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与树的阴影遮挡午时略微刺目的光,双瑜半推开屋门,牌匾碰撞发出轻轻一声响。
双瑜停步,不答反问:“你住在我隔壁的屋舍?”
“是啊。”徐惜文蔫蔫道。
双瑜偏首询问:“膳堂膳食的味道如何?过会儿,一起去膳堂?”
“好啊。”徐惜文立时来了兴致,“述香书院的膳堂比盛京的许多酒楼还要不错,我带你一一试试。”
双瑜颔首,自若地道别。
徐惜文琢磨稍后要给双瑜推荐哪些膳食,亦回屋。
相识亦或相逢不识,或许只有心湖温柔泛起的涟漪知晓。
……
述香书院的膳堂不负徐惜文的夸赞,膳食种类颇多,色清爽,味诱人。
用完午膳,泽若收拾好屋舍,双瑜坐在窗案旁翻看了会儿药经,到了午后。
下午的课程是练习骑射,在马场进行。
马场饲养的马儿皮毛发亮,高大健壮。述香书院习过骑射的学子都有各自比较熟悉,配合更为习惯的马儿。
徐惜文的马儿是匹棕毛、四蹄白色的的马儿。马儿介于马驹与成年马儿之间,徐惜文爬上去并不太费力。
徐惜文从马上下来,抚着马儿走向双瑜。
双瑜望着马厩的方向,眼睫半抬,对着马厩中低头吃草的马儿,稍显冷淡、不想靠近的模样。
徐惜文走到双瑜身旁,轻拍双瑜的肩,“瑜瑜,你喜欢哪匹马儿?”
双瑜未语,又下落了些的长睫,满满透着毫无兴趣。
徐惜文看明白了,担忧劝道:“瑜瑜,你一定要选一匹马,稍后教授骑术的先生就要来了。”
双瑜抬眸看向徐惜文,一言未发,无明显情绪的姣好面容,因着那下垂的眼尾,莫名让人觉出委屈。
徐惜文险些忍不住脱口而出,“不想选就不选,不选了。”
徐惜文好不容易压抑住冲动,忽有另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不了。”
徐惜文险些以为是自己没忍住道出的话,侧首看去。看了一眼,徐惜文又去看双瑜。
双瑜正微微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霜色的衣摆倒映在她琉璃般的美眸中。
连辛树站在马厩旁,从中牵出一匹通身乌黑,马儿中数一数二俊郎的马儿,弓腰含笑,似是在夸赞马厩中的马儿。
然被他侍候的主儿,不为所动,眉目清隽平静,开口道:“不了。”
语罢,傅承许转身,朝马场外步去。
连辛树只得迅速将马儿栓住,跟上傅承许,可惜地轻叹散在风中,“皎绒毯制的软马鞍都铺好了……”
兴致了了的双瑜,忽然若有所思。短暂地犹豫,双瑜抬步,缓慢绕着马厩走了一圈。
片刻,双瑜停步,收回留意四周的目光,自然地对面前通身乌黑的马儿道:“就你吧。”
“瑜瑜,你选好了?”徐惜文步过来,语声不知为何有些迷茫。
“唔。”双瑜颔首。
然后抬手解开栓绳,牵着马儿走出马厩,勉强地摸了摸乌黑马儿背上绛紫的马鞍。
——尚算柔软。
……
如徐惜文所言,双瑜选完马儿后不久,教授骑术的先生到了马场。
马场上约有二十位同窗,先生教授完御马的技巧,在宽大的马场上设了些草垛堆成的障碍,便让大家自去习练。
双瑜牵着乌黑的马儿,慢慢绕着马场边沿走。
徐惜文跑完一圈,经过双瑜,双瑜仍在悠然走着。
徐惜文心里有了猜测,双瑜许是不会骑马。她扬声:“瑜瑜,你要不要与我一起骑?我教你御马。”
几位同窗打马而过,着明亮暖橙劲装的男子垂眸瞥过与马场中人格格不入牵着马儿的双瑜,含笑打趣,“这是牵马呢,还是在被马儿遛呢。”
双瑜走在马边,雪肤纤腰,对比马儿小小纤弱的一只。
双瑜抬腕拂过鬓边散下的发,别到柔嫩的耳垂后。白皙耳垂上胭脂色芙蓉耳坠轻轻摇晃,娇美明艳。
就在芙蓉花耳坠荡起的波澜中,双瑜扶住马鞍,扯过马缰轻易地翻上了高大马背。
徐惜文惊愕地睁大眼,瑜瑜上马的样子,不像是不会骑马。
双瑜坐在马背上,风从马场上青绿的矮草上拂过,扬起双瑜再次散落鬓边的碎发。
双瑜驱使马儿扬蹄,奔向前方。
暖橙劲装的男子一愣,随即大笑出声,夸赞:“是我失言,好骑术!”
双瑜所知里似乎无自谦二字,点了点白净的下颌,平淡也骄傲地,“嗯。”
双瑜提缰让马儿转向,风中有淡淡的青草香。双瑜不朝人多的地方去,马背颠簸,其实也不太想骑马。
双瑜浅蹙了蹙眉,她更乐意牵着马儿走。
想了想,双瑜让马儿往回跑,靠近徐惜文简短地交代:“我跑远一点,你不用挂心我。”
这姑娘,有些黏她。
在马儿上远眺能望见较远的地方,溪流蜿蜒,来自群青远山。
双瑜驱着马儿过去,起先控着缰绳,但这匹马儿出奇的乖巧,渐渐,双瑜放任马儿自己跑。
双瑜抚了抚它顺滑长长的鬓毛,“慢点。”
马儿慢悠悠往前奔,皎绒毯制的软马鞍很好地缓解了马背的坚硬,风声清浅,耳畔安静,双瑜回忆起午时在屋中看的药经,在脑中描画药草的经络与药性。
直至马儿停下,眼前溪流潺潺,窄致的木桥连接两岸,双瑜方觉,马儿似乎跑到了马场的边界。
溪流对岸,院落屋舍借山形高低错落。木桥那端,修剪合宜的花木铺设,延伸至最近的安静院落。
院门推开,一前一后步出两道人影。
走在前面的石青身影似有察觉,抬目望向溪流对岸。
隔着不长的窄瘦木桥,对上那双仿佛永远镇定的凤眸,双瑜心中陡然掠过四个字,阴魂不散。
傅承许没有再如此前见面颔首,做陌生人般,也不在做同窗和睦,他轻拧眉,开口先沾了严肃:“这是我们第几次见面,为何孤到哪儿,你到哪儿?”
此情此景,双瑜应当是要下马行礼,表现出合适的惶恐,然后解释一切都是巧合。
然而,双瑜艳色的唇微抿。
她也想知道,为何在哪儿,都能碰见他。
傅承许语气微重:“过来,孤想听听你的解释。”
话落,傅承许折身走回院落。屋门未掩,连辛树朝前走了两步,至桥侧,朝双瑜躬身做了个手势,“柳小姐,快请吧。”
瞥见双瑜面色同傅承许如出一辙的微冷,连辛树低叹,这无理取闹得什么事呢?
可他只能为心思不明的主子将人劝去,“陛下的行踪是隐秘,实在太过巧合,柳小姐同陛下好声说说。”
片刻,双瑜从马上下来,将马儿栓在岸边的树上,步过木桥,走进那座院落。
乌瓦白墙立于淡抹相宜的山色间,整座院落呈现浅淡的色彩,独坐于繁茂枇杷树下石凳上的石青身形是一抹浓色。
双瑜福身一礼,在傅承许抬手斟茶的水声中缓声道:“您现在的身份是同窗,还是我该尊称您陛下?”
流畅的水声微顿,傅承许放下瓷壶,开口道:“孤不是你的同窗,孤只是来书院还书,听听旧时先生授课。”
“好的,陛下。”双瑜便要跪拜行礼。
一双有力的手隔着衣袖拖住双瑜手臂,阻住双瑜行礼。
双瑜轻怔,下意识要收回手。然那双手更快地收回去,傅承许执起小小的茶盏,饮尽其中的凉茶,淡声开口:“坐下。”
双瑜目光低低从傅承许身上掠过,无意瞥见他露出宽袖的手腕。在那腕骨凸起处,一条指宽的新鲜血痕,深深覆盖住了那颗极秀美的红痣。
双瑜平静地移开视线,在傅承许对面的石凳上坐下,便与傅承许隔开一个方桌的距离。
此刻天明,阳光澄明亮堂,又是非常恰当的距离与角度。尽管双瑜不有意去看,也览尽傅承许的身形与样貌。
慢慢地,双瑜黛眉隆起两个小疙瘩,略含不解。
他怎么好像,比在北境时,更加瘦了。薄唇粉白,面色亦不好看。
难不成在宫中,有许多人照顾他,还不如风雪交加的北境吗。
“你又看着孤。”
喜怒难辨的低沉声线打断双瑜的思绪,映入眼帘的是傅承许清俊冷情的眉眼。
仿佛回到宫中那夜,相似的板正语气,他问出同样的问题,“为什么看着孤。”
双瑜指尖漏过枝叶稀疏的阴影,无从而起的一丝恶劣占据主要心思。
双瑜本是难受拘束的性子,她慢声开口,“陛下希望听到假话,还是真话?”
傅承许微拧眉,平铺直叙,“不可欺君。”
双瑜轻笑了一声,眼尾上扬,耳畔的芙蓉一摇一摇。
在盛京的数次相遇中,这是双瑜首次对傅承许真情实感展露地笑。
有些狡黠,“那陛下可会因臣女的肺腑之言治臣女的罪?”
傅承许在双瑜姝丽的笑靥里淡淡垂目。
他执起茶盏递到唇畔,“孤循礼法。”
双瑜仍在笑,眼角眉梢染上被准许的愉悦。
她轻慢道:“陛下,您是臣女见过的,生的最好看的人。”
软言糯语亦可为刀,舞风弄月割开冷情皮相,窥无暇染墨,清正被私欲覆目。
可是。
在双瑜步步紧逼的注视下,傅承许神情只是极淡极淡的错愕,近乎双瑜错觉地拧眉。
傅承许严厉道:“放肆。”
双瑜果断起身行礼,“臣女放肆。”
傅承许又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双瑜再次愉悦浅笑,却摇首不言,“臣女知错。”
傅承许掩在袖中的手,倏忽松开。
“不得语气轻薄,花言巧语。”傅承许训斥。
“孤问你,为何孤在亭中醒酒你恰与醉酒之人,惊扰孤。为何孤来书院还书,你正好缺少书册拿了孤的书册。为何骑得马儿是连辛树本为孤准备的。又为何孤于这院中小憩你也能追来这儿?”
傅承许语气无波,条条陈列,冷视错愕蹙眉的双瑜,最后质问:“以上种种巧合,孤可否认为你行迹可疑,有意查探孤的行踪。”
胡说八道。
这种大罪名不要!扣她身上!
双瑜唇瓣微启。
傅承许睨她,没什么情绪地补充,“不过,听了你刚刚的肺腑之言。”
双瑜长睫颤了颤,仿佛预知傅承许接下来的话会更加荒唐。
傅承许淡声道:“你解了孤的疑惑,为何身为柳家之女你会行此事。是因为——”
“你在觊觎孤。”
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