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栖——承流
时间:2022-06-25 07:06:26

  “只是,届时王妃别怪我越俎代庖。或者,在王爷的别苑里头瞧见什么不该瞧见的东西,王妃可别生气。”
  弘亲王妃心里呕得要死。
  弘亲王的别苑里头,就没有能见人的东西。
  只是,若要她去得罪弘亲王,她万万不乐意。
  她见卫景朝不肯松口,便警告道:“沈氏是逆臣之女,长陵侯这般咄咄逼人,难道长陵侯府要给逆臣翻案不成?”
  卫景朝道貌岸然道:“我与她的婚事,乃是先太后所赐,我不像弘亲王这般胆大,什么人的话都敢违逆。沈氏既与我定了亲,便是我长陵侯府的人,与逆臣无关。”
  “什么人的话都敢违逆”,这罪名太大,弘亲王妃不敢认。
  她自认自己的肠子不如卫景朝那般伶俐,也不敢再与他争辩,生怕再被人挖了坑。
  只得咬牙派人去别苑请弘亲王回府。
  回头时,她语气冷淡至极:“我已派人去请王爷回府,还请长陵侯稍候片刻。”
  卫景朝坐在马上,居高临下道:“为沈氏讨公道,便是终此一生,我也等得起。”
  弘亲王妃冷笑一声。
  卫景朝不以为意。
  半个时辰后,孟允章乘车归来。
  下车时,他身上还带着脂粉香气,一派迷醉,浑身上下都写满醉生梦死四个字,一眼望去,便是刚从温柔乡里被人拉出来。
  他茫茫然不耐烦道:“王妃让本王回府,是有什么事儿!”
  卫景朝盯着他,脸色便沉了沉,语气寒如冰霜:“弘亲王!”
  孟允章抬起迷离眼眸,看向卫景朝,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是景朝啊,找舅舅有什么事儿?”
  他说着,打了个酒嗝。
  卫景朝脸上浮现一丝怒色,抬手拔出腰间长剑,横在孟允章脖颈上,怒声问:“沈柔,是你逼死的?”
  “你明知她是我的未婚妻,安敢如此作为?”
  孟允章不慌不忙,笑了一声:“沈氏是逆臣之女,畏罪自尽的,与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说是我逼死的,你有证据吗?”
  孟允章并无畏惧之色。
  前日,君意楼的鸨母刘妈妈过来向他致歉,说没看好沈氏,让她找着机会投水自尽,捞上来时已不成样子,恶心的很。
  丢了王爷看好的爱宠,是君意楼的罪过,求他宽恕。
  他对死人不感兴趣,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派长史去核实一下,得知对方没骗他,就将事儿揭过去了。
  当然,得知此事后,他也做好了准备为自己辩解。
  毕竟沈柔不是普通的官妓,她是平南侯独女,是长陵侯的未婚妻,是长公主未过门的儿媳妇。
  这样的身份,平白无故死了,难免会引起皇帝的注意。
  那时,孟允章就想好了,万一皇帝问罪,他只推说不知道,一切与他无关就是了。
  反正沈柔是自杀的,谁都拿不出证据,证明沈柔的死与他有关。
  结果没想到,圣上对此不闻不问,倒是卫景朝找到他头上来了。那他就更不怕了,卫景朝再得宠,也只是一个侯爵,与他的亲王爵位,差着十万八千里,总不能杀了他。
  卫景朝的刀,离他的脖子再近,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他若是真敢杀了他,别看皇帝宠爱他和长公主,也定然不会放过他。
  孟允章轻蔑一笑。
  卫景朝顿时流露出愤恨之色。
  孟允章笑了一声:“生气啊,那就气着吧。本王是亲王,你若敢真的伤我一根指头,我就去太庙哭灵,让你长陵侯府不得安宁。”
  卫景朝的手,微微颤抖,牙齿咬的咯吱咯吱作响,脖颈上青筋毕露,怒不可遏
  “孟允章!”他一字一顿,显然是怒到极点,“我杀了你。”
  陆黎及时策马到他身侧,握住他的手,痛不欲生地劝:“侯爷三思,侯府还有长公主和几位公子,您要为他们想想,不可冲动啊。”
  卫景朝没说话。
  陆黎继续劝。
  终于,卫景朝闭上眼,收回手中的剑。
  孟允章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轻蔑与得意。
  卫景朝睁开眼,冷冷盯着他,放下狠话:“孟允章,今日之耻,卫某终身不忘。自此以往,我长陵侯府,与你弘亲王府,势不两立。”
  孟允章猖狂道:“我等着你报复。”
  卫景朝定定看他半晌,道:“你会遭报应的。”
  卫景朝转身策马离去,满目愤怒。
  身侧的百姓,人人都能看到他脖子里爆气的青筋,和因为愤怒而微微起伏的胸膛。
  大家一时都极同情他。多惨的人啊,分明是个侯爷,但被人逼死了未婚妻,也必须要生生忍下这口气,只能寄希望于老天爷。
  只因对方是比他更有权有势的王爷。
  如此的身不由己,与他们这样的老百姓,又有什么差别呢?
  走远了之后,卫景朝脸色顿时平静下来。
  他转头对陆黎道:“将今日之事传出去,传的越广越好。两个月内,务必确保传进北疆军营。”
  陆黎道:“属下遵命。”
  但他还是略为不解。
  “侯爷今日怎么不给弘亲王一个教训,好歹打他一顿,传到北疆,让大家出出气,岂不是更让将士们认同您?”
  卫景朝扯唇一笑,侧目冷清至极:“我得和沈柔站在同一条线上。”
  沈柔是被欺压的,他也只能是被欺压的。
  沈柔是被逼无奈,他也是被逼无奈。
  沈柔死了,他纵是不死,也得在孟允章手里脱一层皮。
  只有这样,平南侯的旧部,才会觉得他与沈柔一样,与平南侯父子一样,是被权贵欺压的可怜人。
  他们才会真心信服他,真心对待他。
  只有这样,他们才会理解,为何他不杀孟允章,不给沈柔报仇。
  他不是不想,而是没办法,没能力。
  俗话说的好,大丈夫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为了笼络军心,他受一点孟允章的气,跌三分颜面,根本不值一提。
  陆黎一凛,道:“侯爷算无遗策,属下敬服。”
  不过,他还是略有些犹豫:“今日之事,难免会传入沈姑娘耳中,若叫沈姑娘知道,不知是否会生出是非?”
  卫景朝瞥他一眼,语气格外淡漠:“她闹不出什么幺蛾子,不用在意。”
  在世人面前,沈柔已经死了,就算她真的跑出来,说她是沈家女,说她被他卫景朝藏起来做了外室,又有几个人信?又有几个人敢信?
  而且,她敢离开鹿鸣苑,暴露在世人跟前,让自己和家人皆因罪而死吗?
  陆黎看着卫景朝的侧脸,不由十分佩服。他这位主子,当真是权谋的高手,一幅玲珑心肠,比之比干尚且多了一窍。
  曲折的心肝是乌黑的,任谁也看不透、猜不准。
  他原先不懂,为何主子要留着沈柔这个麻烦。
  直到如今才理解,卫景朝决意将沈柔养在鹿鸣苑时,就已经算好了后路,确保沈柔影响不了他。
  可怜沈柔以为是她算计了他,占了便宜。
  却不想想,她这样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那点小心机,又如何与一副黑心肠,九曲十八弯的男人相提并论?
  从君意楼一晌贪欢之后,眼看着是沈柔达到了目的,可实则,她的生死,便尽付卫景朝之手。
  想到此处,陆黎低声道:“是。”
  卫景朝瞥他一眼,警告道:“别胡思乱想。”
  卫景朝在弘亲王府前闹了一场,并没有去上值,而是做戏做全套,冷着脸回到鹿鸣苑。
  此刻,不仅大街上传开了长陵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故事,连鹿鸣苑内的下人,也都一清二楚,传的沸沸扬扬。
  很快,就传进了踏歌和沈柔的耳中。
  沈柔坐在书案前,踏歌站在旁边,欣喜不已:“姑娘,您也听见了,咱们侯爷去找弘亲王算账了,可见他心里还是在意您的,见不得您受委屈。”
  “听听咱们侯爷说的话,从此与弘亲王府势不两立,这是铁了心,要给您出气啊,连面上功夫都不愿再做了。”
  沈柔手里握着一卷书,半天也未翻过一页,只是怔怔坐着,呆愣看向窗外的花。
  嘴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一颗心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放,只觉得被拉扯着,左右摇摆。
  卫景朝、卫景朝,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看不懂,他的每个行为举止。
  若是有情,为什么要在她期待着他时,狠狠碾碎她的心,碾碎她的希望。
  若是无情,为什么又要在她失望,不再幻想时,又去为她报仇,为她去得罪孟允章?
  他让她放心,说孟允章伤害不了她。
  是因为,他那时就决定,为她彻底与孟允章撕破了脸吗?
  决定了从此要势不两立,让孟允章的手,再也伸不到他身边来吗?
  踏歌笑吟吟道:“姑娘,我们侯爷只是嘴上说话不好听,其实心肠还是好的,对不对?”
  沈柔迟疑片刻,微微点头。
  应当……是的吧。
  至少,此时此刻,他真的在保护她。
  虽然他说话很难听,处处扎心,可是他做的事儿,却的的确确是为了她好。
  沈柔垂眸,看着书上的字。
  她手中一册《抱朴子》,她正翻到微旨卷。
  上头八个大字,映入眼帘。
  “口是心非,背向异辞”,这八个字,形容卫景朝,正合适不过。
 
 
第13章 
  眼瞅着沈柔的脸色微微有一丝波动。
  踏歌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她已低下头继续看书,心里不免有些着急。
  她叹了口气,道:“姑娘,侯爷为您得罪弘亲王,这样大的恩情,您就不想做些什么,报答他吗?”
  要踏歌来说,沈姑娘容貌、才华、人品样样都是顶尖,没有一处不完美。
  唯独一点,她对侯爷太冷淡了些,不够热络,完全不是姬妾外室的模样。
  踏歌为此忧心忡忡。
  以前沈姑娘是平南侯府的嫡女,配侯爷并不算高攀,她自然有矜傲的资本。
  可如今毕竟不同以往,她已经不能给侯爷做正妻了。可侯爷早晚要娶妻生子。若姑娘不热络些,笼住侯爷的心,待日后有了主母,侯爷不护着,那主母如何容得下她?
  沈柔轻声道:“我如今所有,都是他给的,我能为他做什么呢?”
  她不是不知道,若是拢不住卫景朝的心,像她这样的外室,早晚都是一个死。不是死在卫景朝手里,就是死在他未来的妻子手里。
  可是,在床事上那般放浪大胆,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出格的事情。
  就这,还是在君意楼里头学的。
  除此之外,她短短十六年的人生中,并没有人教过她,该如何讨好男人。
  踏歌亦沉默了。
  沈柔坐在那儿沉思片刻,垂眸道:“他回来了吗?”
  踏歌摇头,道:“侯爷还要上值。”
  沈柔侧目望着不远处的芭蕉,怔然片刻,轻声道:“踏歌,给我拿一沓最好的桃花纸过来,还要松烟墨。”
  说着侯爷的事情,她忽然说起别的话,踏歌不免着急:“姑娘,好端端的,您怎么又要纸又要墨的?”
  沈柔垂眸,“我为他抄一卷书,作为报答。”
  以前的平南侯府,权势赫赫,累世富贵,底蕴深厚。在侯府的藏书阁内,藏着无数的典籍,甚至不比翰林院少。其中,还有许多册,是孤本。
  现在她没有能为他做的。
  其他的事情,太轻。
  她默写一册珍贵的孤本赠给他,才勉强能偿他的恩情。
  踏歌闻言,顿时笑靥如花:“姑娘稍等,我这就去。”
  沈柔嘱咐道:“此事,先别告诉他。”
  踏歌笑着点头。
  踏歌兴冲冲推门而出,正好撞上个人。
  她捂着额头,抬眼看去,当即结巴了:“侯……侯爷……”
  卫景朝斜睨她一眼:“做什么冒冒失失的?”
  踏歌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悦,却还记着与沈柔的约定,连忙道:“没什么,侯爷,奴婢告退。”
  说罢,忙不迭跑走了。
  卫景朝没计较她的失礼。
  他坐在沈柔身侧,神色难得温和道:“在做什么?”
  沈柔软声道:“在看书。”
  卫景朝长指接过她手中的书,翻着看了看,诧异地看向她。
  “抱朴子,你小小年纪,竟生出寻仙问道的心思了。”
  沈柔小幅度摇头:“没有,只是随便看看。”
  卫景朝没纠结于此,她是否真的想寻仙问道,其实跟他也没多少关系。
  随手将书放在一旁,他问道:“看到哪一卷了?”
  沈柔的目光随之落在书页上:“第六卷 。” 
  “哦,微旨卷。”卫景朝看向她,像是检视学堂里的学生,“可有什么体悟?”
  沈柔歪头想了想,慢慢道:“有的。微旨卷讲,长生之禁忌,在不伤不损。我觉得这句话说的极好,一个人,不管是想长命百岁,还是想好好过日子,都要珍惜自己,做到不伤不损。”
  “人这一生,若能做到不伤害自己,便是极大的成功。”
  可是,她却没做到。
  她拿自己的身体,换来如今的生活。
  换来不知是好是坏的未来。
  她说着,眼底蓦然生出几分怅然。
  卫景朝与她对视。
  这双目中流露的神情,竟忽然让他有些不敢直视。
  他不由想,眼前的少女,才十六岁。
  昔日里,她是千娇百宠的侯门贵女,是他的未婚妻,是京都最惹人艳羡的女郎。
  如今呢?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