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瑜瑜,你回来了。”
双瑜回到柳府,走进玉上荷,院内传来温柔的女声。
玉上荷位于柳府东处,繁茂的紫藤爬满院墙,青石缸碧绿荷叶浮在清水上,巴掌大的鱼儿嬉闹,冬暖夏凉,闲适悠然。
明菡侧卧在院中躺椅上,月白薄毯盖至腰迹,她已有六个月的身孕,腰腹明显,但仍可辨出原纤细的身形,总令人担忧沉重的腰腹会将她折断。
“母亲。”双瑜唤道。
双瑜走近躺椅,为明菡把脉,与明菡有几分相似的侧颜静美精致。片刻,双瑜抬起眼睫,观明菡面色。
“母亲今日觉着如何?”双瑜轻声询问。
明菡怀双瑜时伤了身子,是以与柳君钰继双瑜之后,都未再有其他孩子。
明菡如今这胎来的意外,并不安稳,她与柳君钰本不打算强留,太医把脉后却告知明菡与柳君钰这胎可能是双胎,两人犹豫,到底不忍心轻易舍弃。
双瑜得知消息后,立刻马不停蹄启程回京,亲自为明菡安胎。
陈国有柳先生举世无双为人广知,然少有人知,柳先生的夫人,即双瑜的祖母,便是那传闻能肉死肉人活白骨的隐世的一药谷谷主。
双瑜幼时便展现出不凡的对于药物的敏锐,双瑜也对此道颇有兴趣,遂被柳夫人收为亲传弟子,带在身边教导。
多年来,双瑜随柳先生与柳夫人游历天下的同时,也学得一手好医术。尤其在妇人疾症方面,更是隐隐青出于蓝。
“尚可。”双瑜放下把脉的手,慢条斯理道:“母亲可以停了安胎的药,稍后我列张膳食,让小厨房按照上面的膳食做膳。”
双瑜轻轻握住明菡的手,“母亲以后,也可以在府中随意走走了。”
明菡微怔,随即弯唇露出柔和的笑,“好,我亦要厌倦这玉上荷的景色了。”
此前明菡身子不稳,双瑜不允她走动。几个月来,饶是柳君钰与双瑜日日陪伴,且时不时寻些新鲜玩意来玉上荷,明菡也不免觉得无趣。
“父亲呢?”双瑜询问。
往日这个时辰,柳君钰早该来玉上荷陪伴明菡了。
“你父亲被陛下召进宫中了。”
明菡声音变得严肃起来,“七日后是陛下登基后首次在宫中设宴,四方来贺,容不得一点差错。”
明菡看一眼漫不经心的双瑜,顿了顿,道:“瑜瑜,此番你在盛京,也要同去赴宴。”
第3章 月光.3
“嗯,我知晓。”双瑜对此并无意外。
不过明菡见她淡淡的模样,便知她并未将这件事真正放在心上。等到用午膳的时候,明菡又同双瑜讲了些宫宴的事情。
“瑜瑜,你上次入宫赴宴,还是六岁的时候吧。”
对。
六岁之后,双瑜便随柳夫人与柳先生离开盛京,四处远游。只逢年过节,回来与明菡和柳君钰团聚,见见四伯伯、四伯母与三个小堂弟。
大姑姑柳君漪远嫁北境离城。因为北境雪山有许多独产的草药,双瑜曾多次前去寻药,反与柳君漪及其夫家镇北将军府中的人接触良多。
而柳家人里,双瑜见的最少的,是她那位以二嫁之身入宫为后,现为太后的三姑姑。
“你许都忘记宫宴是怎样的了。”明菡温声道,“不过没关系,宫宴那日的衣裳、头面,我都为你准备好了。”
双瑜手执碧玉的筷子,为明菡夹了块粉蒸肉,“劳您费心。”
碧玉落在双瑜手中,纤细的指节更显干净、白皙。单看这只手,便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出的。
明菡身子重,此番难以入宫赴宴,遂又道:“瑜瑜,入宫后你便跟在你四伯母身边,去见见你三姑姑,也多认识些盛京的夫人和姑娘们。”
双瑜注视着明菡,安静听她嘱咐,未展露什么情绪。
明菡却顿了顿,在双瑜清黑透彻的眼里,改口,“不过,一切自在随心,你若不喜,就依你自己的心意去做,只莫要冲撞了新帝。”
明菡问道:“你可曾见过这位新帝?”
双瑜没有犹豫地摇首,“不曾见过,母亲为何问这个问题?”
明菡嗔双瑜一眼,“我还不是怕你不上心。你不识这位新帝,想来也不知道,这位新帝是怎样的性子。他为太子时便严谨律己,端方正直。以前有位朝中老臣的孙儿街头闹事,碰到微服出行的太子,被太子扣下,后来老臣上门求情,乃至求到陛下那里,陛下召太子,太子也没给情面。”
“所以瑜瑜,无论什么事都有柳家为你兜底,不过这位新帝,还是尽量莫要去招惹。”
“母亲,我与新帝素不相识,又怎会去招惹他?”双瑜微微蹙了蹙秀致的黛眉,忍了忍,方没有直言是明菡想的太多。
而且,这位新帝,怎么听着像是有些古板。双瑜素来散漫随心,最不耐遇到较真的人。若那较真的人还是少有的她惹不起的人,那更是令双瑜郁闷。
红底勾金丝的叠领掩映双瑜修长的脖颈,双瑜潋滟红唇轻抿,“母亲放心,我记下了。”
她才不可能招惹新帝,更不可能像那个老臣的孙子般闹事。
……
七日似乎在小满的几场雨中就过去了。盛京的炎夏掀开微雨,于雨后湿润的紫藤帘幕中步入巷道瓦舍。
宫宴的那日,云舒无雨。
双瑜着了明菡准备的淡紫裙裾,挽飞天髻,与裙裾配色相似的紫间粉发簪高坠,闪银细链环绕发髻垂下,在额间落下一轮半弯的月亮。
双瑜行至柳府门前。门前有两辆马车,双瑜步上了后面的那辆马车。
双瑜坐下不久,闻得噔噔噔几声,随即马车一阵晃动,两个四岁大的双生子爬上马车,一骨碌跑到双瑜身边。
童音稚嫩,“姐姐!你比我们都快,母亲还在我们后面。”
这两个双生子是双瑜的四伯伯与四伯母的孩子,胖嘟嘟粉嫩嫩的娃娃发上由红绳绑缚,含笑跑来就像两个福娃娃。
仿佛双生子的心有灵犀,麒哥儿与麟哥儿同时开口,
“姐姐,给你糖吃!”
“姐姐,你吃糖吗?”
“姐姐,不要吃麟哥儿的!”
“姐姐,吃我的好不好?”
“……”
四伯母文素墨也坐上了马车,见此,看热闹道:“糖都被你们捏脏了,还给你们瑜瑜姐姐呐?”
麒哥儿与麟哥儿相似的面容齐齐一愣,张开手掌,掌心躺着两个糖果,化开的糖浆黏糊糊黏着有肉窝窝的小手,确实脏了。
一瞬间,麒哥儿与麟哥儿的神情好像要委屈哭了。
双瑜很轻地笑了声,朝旁伸手,泽若递上手帕。
双瑜用手帕裹住麒哥儿与麟哥儿的手。
在两人摊开掌心,乖乖要由双瑜擦时,双瑜忽然收回手,“你们自己擦。”
“……”
“……”
双瑜淡淡道:“我都自己擦的。”
绝对不是因为嫌弃。
听到双瑜的话,泽若不由回想了一下,记忆中,小姐娇气,但确实还不曾要她侍候擦手。
麒哥儿与麟哥儿纠结,文素墨逗他们,“你们平时不最听瑜瑜的话了吗?”
仿佛被说服,麒哥儿与麟哥儿各捏着手帕一端,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把手上的糖浆往帕上黏,愈发“难舍难分”。
嬷嬷见两小孩马上要因一条手帕打起来,忙下马车打来清水,帮麒哥儿与麟哥儿净手。
双瑜打开车窗,看向窗外。天边溢散的晚霞铺进马车,染上双瑜乌黑的长睫与发。
“等的无趣了?”文素墨含笑问。
双瑜转回头,询问:“还要等谁吗?”
双瑜刚刚看见,父亲柳君钰和四伯伯柳君青都坐上了前面的马车,而柳君青与文素墨的长子还在述香书院,柳府入宫赴宴的人,都到齐了。
马车却还未走。
文素墨解释,“长姐和阙谈要一同入宫,他们从澜春巷的宅子过来,比我们更费些时辰。”
文素墨口中的长姐是双瑜那位嫁于镇北将军的大姑姑柳君漪。镇北将军无召不得回京,只得由镇北将军夫人柳君漪及其与镇北将军的长子林阙谈携礼入京,赴宴庆贺。
双瑜听完文素墨的话,朝后倚到软枕上,慵懒舒适,语调也懒下来,“原来是大姑姑与表兄,那等上一等也无妨。”
文素墨学着双瑜的模样也倚到了软垫上,呼出口气,“确实,这般比较舒适。”
也未等待太久,车夫在马车外扬声道:“夫人,小姐,大姑奶奶和表少爷来了,我们可出发?”
文素墨朝车窗外看了眼,前头的马车正在往前走,便道:“跟上吧。”
……
宫宴设在宫中启和殿。启和殿朱色辉煌,瑞兽祥纹布满宫殿各处,锦绣热闹。
龙椅在九阶白玉石梯上,正对殿门,两侧稍低的位置,还有两张座椅。白玉石梯下,殿内中央留白,两侧则摆满案几,男女共席。各家的席位都已分置好,待到启和殿前,由小太监引去席位。
柳家的席位在整个大殿靠前的地方,与镇北将军府的席位在一处。
与长辈们打过招呼,双瑜坐到文素墨身旁。
文素墨同柳君漪寒暄,看见双瑜身旁还有一个空位,想了想少的人,疑惑道:“长姐,怎么不见阙谈?”
“是阙谈身体不适,慢了一步。”文素墨话音方落,便有一温润男声隔了段距离响起,“让姨母挂念了。”
林阙谈慢步走来,停步朝各位长辈见礼。随着他的动作,目上缚眼的白绸微微晃动,划过他清俊苍白的下颌。
文素墨忙道:“阙谈快坐。”
林阙谈偏首,像是个寻找席位的动作。引路的小太监伶俐,忙将林阙谈带到空案几后,为林阙谈斟上酒。
“公子请。”
林阙谈接过,温声道:“多谢,你自去忙吧。”
小太监躬身退下,离去前看了眼林阙谈缚眼的白绸,暗道了一声可惜。
如玉公子,出生尊贵,然眼有疾,注定无法入仕,更无法承其父衣钵。
小太监离去后,林阙谈放下酒盏,并未饮酒。
上佳的新丰酒翠如青竹,色明酒香。察觉身侧的人已经第三次令人斟酒,林阙谈出声道:“听说前些时日,你在鸾磬楼一掷千金?”
双瑜正饮下一口酒,唇瓣稍抿,含雾美眸风情半掩,娇艳欲滴。
闻言,双瑜出声反驳,“我掷的是夜明珠。”
林阙谈若有似无哼笑了声,不若他之前语声的温润平淡,有些哂意,“柳瑜瑜,你要想给我送钱,也不必如此。”
双瑜放下酒盏,冷淡瞥了林阙谈一眼,不介意揭他的短,“你也不是没给我送过钱。”
林阙谈面色微变,有些警告。
这时,启和殿外传来高高的唱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