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瑜神情平淡,葱玉指尖捻上衣袖边沿的绣纹。
双瑜平静地想。
父亲可还在述香书院吗?
她病了,头晕、胸口疼,需要归家。
傅承许已步进屋,清透的凤眸掠过屋中的案几,朝可善先生行弟子礼,“见过先生。”
可善先生自若地颔首,他愿做个学子,那她就是他的先生。
可善先生询问:“去见过其他先生了?”
傅承许恭谨答:“见过了,弟子还旁听了其他先生授课。”
双瑜捻着衣袖的玉指微顿,黛眉秀致地浅蹙,忽有了些不好的预感,虽不知为何。
傅承许谦虚恭谨,“弟子也想再听一次先生授课。”
“好,我在讲《文籍》第八节 。”可善先生又道,“岁雅熟读百经,学识渊博,再听我讲《文集》,可会觉得无趣?”
傅承许一笑,“每次听先生讲课,我都有新的获益,怎会无趣?”
可善先生有些高兴,连连道:“好,好。”
傅承许亦浅笑,“我刚责罚了侍者大意将《文集》混入了我今日要还给书院的书中,如今,倒恰巧能用上,可算他将功折过。”
留在屋外的连辛树忙掌了下自己的手,“谢公子免罚。”
傅承许话落,目光落向可善先生案几上的一叠书册,片刻,露出少许疑惑。
凭借一路升到大内第一太监的好眼色,连辛树诧异道:“咦,怎么不见了?”
可善先生眸光微深,开口道:“新来的学子未能领到《文集》的书册,我交予她了。”
“无碍。”傅承许浅一颔首,“是弟子大意还错了书,造成误会。弟子可与他共用书册,之后这本《文集》便赠予他。”
第8章 月光.8
傅承许的话语合情合理,将错误揽到自己身上,既免了可善先生为难,也解了无书的困境。
可善先生一笑,她看向双瑜。
《文集》静静摊开在双瑜面前的案几上,字里行间,偶见干净有力的字迹,展露它曾被另一个人翻阅的痕迹。
可善先生目光所及,只有独坐的双瑜,并不会引起误会。
傅承许侧身,凤眸静静落在双瑜面前的《文集》上。片刻,他复又抬眸,像是因那一本《文集》,方正真看到双瑜。
眸光无波无澜,与见到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无异,傅承许轻颔首,“借看一下书册。”
双瑜手指停下捻摁的动作,侧了侧首。
屋舍内光线明亮,那一刻,双瑜清晰地从傅承许眸中看到了倒映出的自己。
平静虚浮于表面,一击即碎。
自见到身为大陈昭景帝的傅承许起,双瑜便失了分寸。在他面前的镇定,不过是跳梁小丑般的伪饰。
可她分明,未做错事。
她救了一个人,予他吃住,予他风雪不困。
她对他,从无亏欠。
双瑜手腕轻动,纤指尖娇艳的蔻丹在昨晚已洗去,不着色的甲床显现自然的浅粉,前端圆润,有一个个可爱的小月牙。
傅承许无声垂了垂总显得疏离的眼。
双瑜纤指抵着《文集》,慢慢推到案几中央,散漫地“唔”了一声。
表示,允了。
这才是鸾磬楼中,喜怒随心,慢条斯理抛掷明月珠的双瑜。
傅承许坐到双瑜身旁。
书童抿了抿唇将背着的竹框交给双瑜,他依然有些歉疚,“里面的文房四宝是给柳姑娘的。”
双瑜谢过,顺道道了一句,“无碍的。”
书童摇摇头,欲言又止,不是的……
书童飞快转身和可善先生告辞,合上屋门。可善先生继续授课。
顾着少年男女的身形,屋舍内供两人使用的案几并不小,两人同坐,还能隔开半臂的距离。
然双瑜,哪次读书用的书案不是可以躺下几人的宽大沉木书案。
双瑜打开竹筐,里面文房四宝皆齐全。
双瑜将宣纸铺到身前,笔挂放于左上方,粗细三根笔挂上去。右手侧上方置笔架,砚台与墨则置于笔架右方。
《文集》摆在案几中央。
不知不觉,渐渐就变成了摆在双瑜面前。
傅承许双腿微分,坐姿端方。即使半个身子都在案几外,也泰然、平静。凤眸冷淡,仿佛并未察觉少女无意识霸占案几的动作。
傅承许身形挺拔,比双瑜高一头,便越过双瑜发顶去看书册上的文字。
授课的可善先生,忽然笑了一声。
笔墨齐全,空座着未免无趣。
双瑜执笔沾墨,欲往书册上记录可善先生的解读与扩充。
想到什么,双瑜侧首,对身旁的傅承许确认:“给我了?”
疏散的,猫儿扒拉着食盒般娇矜睥睨的语气。
傅承许低应了声,“嗯。”
双瑜便继续落笔。
双瑜写字不是板正的一笔一划,但落笔成字并不显得飘忽无章。而是洒脱娟秀,自有章法。
不与柳先生的字不相像,然起势间又隐隐有柳先生的影子。
傅承许移开落在书册上的目光。
有一瞬会想,柳先生待双瑜一定不严厉。
双瑜抓住了傅承许思绪的飘忽,虽然她并未看他。
双瑜写完一字后,抬眸询问傅承许:“同窗们都在记先生讲述的话,你不写,会不会觉得不习惯?”
不待傅承许答,美眸倒映着傅承许端肃认真的侧脸,双瑜自顾自接话,“嗯。你帮我研磨吧。”
反正,他着寻常衣衫,来书院做个学子。那,同窗之间,相互帮个忙岂不寻常。
双瑜微渺的心虚很快消失,习惯这样的相处。
傅承许一时没有动作,侧眸睇双瑜的视线略冷。
直到双瑜再次蘸墨,侧首自然地抬了抬白净的下颌,低低的话音似轻哼,“嗯?”
傅承许拂袖抬腕,冷白的指握住墨条,手腕转动。
片刻,放下,“好了。”
双瑜再次点点下颌,“嗯。”
……
可善先生讲完一节课,留下课业,便拿起书册起身。
傅承许从袖中拿出帕子,拭去指尖的墨迹。随后折起帕子,脏面朝里,叠成方正的一块放回袖中。
傅承许起身,未看双瑜,同可善先生一起往外走。
可善先生温和地问了声:“岁雅要回去了吗?”
傅承许步出屋门,远去的声音不甚真切。
双瑜几不可闻地唔了一声,收拾好书册,才慢慢地去收拾砚台与羊毛笔。
双瑜右手侧的蓝衣姑娘一直没有走,至双瑜悠然地拾起笔与砚台,她抬起手中也拿着的笔与砚台,弯眸对双瑜道:“一起去洗墨?”
“好唔。”
案几与案几之间不宽,双瑜跟在蓝衣女孩身后往外面走,嗓音慵懒,“你叫什么名字?”
蓝衣女孩含笑回眸,“徐惜文。我小名叫卿卿,你也可以叫我卿卿。”
“卿卿。”双瑜从善如流。
“真好听。”徐惜文夸赞,非常真情实感。
“?”
怎么自己的名字也夸上了。双瑜这么想也这么问出来。
徐惜文大方反驳:“你在想什么?我是夸你声音好听。其他人唤我卿卿都不若你唤的好听。”
双瑜未语,徐惜文看她一眼。
徐惜文因为说话太过直白被家中长辈无奈指责过许多次,盛京贵女言谈多委婉,徐惜文稍思索,以为双瑜不习惯她的直白。
便听双瑜慢声肯定:“有道理。”
难得徐惜文被噎住。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洗墨的地方。前是一小弯流动的小溪,位于溪流下游,浅浅一层,浸着高高低低的鹅软石。
双瑜步过去,蹲下身洗砚台与笔。徐惜文走到双瑜身边,一起洗砚台与笔。
路上徐惜文也询问了双瑜的名字,此时周边无人,终于没忍住自己的好奇,询问:“瑜瑜,刚刚坐在你身边的男子,你们是不是以前就认识?”
双瑜拨水的动作顿住,阳光洒在她顿在半空的长睫上,双瑜带着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徐惜文摆摆手,之前因直白而惹的误会让她下意识先解释:“你不要误会哦,我不是要探究你们的关系,也不是觉得你们关系亲近有什么不妥。就是觉得你们相处非常自然,像是认识很久,非常熟悉对方的模样。”
“为什么?”这下,双瑜是真的困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徐惜文见双瑜没有感到被冒犯,她便直言:“因为你们坐在一处的时候,我想与你讲话的时候都会犹豫,似乎……”
徐惜文寻找更合适的措辞,忽而,眸光一亮,笑道:“似乎你们之间,旁人插进去都是打扰。”
“为什么?”双瑜更加不解。
回想一番,刚刚她没有和傅承许做什么,也没有说太多话。
她看见他,没了先前想要躲避的态度,可仍不会觉得太愉快。
双瑜摇首,同样直白:“你不要胡说八道。”
徐惜文一愣,蹙眉,玫瑰唇微启,“我没有胡说八道,是真的。”
她又努力想了想措辞,“你刚刚将大半张书案都占了,他一点都没有不满,让着你。还帮你研磨!”
“我有将大半张书案都占了吗?”双瑜不相信。
徐惜文用力点头,“真的!他都坐到书案的外面了。”
徐惜文不知晓傅承许的身份,但双瑜知晓。
傅承许怎么可能那么受委屈。
双瑜简单思索,有理有据地反驳:“你坐在我边上,隔着我,看错了。”
徐惜文气闷。
双瑜态度尤其肯定,渐渐,徐惜文犹豫地小声:“也许,你们都长得太好看了,坐在一起太过……合适。”
双瑜执笔在水中,从笔尖流过的水清澈,盖过徐惜文的小声。双瑜提起笔与砚台,起身,“我走了。”
徐惜文捞起笔和砚台,没有刻意追双瑜的步子。
两人走的同样的方向,到寝居。
互相望了望临近的屋舍,以及挂在门前的木制牌匾。
双瑜进屋前,徐惜文到底不甘心,指控道:“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们是不是以前认识。”
第9章 月光.9
寝居前玉兰树亭亭,花期将近,簇拥花蕊的皎白花瓣透出微黄,碎落的几株立在梢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