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景象一幕幕倒退,马车在柳府前停下,熟悉的砖石门匾映入眼帘,双瑜回神。
柳家的马车停下,镇北将军府的马车仍在继续前行。
双瑜步下马车,未步入柳府大门,先行看见一道上蹿下跳的人影直冲柳府大门。而先行回柳府的四伯父柳君青执着根像是随手折下的树枝,撵着那个上蹿下跳的人影追。
“柳双烁,你长本事了,有胆子与书院学子聚众打架。被黎恩先生亲自领回来,我柳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柳双烁不服:“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同他们打架,就说我丢柳家的脸。我要告诉母亲,你要打死我!”
文素墨:“……”
半个时辰后,柳府明竹小筑。
柳君钰坐在上首,作为柳先生不在时的大家长,头疼道:“明菡要歇息了。发生了何事,我们长话短说,可好?”
柳双烁自从见到文素墨,便不跑了,跟在文素墨身后,此时与柳君青互瞪着。
柳双烁年十三,正是少年,面上破了一处,也不能让他显得顺服些。
文素墨对柳君青小声埋怨:“你怎么能打儿子如花似玉的脸呢?”
柳君青:“……那不是我打的,他自己同同窗打架来的。”
柳君钰轻咳了一声:“双烁,你先说吧。”
柳双烁果真简短地讲起了事情,“是书院里,张家的那个小少爷,这次休沐回来,竟然让他的两个通房冒充女同窗,一同来书院,才争执起来。”
柳双烁话落,明竹小筑陷入短暂的安静。
显然这事情离谱的程度,出乎了众人的预料。
世家大族,除了柳府一股清流,其他世家大族少年公子身边有一两个晓事的通房实属正常,然带去书院,简直亵渎。
述香书院,建院百年余,上可追溯到前几朝。便是陈国朝代更迭,述香书院亦长存,传承一代代世家学子,地位超凡。后受柳先生影响,述香书院也对庶族学子打开大门,至今三十年有余,更是慢慢成为陈国广大读书人心中的圣地。
“张家小子,荒唐!”半晌,柳君青白净的面庞微微泛红,斥道。
柳双烁轻哼一声,“我也觉得。”
“所以,先生因此责罚你了?”柳君钰询问,语气略微压低,带了几分危险。
柳双烁摇首,摸摸鼻子,“我把张家小少爷一条腿打折了,先生罚了我,张家才不好寻由头。”
况且,先生的罚,也只是让他回家闭门思过三日。
柳君钰颔首,温缓出声:“张家我会去解决,双烁不要将张家的小事放在心上。不过双烁切记,以后不可因此与人动手。书院有书院的规矩,既在书院求学,合当持敬重之心。”
“我知晓了。”柳双烁不怕打骂,但温声与他说话,如沐春风,他也无法失礼顶撞。
鸡飞狗跳的开场,温和的结束。
玉上荷与双瑜所居的无暇居是同个方向,出了明竹小筑,柳君钰与双瑜一同走。
双瑜若有所思,询问柳君钰,“父亲,述香书院对入学学子有何要求?”
柳君钰看双瑜一眼,道:“怎的,瑜瑜对述香书院有了兴趣?”
其实若不是双瑜久不在京,她本也该入述香书院。几年前双瑜在京时,明菡对双瑜提起过,然那时,双瑜兴致缺缺,果断地拒绝了。
而且理由充沛,“我有祖父。”
柳先生何许人?
许多述香书院的先生也得尊称先生。
因此,此刻柳君钰问的随意,有柳先生亲自教导,双瑜去述香书院不是必要。
不想,双瑜停下脚步,认真地点了点头。
“父亲,我想去述香书院。”
双瑜对于述香书院的记忆被今晚的事情唤醒。
述香书院每月固定休沐,地位超然,皇命非生死存亡关头亦不可擅闯。且述香书院就在京郊,万一明菡身体不适,双瑜也能赶得回来。待明菡安然诞下孩子,她再离京不迟。
第7章 月光.7
“为何?”柳君钰停步,回首看向娇娇俏俏的女儿,有些好奇。
双瑜闲散迈出一步,微弯唇坦然迎上柳君钰温和的目光,“父亲,我想瞧瞧书院是何模样。”
柳君钰几乎立刻被这个缘由说服。
柳先生的教导不缺学识,但也有许多少年的热闹与飞扬是只有少年聚集的书院中才有的。
而且柳君钰知晓,双瑜其实喜欢声嚣。
幼时每每柳府中搭了戏台子,双瑜总会寻法子过去。有一次,小小的人儿一身红赏,白毛绒簇在颈边,戏曲落幕后,不知怎么悄悄趴到戏台上,睁着粉雕玉琢小脸上黑葡萄般的眼睛盯着台下的人瞧。然后,笑一笑,能给人心笑化了。
后来,双瑜随柳先生与柳夫人远游学习医术,倒是一年年的,笑得少,变得安静了。
柳君钰笑着将幼时的事说与双瑜听。
双瑜长睫冷淡地抬了抬,不相信,“父亲记错了。”
柳君钰右手附到身后,失笑,“你呀。”
……
翌日,天微明。
暖粉薄被铺陈微动了动,探出如玉的手,玉指压在与薄被近色的枕上。
片刻,紫木榻上,双瑜从薄被中坐起身,触了触挂在榻旁的小金铃。双瑜睡觉喜欢穿轻薄的衣裳,不喜束缚,嫩黄的轻纱覆着雪肌,赤白的足落在毯上。
泽若进屋时垂着眼睫,打开木柜询问双瑜的意见取来身水红的衣裳,束袖束腰的样式,袖边、叠领与束腰浅白,清淡的水粉小花叠在沿边。
服侍双瑜换上衣裳,泽若方看向双瑜,“小姐,去书院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了。”
用完早膳,时辰尚早。
柳君钰一身干净齐整的月白衣袍,与双瑜同去述香书院。
“我连夜去了书信给黎恩先生,你今日便可以入学。至于先生授课用到的书册,到了述香书院再去领。”
今年已过了述香书院入学的时间,柳君钰本想慢慢打点妥当,再让双瑜入学。不过昨夜双瑜说想要尽快入学,柳君钰便依了她。
一个时辰后,马车到述香书院。
双瑜带了泽若,柳君钰将双瑜交给黎恩先生的书童,便去拜访他以前的先生。
书童年纪不大,对述香书院却很熟悉,一路走一路与双瑜介绍述香书院。
述香书院设有礼、乐、书、术、骑射五门课程,首进的屋舍轩墨堂是平日授课的地方,旁侧是膳堂。穿过轩墨堂,浅溪绕过后山,两侧分别是马场与箭庐,再后山为隔,分别是女学子与男学子的寝居。
述香书院广阔怡然,光是走完它便需要许多时辰。
书童先领双瑜去了寝居。
现在是上课的时辰,寝居非常安静。书童在一扇上锁的木门前停下,从书框里取出一块木制牌匾挂到门上。
书童道:“挂了牌匾的屋舍代表已有人居住,柳姑娘可在上面刻字。”
双瑜打量了眼左侧,她的屋舍在长廊尽头,只有左侧相邻有屋舍,那间屋舍门前挂了牌匾。
书童留意到双瑜的目光,看了下牌匾上的留字道:“那是左仆射徐家六小姐的屋子。”
双瑜谢过书童,让泽若留下收拾东西后,与书童去轩墨堂西厢领书册。
书童走进西厢,少顷,捧着三本书册出来,有些歉疚地对双瑜道:“柳姑娘,还有两本书册西厢没有了,要待两日才有。柳姑娘,可能要先借同窗的共用一下。”
双瑜未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且也不是书童的错误。然书童似是十分歉疚,之后去授课屋舍的路上一直垂着脑袋,避开双瑜的目光。
先生正在授课,双瑜敲门进去时,朗朗书声停下,矮几后的脑袋全部齐齐望向门口,有男学子也有女学子。
一时安静,明丽柔软的水红闯入,恍惚占据众人眼底所有的惊艳。
书童轻咳一声,唤醒授课的女先生,“先生,这位是柳姑娘,新来的学子。”
女先生扬唇一笑,指了最前方的空案几道:“便坐这儿吧。我慢慢上了年纪,越来越喜欢看见这般鲜活明艳的姑娘。”
女先生这是在夸赞双瑜,双瑜大方地道谢。
女先生以木簪绾发在后,鬓侧虽有华发,但岁月不敌雅然的自若。
屋舍内有三排案几,每张案几后多坐了两位学子。双瑜看了眼女先生指的空案几,抬步走过去。
书童有些着急,“柳姑娘坐这儿许不合适。可善先生讲的是《文集》,柳姑娘还没有这本书。”
随着书童话音落下,可善先生看向双瑜手中一眼明了的三本书册,短暂的目露疑惑。
书童小声道:“……西厢,书册不够了。”
可善先生微怔,按在书案上的手抚过左手边放成一叠的书册。
可善先生垂眼,轻笑,“这倒是巧了。”
那叠书册的最上方,赫然是《文集》。
可善先生拿过《文集》递给双瑜,“这本书册旧时有人翻看过,若不介意,你便先收着它吧。”
《文集》边角略有翻折的痕迹,不过许是保护妥善的缘由,依然齐整干净。
双瑜道谢接过。
“先生在讲第……”坐在双瑜临近案几的同窗正想提醒双瑜,便见双瑜翻开《文集》,径直向后翻了几页,准确地翻到了可善先生所讲的地方。
“诶?你怎么知晓可善先生在讲这页?”相邻案几后的是位蓝衣女孩,因为每张案几间都隔了断距离,她也不敢太大声说话,便身子往双瑜的方向靠近,用气音道。
双瑜端坐在案几后的身姿笔直,下颌微收,垂眸翻开书册时,不见如何动作,可就是比屋内一众受过良好教养的学子更透出认真与专注。
也显得,有些冷淡与疏远。
蓝衣女孩语声慢慢低下去。
双瑜手指捻着书页,忽然侧首,在蓝衣女孩的注视下弯唇浅笑。含雾般的美眸眼尾随之微落,迷离的夜舞便似聚起了萤火,轻盈明亮。
笑意一闪而过,然后双瑜顿了顿,慢慢地倾身,如蓝衣女孩般靠近,气声道:“我在屋舍外听到的。”
“咚咚咚——”
三声慢条斯理的敲门声响起。
书童还未离开,屋舍的木门打开着,修长分明的手指从霜色的宽袖中探出,屈指轻叩。
颀长阴影投进屋内,屋外的男子挺拔清隽。
“又是谁,难道今日还有一个新的同窗?”后方传来小声的低语。
一直含笑端坐的可善先生在这时站起身。
清润的男声浅浅唤了声:“先生。”
可善先生的动作便停下,在案几笔架上取了只笔复又坐下,好似刚刚的起身只是为了取笔。
可善先生温声笑:“岁雅,进屋吧。”
案几后,直起身的双瑜,蓦地,动作凝滞。
双瑜抬起乌黑的长睫,看向步入屋内的人。
傅承许长袍微掀,衣摆拂过阳光中飘浮的尘埃。霜色衣摆上仅有低调沉稳的祥云暗纹,银冠束发,面容俊秀,过分分明的棱角有些冷淡,但也就若个普通的清贵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