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慕军营出身，处理起事情来雷厉风行，堂下众人鸦雀无声，大气都不敢喘。
李善窈刚嫁进来不久，又是个好脾气的，所以大家都懒懒散散，也没怎么把这位娇滴滴的夫人放在眼里，今日从不爱插手府中事物的将军亲自过问这种小事，表面看是整顿府纪，实则就是□□裸的护妻。
众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看来今后要想在宋府好过，伺候好夫人才是第一位的。
第37章
十月朔日,习俗有三，一曰授衣，二曰祭祀,三曰开炉。
小夫妻一大早就起来，宋子慕进宫去领圣上赏赐,李善窈则带着一众家仆布置供桌,准备巳时的祭祀。
今日的贡品全是她亲手做的,四碟饭菜,四碟点心，依次在供桌上摆好,香炉中点上三根檀香。
细烟袅袅，她拿来昨日就买好的五色彩纸,细细剪成三寸长的细条，夹裹上棉花，每五色捆成一捆,跟桌上的冥币香箔放在一起。
“夫人喝茶。”花影端来一盏香茶，“各屋炉子也支起来了，只等将军回来开炉,今晚就暖和了。”
李善窈精心剪好最后一张彩纸，铺好棉花然后捆好，端起茶喝一口：“升起炉子之后一定要每日提醒大家开窗通风,空气不流通是要生病的。”
“夫人放心，奴婢已经安排了前院和内院的洒扫，每日清晨生炉子的各屋通风一刻钟,午后再一刻钟。”
“好。”李善窈点点头,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请安的声音,她回头看，宋子慕自屋外走了进来。
她赶忙起身行礼：“夫君回来了。”
宋子慕环视周围，看一应祭祀用品都已经准备全了，拿过一旁斗篷给她披上，牵起她的手，“时辰就要到了，大家已经在院内候着，走吧，随我同去祭拜爹娘。”
前院的小小祠堂，里面供奉着宋子慕父母的灵位，宋子慕跟李善窈跪在灵位前，焚香祭拜，烧送寒衣。
他向着灵位磕了三个头，执起身边人的手，皓腕处碧绿环绕，那是阿娘留给儿媳的玉镯。
庭院中堆着今日李善窈折好的纸衣，还有冥币香箔，宋子慕拿起一根木棍，绕着堆叠起来的香烛纸蜡画了一个圈，取过一张黄纸点燃，扔进圈内。
“十月始冬，一路向寒，念及亡亲，忧其衣单，特送寒衣，以寄哀思。”随着他祷告的声音，火光渐起，烟柱与烧起的灰烬一起直直往天空去。
他仰头望向天空，喊了一声：“爹、娘，天冷加衣了！”
下面一众人齐齐喊道：“天冷加衣了！”
李善窈站在他身边，手被他握着，跟他一起仰望天空，有火星从火苗顶端迸发出来，沿着热气盘旋而上，红色的光在空中闪啊闪，像捎去思念的信使。
是对逝去亲人的牵挂，是这个世界里的脉脉温情。
***
十月初一是冬天的开始，也是皇帝赏赐寒衣的日子，从宗室弟子到太监头领，从大内侍卫到边关将士，以及一切有爵位的贵戚和大臣，都能获得御赐的锦袍和布匹。
“圣上今日赏了锦袍和银丝炭，还有许多绫罗绸缎，我挑了几块，窈窈看好不好看。”祭祀结束之后，宋子慕拉着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去了书房，今日宫中的赏赐尽数堆放在里面。
“这件玄青色很称你，枣红色也好看。“李善窈拿起几件锦袍在他身上比着，观察着他的脸色，怕他因为刚才祭祀的事情伤感，“夫君人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窈窈才是穿什么都好看。”宋子慕不太在意自己穿什么衣服，他拿起一块折枝梅花图样的织金妆花缎，披在李善窈身上，左瞧右瞧，“给你做件斗篷，等下雪了，穿着去探梅。”
又拿起一块沉香色暗花云缎：“这块也好看，可以做个小袄。”
“嗯，这块海棠色的吴绫最好看，衬得窈窈像个小娃娃，也做件小袄。”
“窈窈穿蓝色也好看，也做件小袄。”
“还有这个，紫色小袄。”
“哪里穿得了那么多小袄。”眼看着自己就要被布料埋了，李善窈哭笑不得地打断了他，“我的衣服已经够多了啊，而且为什么所有都要做小袄。”
“是夫君笨，只识得小袄，前几日锦云深不是送来许多样子？你选了喜欢的，让他们做。”
李善窈慢吞吞眨眨眼，突然抱住他：“都是给我的？”
“自然都是窈窈的，若是没有中意的，改天去北市再买些。”
“都好看，我都中意。”她扬起小脸，酒窝深深，“谢谢夫君。”
“夫妻之间谈何谢字。”宋子慕低头吻她，“今日窈窈陪我祭拜爹娘，还亲手给爹娘做寒衣，我才应该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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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敲了几下，打断了小夫妻的亲昵，茂林提了个小泥炉进来，花影端一个铜盆跟在后面，铜盆里是炭。
茂林将炉子放下，让花影把装炭的铜盆放在一旁，取出火引子将其中一块炭引着，对宋子慕行礼道：“将军，该开炉了。”
“好。”宋子慕接过火钳，夹起那块点燃的炭放进泥炉，说了句暖炉自今开，夜夜睡天明，又把火钳递给茂林，“把炭分发下去，今晚各屋都点起来吧。”
李善窈在一旁看得有趣：“这就叫开炉呀。”
“我今年特意多求了些银丝炭，无烟、不呛，你进进出出都带个小炭炉，千万不要冻着了。”宋子慕说着说着自己摇头失笑，他几时变得这么啰嗦了？
“我记得了。”窈窈倒是很认真地听进去，“过了今日炉子点起来，屋里屋外温差大，夫君也要仔细些。”
她说着过来拉他：“暖炉会快开始了，我备了鸡爪鸡翅跟豆腐，夫君要不要尝尝？”
“鸡翅膀倒是吃过几次，鸡爪却从未吃过，还有豆腐，也能烤来吃吗？”
“鸡爪入味，豆腐脆嫩，夫君要不要再来一份？”晚上暖炉会，大家围炉喝酒，共迎寒冬，李善窈把事情全权交给宋管家安排，自己跟宋子慕两人去了窈亭。
鸡爪已经腌制入味，用小刀轻轻在上面划几下，然后翻个面，撒些调料，不一会儿香气便散发出来。
“鸡爪烤好啦，接下来要烤夫君最喜欢的羊排。”小泥炉烧得很旺，烤肉滋滋作响，她平日清亮的声音也跟着多了几分暖意。
宋子慕不说话，给什么就吃什么，边吃边看着他的窈窈笑，炉火把她小脸烘得红扑扑的，给明艳的面庞添了几分傻气。
“干嘛一直看我？”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李善窈摸摸脸，“有灰？”
“今日的暖炉会，是我六岁之后过得最热闹的暖炉会。”他指指自己的心，“多了窈窈。”
李善窈抬眸，小心翼翼看他，她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宋子慕六岁时候父母战死沙场，从此成了孤儿，六岁之后的每一个热闹日子，于他而言，大抵都是伤感大于开心吧。
她忍不住放下东西去抱他：“夫君……”
宋子慕没说话，垂眸看怀里的窈窈，她抱的轻柔，时不时拍一拍，大约是想要安慰自己。
爹娘走了这么多年，一个人早就习惯了，亦不觉得难过，只是每逢佳节，格外孤独。
“太子府和镇国侯府其实也很热闹，许是我性子别扭，总觉得那份热闹是别人家的。”他随即又笑得温柔，“但今时不同，今后亦不会同，因为我有窈窈。”
“嗯，我会一直陪着你。”李善窈闭上眼睛，收紧手臂，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抱住他，“永远都陪着你。”
往昔那些孤独的、寂寞的时光，再也不会有了，因为我会陪着你。
宋将军看炉中炭火通红明亮，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这个冬天，必不会如往年那般寒冷，因为他有窈窈陪着，朝夕相伴，暖岁共寒。
作者有话说：
那个，月底求营养液呀！
第38章
十月初六,良辰吉日，宜嫁娶。
江南巡抚陈如章的大公子陈英墨，迎娶范府二小姐范琦琳。
陈范两家祖上有交情,早早定下来这门亲事，由于一直没有年龄相配的嫡女嫡子,所以一直拖到现在。
陈府张灯结彩,大摆筵席,陈家根基虽在江南,但京城也有不少交情，尤其嫡长子陈英墨执意留京后,陈如章很是为他走动了一番。
是以今日宾客盈门，自下午开始便络绎不绝,京中官员大部分都来了，热热闹闹站满了院子。
宋子慕早早收到了请柬，严格按照请柬上的时间来到陈府,门口递了礼单，与诸位官员寒暄几句，便被请到了偏厅喝茶。
偏厅也有不少人,张宜璟坐在首座，见他来了，微微诧异：“我见你放衙径直回府,还以为是不喜参加这等热闹场面，怎的又来了？”
“我回去接窈窈了。”宋子慕侧头，看跟在自己身后的李善窈,“窈窈,来见过皇孙殿下。”
李善窈恭敬行礼：“皇孙殿下万福金安。”
“嗯,坐吧。”张宜璟点点头,态度冷淡。
他一直认为女人只要漂亮就够了，漂亮过了就不好，比如李善窈这种。
脸是明艳张扬的，可做起事来，规矩谨慎，小心翼翼，是柔弱无助的，这样矛盾的美人儿，是男人的致命毒药。
就连最平凡的男子，面对这样的美人儿也会凭空生出一种孤勇来，愿意为她倾尽千金，披荆斩棘，上刀山下火海，只盼她展颜一笑。
何况自己那未经□□只会打仗的表哥。
红颜祸水，说的就是她。
李善窈感受到了张宜璟散发出来的不友好，却又想不出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位皇孙殿下，只能莫名其妙跟着宋子慕坐下，捧起杯子慢慢喝茶。
“哟，这么热闹，皇孙殿下也来了，宋将军居然也在，小山药居然也在！”门口传来唐锦年的声音，李善窈赶紧去看，只见他跟一个白衣男子一起走进来。
白衣男子柳眉凤目，长得极美，他跟唐锦年一起来到近前给张宜璟请安，然后笑着看向这边：“这位想必就是子慕的夫人吧？”
宋子慕牵过李善窈的手，道：“窈窈，这位是尚宝司司卿江清月。”
“见过江司卿，江司卿万福金安。”
“李娘子安。”江清月回礼，“久闻李娘子大名，一直无缘得见，今日一见果然姝丽端庄，怪不得子慕要时时挂在嘴边。”
宋子慕觉得江清月嘴有点碎，却又不想反驳，想了想招手叫过端茶的小厮，从托盘里拿了盏茶给他：“喝茶。”
江清月接过茶一饮而尽，继续说道：“子慕害羞了，想用茶堵住我的嘴。”
李善窈笑出两个小酒窝，她抬头看看自己夫君已经开始发红的耳朵，又递给江清月一杯茶：“是善窈依赖夫君，日日缠着他，若江司卿说的是真的，那善窈真是太开心了。”
“嗯，是真的。”江清月朗声笑起来，“夫妻恩爱，当真羡煞我也。”
几个人又聊了几句，便都各自坐下，与周围的人一起谈天说地，等待婚仪开始。
“咱们龙骧卫今日到的齐啊。”唐锦年环视一圈，“靖安司也来了不少，展凤仪怎么没来？”
“听说展司丞最近在忙北市的事，大约是脱不开身。”旁边一位青色衣服的男子道。
“北市？北市什么事儿？”
“说是要整顿市场，彻查假货，设了投诉点，每日都在接待上当受骗的百姓。”
江清月也来了兴致：“这是好事啊，只是北市假货横行已久，怎的突然就想起彻查？”
“好像是因为一篇小文……”青衣男子说着冲另一位男子招招手，“秦兄，你刚刚买的那份小报呢？借来一看。”
被唤作秦兄的男子闻言，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刚刚还跟大家讨论这篇小文呢，写的当真不错。”
青衣男子接过小册子翻开其中一页，递给江清月：“江司卿你看，就是这篇，行文流畅，语言通俗易懂，与寻常文章不太相同，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嗯，的确与一般文章行文有些不同，文中观点犀利，可圈可点。”
“我看看。”宋子慕也伸手。
李善窈眼睁睁看着那本《京城闲话》在他们手里传来传去，终是传到了宋子慕手里。
“确是有些见地。”他大概浏览一遍，看看落款，“梦娘……”
李善窈手一抖，茶盏与盏托之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众人闻声望过来，宋子慕赶紧放下手中册子，蹲到她面前查看：“如何？烫到没有？”
“没有没有。”她摆手，“就是没拿稳手滑了一下，惊扰各位了，不好意思。”
张宜璟欠身拿过小册子，随手翻了翻：“展司丞就是为了这篇小文，一定要整顿北市，往日其它小报针对北市假货泛滥的文章也不少，也不知道怎的这一篇就入了他的眼。”
他状似无意往这边扫一眼：“许是相识之人所写，卖个人情吧。”
李善窈喝干了茶盏里的水，没说话。前天苏星岚给她一本刚出版的《京城闲话》，里面有她在书社里写的那篇关于买到假野鸡夫妇事件的小文。
据说展司丞看了文章之后，将那对夫妇放了出来，还开始整顿北市，打击假货。
这本来是件好事，她还没来得及跟宋子慕说，怎么被太孙殿下一解读，事情就变味儿了呢？
她正想着，外面突然响起鞭炮声，接着便是锣鼓喧天，鼓乐齐鸣，有人喊了一句：“新人到啦！”大家纷纷向外跑去。
李善窈也跟着人群向外跑，宋子慕赶紧跟上去护着她，笑道：“窈窈喜欢看婚仪？”
“我想看看新人拜堂是什么样。”李善窈被护在怀里，回头冲他笑，“跟夫君拜堂那天我盖了盖头，什么都没看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