担心贵妃肚子里的孩子,便急匆匆往丽华宫而去。
好在贵妃只是吃坏了东西,不消多时就好转,安庆帝一放松,就有些疲累。
冰天雪地,天寒地冻的,他懒得再回含元殿,便在丽华宫歇下来,之后,他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朕生病了?”
安庆帝不敢置信的问道,他明明刚刚才得到玉玺,正准备再好好做几年皇帝的,怎么就病了?
他朝一旁的江院正看过去,江院正连忙低头跪下,告罪道:“陛下,您这是中风之症,需要好好将养,切不可再劳累。”
这话的意思就是,以后安庆帝即便活着,也只能到死躺在床榻上,什么都做不了。
安庆帝从张贵妃脸上悲痛欲绝的表情里已经猜到了真实情况,他顿觉胸口像是梗了一块石头,他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居然会得中风。
安庆帝眼角忍不住有些湿润,芷兮见了忙柔声劝道:“父皇您别灰心,江院正医术高明,一定能够医好父皇的。”
安庆帝朝她看了过来,心中唏嘘。
他扫一眼殿内,除了张贵妃与这个被自己厌弃的女儿外,竟无人守在他身边。
这时,殿外有缕缕丝竹管弦之声传来,安庆帝神情一凛,冷声道:“哪里来的乐声?”
他都病得起不了身了,宫里居然还有人敢唱这些靡靡之音?这是当他已经死了吗?
安庆帝问完,就见张贵妃与芷兮一脸为难,张贵妃按着自己的肚子,声音充满了委屈,“陛下您病倒后,多亏了大皇子,朝廷才没有乱起来……”
她悄悄打量安庆帝的神色,发现他脸上尽是怒意,于是接着道:“大皇子对陛下真是孝顺,臣妾原想着将陛下挪回含元殿,那里宽敞好养病,还是大皇子说陛下病中不宜挪动,这才让陛下住在了臣妾宫中,如今陛下总算是醒了,臣妾也可心安了。”
“您刚刚听到的乐声,正是重阳殿内的元宵夜宴上传来的,大皇子说您病着,宫中合该好好热闹一番,也算是为陛下您驱邪消灾了。”
张贵妃言辞间尽是对大皇子的夸赞,可她的表情却不是这样说的。
安庆帝心中发凉,他还好好的活着,他的好儿子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把持了朝政,还不让自己回帝王所居的含元殿,可真是“孝顺”啊!
什么为自己驱邪消灾,他这分明是在庆祝自己病倒。
“来人,扶朕去重阳宫!”
安庆帝双眼里迸发出了浓烈的怒意,沉声吩咐殿内之人。
芷兮与张贵妃“好言相劝”了一阵,安庆帝还是坚持要去重阳宫,张贵妃只能含泪吩咐下人准备轿辇,让已经完全动不了的安庆帝躺着去重阳宫。
宫人抬着安庆帝走在前面,芷兮与张贵妃跟在后头。
张贵妃的眼泪早已消失不见,她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声音压得极低:“你是怎么说服高永文和江院正的?”
芷兮淡淡一笑,“我给了他们活着的希望而已。”
大靖皇室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帝王去世,贴身太监往往因为主仆情深而要去身殉帝王,以便九泉之下能够继续伺候。
而帝王的主治御医,没有治好帝王,即便还能活着,下场也多是惨淡的。
这规定极没有道理,然而却已经在皇室里流传近百年了。
芷兮许诺只是许诺了自己手握大权后,他们能够安度晚年,他们便毫不迟疑的投靠了她。
当然,江院正的家人皆在她的掌控之中,而高永文,她自然也有他的把柄。
芷兮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血变冷了,然而转念一想她要做的事,优柔寡断自然成不了事。
*
重阳宫元宵夜宴上,封宁看着端坐帝位的大皇子,陷入了无尽的沉思。
直到踏进重阳宫,看见大皇子的前一刻,他都不曾将昨夜平阳公主的话放在心上。
可现在,他动摇了。
帝位上的大皇子,身边围了十几个貌美的宫女伺候着,他就连喝一口酒都等着宫女给他喂到嘴边,就好像中风动不了的那个是他一样。
再看他的穿着,安庆帝还有一口气儿呢,他居然就敢大刺刺的穿着龙袍出现,封宁看一眼礼部尚书,礼部尚书眉头紧蹙,神情紧张,显然也是觉得大皇子此举不妥,然而他却不敢上前进言。
大皇子还没登极,就如此的奢靡,他能当个好皇帝吗?
封宁收回了目光,心里不自觉的将大皇子与安庆帝放在一起比较。
安庆帝虽然夺位时的手段不光彩,但他当了皇帝后倒是很谨慎,即便要享受也没有在他们这些臣子眼底下,虽说没有什么治国大才,但他肯用人,比如冯奕,比如左丞相。
然而大皇子,封宁摇摇头,觉得他不如他的父亲。
封宁想起昨夜平阳公主走后封霆说的话。
这臭小子居然一直在门外偷听他与平阳公主的谈话,他自然也知道了平阳公主欲效仿承天皇帝的事。
“祖父,咱们站公主吧。”
平阳公主走后,封霆进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封宁难得没有骂他,转而严肃的问道:“说说你的理由。”
“因为帅啊!祖父你想想,将来若是平阳公主坐上了皇位,成为一国之君,那得是多么厉害的事啊!”
封宁:“……”
是他的错,他就不应该问,想也知道这臭小子嘴里也吐不出什么象牙的。
封宁嫌弃的看了一眼身旁只顾着吃的封霆,再次长长的叹息了声。
这吊儿郎当的性子,这下平阳公主更看不上了。
宴席进行到一半,靖恒就着宫女的手喝下一口酒,刚要出声让下首的臣子们尽情吃喝,就见原本还端坐着欣赏场中歌舞的臣子们突然脸色一变,呼啦啦的全部跪了下去。
正在舞动的宫中舞姬也是一样。
靖恒已然喝得有几分醉意,他笑一声道:“众位爱卿好端端的跪下做什么?快平身。”
话音刚落,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道阴沉到令人背脊发寒的声音:“靖恒,你好大的威风啊!”
旁边伺候的宫女此时也看见了不知何时出现在龙椅背后的安庆帝,惶惶然跪倒一片。
靖恒心头一凛,微微侧一侧头,眼角只瞥到一抹明亮到刺眼的黄色。
“父皇……”
靖恒顿时汗出如浆,浑身的骨头都仿佛被安庆帝那句话给抽走了一般,瘫在龙椅上根本动不了。
太医不是说父皇很难再醒过来吗?
安庆帝命人将他抬到龙椅前头,面色铁青的看着瘫坐在龙椅上的靖恒,心里又失望又愤怒。
他冷冷地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皇吗?”
靖恒整个身子虚软的从龙椅上滑下,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父皇饶命啊……”
安庆帝冷哼一声,道:“高永文,传朕旨意,大皇子靖恒僭越犯上,着废去皇子身份,贬为庶民,终身幽禁于皇子府,无朕旨意不得外出。”
大皇子靖恒的倒台,几乎是在片刻之间,禁军拉走了瘫软的靖恒后,安庆帝躺在步辇上,眼神淡漠的扫过跪着的群臣,缓缓道:“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了,朕还活着。朕没有决定储君人选之前,谁都没有权力坐上这个位置。”
说完这些话,安庆帝便觉疲累,他也懒得再说什么,发落了一个皇子,就已经够了。
他还是很看重自己的病,如今的情形,养好身子,才是第一要紧的,其他的都暂且可以搁在后面。
安庆帝命人将自己抬回了含元殿,张贵妃与芷兮等人也跟着进来。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朕要休息了。”
话落,张贵妃便带着侍女慢慢退了出去,安庆帝就着高永文的手喝完安神的汤药,发现芷兮还站在榻前。
安庆帝不由狐疑道:“你有事要跟朕说?”
芷兮闻言朝着安庆帝走近,拿出帕子轻柔的擦了擦安庆帝的嘴角,柔声道:“是有几句话想要告诉父皇。”
“哦,那快说吧。”
“不急,等人都到了再说也不迟。”
第87章
“等什么人?”安庆听了她的话,不由狐疑道。
芷兮站在床前,就这么静静的望着他,脑海里想的却是宫中正德殿中挂着的先太子靖泓,也就是她的亲生父亲的画像。
那日从母妃口中探得自己的身世后,她便去了一趟正德殿,正德殿里挂着大靖皇室列祖列宗的画像,包括被眼前这个男人害死的她的父亲。
安庆帝其实与她父亲长得很像,尤其是那双眼睛,几乎是一模一样。而她的眼睛,也与他们的一样。
不知道安庆帝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后,每每看到自己的眼睛,会不会想起被他害死的那个兄长呢?
芷兮脸上噙着淡淡的笑容,看了一眼高永文,高永文会意,将殿中伺候的其他下人都打发出去,又给芷兮挪来一把椅子,恭敬道:“公主您坐下说吧。”
安庆帝看着高永文对平阳公主近乎谄媚的态度,心里已是疑云满布,他稳了稳心神,试探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他怎么觉得平阳脸上的笑那么渗人呢?
芷兮笑了笑,低声道:“父皇,您看我的眼睛。”
她说着身子微微前倾,双眸一动不动的盯着安庆帝,悠悠地道:“我的眼睛,有没有让你想起什么人呢?”
“你出去,朕累了,不想跟你说话了。”安庆帝的目光只在她眼睛上停留了一瞬,就忙不迭的转移开来,他觉得自己手心里全是汗,喉咙也跟着不自觉的吞咽了下。
见芷兮动也不动,安庆帝沉声道:“高永文,叫人来,带平阳公主下去。”
“陛下恕罪,公主有话要说,还请陛下等待片刻。”
高永文低着头,往旁边一跪,丝毫不将安庆帝的话放在眼里,反倒是芷兮说了一句,“你们都出去吧。”
高永文与江院正这才走了出去。
安庆帝不由恼羞成怒,可他动不了,于是也只能赤红了脸,怒骂道:“你们一个个的是要反了天吗?平阳,你别以为朕这些日子对你好,你就可以蹬鼻子上脸了。”
“怎会?”芷兮轻声道:“恃宠而骄的事,我可从来不敢做,更何况是在杀父仇人跟前呢?”
“你……你说什么?”安庆帝一边脸颊微微抽搐了下,不敢置信的问道。
“父皇你当初将我母妃打入冷宫,不就是因为发现我不是你的女儿吗?”
安庆帝只是看着她,不住的喘着粗气,神情尽是惊愕。
芷兮继续道:“我当初也为此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