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顿的膳食,且是热了又热的剩菜,她压根没吃,只让宛白去单独点菜了。
“没怎么瘦。”
老夫人对她不喜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声音,女子的声音该像姚嘉慧一样婉转好听,却不是像个破锣。
“这样吧,嘉慧病了,你替祖母送去碗鲫鱼汤,给尧儿补身体用。”
鱼汤…
俞寄蓉放下刘海,用指尖轻轻梳了下,答应声,“好,祖母。”
日晚时回府,老夫人指着廊下命令婆子,“把她刘海给剪了…”
后一步站定的俞寄蓉抿了下唇,指甲扎入掌心,疼痛使她无比清醒,估计是怕姚嘉慧不顶用,所以想拿她替补,真是好算计。
秋白还不知发生什么,有些紧张的走上前想挡住她,却听得自家姑娘软软说道,“嬷嬷,剪秃了忒难看,不如少修一点,剩下的直接梳上去如何?”
婆子不敢违背老夫人的命令,听她这样说又觉得很好,便依她所言。
刘海梳上去后,整个人的气色都似变了好几个度,尤其那一双水漾的眸子,尤其勾人。
进门后老夫人还是没有放过她,“使了裁缝铺子来,给她做些浅色的衣裙,成日乌里灰土的,跟个老婆子似的,一点儿没有朝气。”
“行了,日后你就会明白祖母的良苦用心。”女子唯美,才能得男人心,挥挥手,惫懒道,“送鱼汤去吧…”
不知何时吩咐的,嬷嬷已经端来了鱼汤安安稳稳的放在食盒里,俞寄蓉拎起来的时候晃悠了下,递给秋白的时候也没说什么,反正洒了便洒,世子不会喝。
去往南冠居的路特别漫长,仿佛走了好久好久,连天色都暗沉下来,纸灯笼发出沙沙的声音,伴着风声,有些害怕。
临门口,望见通亮的三层楼,难以自禁的想转身往回跑,脚底却像生了根…
秋白瞧她脸色煞白,忙挡着些风,“姑娘…”
这该如何劝,世子爷是主子,做事岂容她一个奴仆指手画脚,但,姑娘太可怜了…
“不若奴婢送进去?”
粗孔雀绿的斗篷边缘镶着白色狐狸毛,随风扑在她莹润的脸颊上,鼻尖有些红,搓了搓手,鼓足勇气才拎过食盒,“不行,秋白姐姐,你在外面等我吧。”
待女子走近,承德才看清来人,讶异半晌,磕巴请安,“表姑娘安好。”
这与昨日见时完全不同,跪着的时候左思右想仍想不明白主子爷为何发怒,那时他便悄悄抬眼将前面的女子观察了遍,姿色寒酸,身形臃肿,完全搞不清为何会入了主子爷的眼…
今日却换了副印象,屈屈一瞥,便见其滟。
“祖母遣我来送汤,你接过去吧。”俞寄蓉是能躲则躲,怎么会主动送上门。
若是没有昨个儿的事,承德或许会私自将人拦住,但如今,可是被那一脚踹的清醒,这位表姑娘不同于常人。
“表姑娘折煞奴才了,世子爷正在二楼书房,您请…”半弯着腰亲自将人迎进入口,丝毫不敢乱看,恭敬至极,“表姑娘请…”
望着不断攀升的台阶,她有些害怕,但该来的总会来,避免不了。
裴尧出宫后直接回府,听说张凝芙怀孕后神色淡淡,取些干饵踏上二楼喂鱼,水波晃动,摆出涟漪,耳朵忽而一动,听着楼下传来女子的声音,指尖倏然用力将饵捏碎,想转身下去,接着又听见承德的回答,这才停下动作,抱着肩膀等候女人上来。
寄居长生灯的后几年,他每日最为期盼的就是这个女人的到来,听她说话,听她喘.息,听她哭泣,听她的一切,都很有意思。
想起那时候,眸底现出暖意,随即冰冷彻骨。
俞寄蓉的脚步声很轻,穿着长袄笨拙的迈上去,将将站稳,便见男子就在不远处站着,显然看了她许久。
声儿瓮声瓮气的,含着畏惧,“祖母送的汤,给世子补身体。”
裴尧见她这幅缩头缩尾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火烧火燎的想拿鞭子抽她一顿。
这个女人惯是软弱可欺,任谁都能骑到脑袋顶上,十有八次都是哭着去哭着回,那时他做的最多的就是骂她,如今在跟前了,总要提点几句,省得日后挨夫家欺侮。
“看着我…”男人胸腔里积满怒火说出口的话。
含着胸的俞寄蓉半天才挺直腰板,将目光停在男子下巴处,颤颤巍巍又补了句,“我把食盒放在桌上,世子有空便喝…”
她这么一抬脸,裴尧立刻察觉出不同,往常遮挡的刘海被梳了上去,鬓间一支朴素的珠花簪子,耳垂没有挂饰,细瞧才发现右侧的耳垂有些红肿,隐有划痕。
右手下意识的去抚摸腰间的玉印,问,“什么汤?”
俞寄蓉借着余光瞥见那尾金鱼,唇齿有些发颤,“鱼汤。”
啪的一声,裴尧一脚踹向雕花细木的花卉桌,桌子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力道,左右摇晃着将食盒摔落地上,里头的瓷碗摔的稀碎,盖子转的翻了个儿,彻底没了声响。
“呵,正好…”男人几步逼近,双眼盯着她划伤的耳垂,伸出手去摸…
俞寄蓉以为他要掐死自己,忙往后躲了一步,刚想往楼下跑,就被男人抓住后脖领拽了回去,顶着她往前几步压太师椅的靠背上,抵着她问,“跑什么?”
此时此刻她已然说不出任何话,男人的呼吸就在她耳边,仿佛她一动,就会被一刀毙命。
从身后看,女人耳垂上的伤痕更刺眼,这是他昨日弄的,没用多少力气,就坏成这样,真是娇嫩…
心里这般想,手上却丝毫没有留情,在她原有的伤口上大力的蹂.躏,没有愈合的伤口很快裂开,滴答滴答的落着血迹…
感受着耳朵上传来的疼痛感,她丝毫不敢乱动,男人坚实的胳膊就挡在胸前,将她整个人完完全全揽在怀中,他抵在她身后的躯体就像丛林中的野兽,张着大嘴欲将人吞咽入腹。
揉着捏着忽然口干舌燥,裴尧甫就低头含住了那充血的软.肉,舌尖不断舔.舐着伤口的缝隙,似要把里面蕴藏的鲜血都吸出来…
身前的女子没料到他会用嘴,挣了一下想躲开,却被男人缚的更紧,勒的她生疼…
齿间轻咬,反反复复搓磨了半刻钟,才松开她,得了空隙的俞寄蓉立刻推开他往楼下跑,却听得身后男人沉声道,“承德,送她回去。”
承德耳朵灵敏,刚开始听见楼上桌子翻倒的声音时还提了口气,以为主子爷又犯病了呢,结果没多大会儿又没了动静,思量着到底要不要上去时,听见爷的声音,立马蹿到楼梯口迎着…
匆忙跑下来的俞寄蓉管不了那么多,只知道她要跑出去,跑的远远的…
秋白见她像被厉鬼追赶一般跑出来,也紧随其后小跑着,等回到清漪院,才停下来问,“姑娘,姑娘,到底怎么了?”
宛白去花厅取出热着的饭菜,瞧姑娘那副模样也着急起来,连珠炮的问,“就是,姑娘跑什么啊?莫不是身后有狼狗追您?还是有看不见的东西要咬您?”
提及咬字,女子立刻神经紧张起来,跑进内室关严门,后背抵住门板,大声道,“没什么,你们出去吧。”
没什么,没什么的,只当是被个丧心病狂的恶狗给咬了一口而已,对,对,就是这样…
不远处的菱镜里,浮现出女子现下的模样,脸颊通红,耳垂却比那儿更红,似血,似那炎炎夏日盛放的玫瑰花…
第10章 . 太子 知道不听话的后果吗?
腊月将底,雪意融融,秋白拍落身上的灰尘同宛白说起,“这次送来的银丝碳好似不那么冒浓烟了,一烧就红。”
宛白刚取回来牛乳,还附带盒豌豆黄,一齐温着等姑娘起身。
“嗯,世子回来了,他们可是不敢再糊弄咱们…”
这话的意思是?
秋白盯着她问道,“你去寻世子了?”
怪不得最近仓库里多出许多物件来,这个小妮子胆大包天,还真去禀了世子爷?
宛白紧张的瞥眼窗棂,快速跑过去捂住她嘴,“好姐姐,你能不能小声儿点,万一让姑娘听见…”
秋白恨铁不成钢的拍她,声音放低,“你胆子怎么这么大?到底什么时候去的?世子又说了什么?”
宛白笑的露出两个酒窝,如此这般的说来。
俞寄蓉这夜睡的仍不好,彻夜都是被狼狗撕咬身体的梦境,醒来时浑身上下都难受,抻了抻腰,点上烛火绣起袍子,还剩最后一个袖子,差不离便成了。
等秋白进来灭掉烛火时,感觉眼睛酸涩的难受,用凉水扑下,才觉得好些,水滴顺着脸颊往下流,她撑着铜盆两侧望着水底,焦灼的想,干脆逃出去算了,逃的远远的,就不用像现在一样成日担惊受怕,反正她有银钱。
很快又自我否决掉,不行,还要嫁给裴堰表哥呢…
虽是捋上去了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画的妆容却依旧素淡,收拾妥当后前往慈安堂。
伺候老夫人漱口时,听得她慵懒的问,“昨个儿去时如何啊?”
正准备取擦脸巾子的俞寄蓉动作一顿,完了,她才反应过来,老夫人让她去送鱼汤,并不是要为姚嘉慧讨个说法,而是想试探世子对女子的态度…
见她沉默着不回答,老夫人眯着眼上下扫视,这个丫头除了胖些,模样还成,主要是能栓住男人。
“罢了,扶我去瞧瞧嘉慧那孩子吧…”提起这个,便有些头痛,昨个儿就哭闹了一宿,说甚也要回家去,怎生劝说也不成。
姚嘉慧所住的院落紧挨着慈安堂,出门坐轿几步即到,俞寄蓉跟在最后心思浮乱,必定不能让老夫人产生放弃姚嘉慧的想法。
离着老远就听着内室里摔砸花瓶的声音,丫鬟本想献个殷勤,取了刚摘的梅花插瓶,熟料姑娘火气旺盛,一把掼了出去。
“嘉慧…”老夫人站在门口,满眼的不赞成,姑娘家的哪儿能这样疯嚎…
可姚嘉慧受不了,她满心满意挂念着的世子表哥,结果那人竟然不识好歹,委实是伤心…
“祖母,祖母,我要回家去,决计不再王府住了…”她哪儿还有脸面再住下去?
“乖孩子,尧儿那日是发了癫,并不是有意,你怎么还真往心里记了呢…”老夫人伸手示意她过去,又说,“等哪日有空,让表哥给你赔罪…”
姚嘉慧没梳妆,头发披散着不成样子,听祖母这么说,突然揉着眼睛哭了起来,哽咽道,“还以为世子表哥不喜欢我呢…”
“怎么会?你表哥啊,他有头痛的隐疾,疯癫起来连你二叔都打的…”
隔着门帘子,俞寄蓉沉下眸光,抿唇望着攀枝绕花的铃铛,暗想,流言蜚语亦可杀人。
另一厢的长公主府上,裴雯随自家表姐经过条清幽的小径一路往前,“表姐,这边能有吗?”
她们正在顽的是寻宝游戏,公子们已把自己身上的佩戴之物藏于府中各处,贵女们需逐一找到,然后归还原主才算胜利。
赏头挺大的,皇后娘娘亲赐的酸枝木刻有圣佛莲花的古筝,传言这是圣上年轻时亲手调过弦的,意义非凡。
这才使得一众姑娘们冒着寒风奔出来,前一步的张家表姐拉着她小声说,“嘘,刚才我瞧见太子往那边去了…”
太子?
裴雯红了脸,去年岁宴上,外公曾领着她们姐妹几个上前去拜见过,太子其人宽和温润,见她冻的脸蛋通红,还问冷不冷呢…
假山里的路不太好走,张家表姐走的飞快,裴雯一时没留意跌了一跤,“啊…”
未免不扫兴,她坐一侧的石凳上,催促表姐先行离开,“表姐快去,不用管我,省的被别人抢先了去…”
张家表姐当然着急,这场宴会为谁选妃不言而喻,连皇后娘娘都亲自到场,可见厉害。
“行,那你寻个暖和地方等我,一会儿就回来。”说罢,便急匆匆的跑远了。
裴雯叹口气,拢紧斗篷想往人多的地方去,起码不能在这儿挨冻啊…
可一走路脚踝就疼,抬眼见四周无人,只能一蹦一跳的往甬路上去。
刚蹦没几下,听得身后传来男子的笑声,她有些生气,回头瞪他一眼,尝试着忍痛慢慢走几步…
“哎,姑娘莫要生气,孤并非有意取笑于你,只是,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姑娘…”太子于淳正巧经过此地,身后随着几位幕僚,见她可爱,便笑出了声。
一听这个男子自称为孤,裴雯立刻敛下身姿,垂眸道,“裴雯给太子请安。”
裴氏女?
于淳负手而立,嘴边仍噙着笑意,“是哪个裴啊?”
“崇阳王之裴。”
裴尧身穿朝服从太极宫退出,将上马车,听得承德说太子注意上了裴雯。
“呵…”纤长白玉的指尖轻抚腰间悬挂的玉印,温柔模样如同对着心上爱人,可嘴里的话却极致刻薄,“这么快就勾搭上了?果然是对狗男女。”
承德在一侧当空耳聋子,他家主子爷时不时就会蹦出来几句市井脏话,都怪军中那些兵油子。
“先不管他们。”裴尧低声吩咐几句,倚躺着摆弄玉印。
承德见他这般疲累,便劝说道,“爷最近总是起夜,膳食用的也少,可要请了御医来瞧瞧?”
“不用。”他这病没人能治的了,说破了天,就是他过度劳累所致,实际上怎么回事只有他自己知道。
入夜便睡不着觉,只有等大亮天才能踏实,这是心病。
回府已近亥时,承武快步进去汇报,随后是承德带着人进去,没说上几句话,太子亲信上门,裴尧压抑着烦躁摆弄了一晚上玉印,等送走人,已是乏到不行。
宝蓝色云龙捧寿坐褥的禅椅上,靠背铺的白虎皮,男人支着胳膊,半合着眼,猛然扎进黑暗中,一望无际的虚空不断侵蚀他,无孔不入的喧嚣日夜充斥他,直直快将他整个人炸.裂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