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时,他已是虚弱无比,但硬是撑着身体,冰冷的目光如利刃刺向他,以着一贯的淡漠冷傲气势怒斥他:“竟然做出乘人之危偷袭这等不入流之事,你父主就是这样教导你的?”
长啸听见他居然还有脸提起父主,勃然大怒道:“住口!你还敢提起我父主!你为何要杀他!”
玄苏闻言大感莫名其妙,但今日在生死关头竟被这么个小辈下手偷袭已是激起了他的怒气,当下也没心思与他好好掰扯,当即没好气地驳斥道:“你的脑子被吃了吗!怎么是我杀了你父主?你难道就没好好查清楚吗!”
骂了一通后想起来他父主的临终托付,那枚棘手的妖丹正好交给他,便只能勉强压下火气道:“别废话了!你赶紧给我把这禁咒解了,我把那——”
“呵,解了?做梦!”长啸却冷嗤一声,根本不听他的解释,“人证物证都在,你居然还敢抵赖?我告诉你,这禁咒能将你的道行禁锢,如今你再也不是什么九尾狐仙,若是跪下来给我父主磕头认错,我可以留你一个全尸。”
玄苏心头先是一怔,随即察看了一番自己的道行,竟真的被他禁锢至五百年左右!继而听完他的话怒火便再也止不住地彻底燃烧了起来,当下沉沉冷笑了一声,眸光深沉地看着他,轻蔑地说道:
“就凭你?当年我就不该看在你父主的份上将你救下,竟让你今日能跑到这里来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长啸愣了一下,就见他突然右手一扬,一道无形界面骤然出现将巢穴中的空间分隔为二。等他反应过来,玄苏已消失在巢穴中。
该死!他怎么就没想到这奸狡的狐狸怎么可能不在自己的巢穴里布置下脱身的手段!
他还想追上去,但这次不知怎的脚步终究是迟疑了。他想起玄苏方才提起的当年之事。
在他年幼无知独自外出闯荡,却被大妖捉住险些被生吞掉之时,他父主来不及赶过去救他,是玄苏单枪匹马闯入了大妖的巢穴与那大妖恶战了一场,身负重伤将他救回来的。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将当年那个浴血的宽阔背影当作他心底最可靠的冀望,是他憧憬着成为的目标。可为何偏偏是他杀了父主……
长啸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见到父主已死那一刻激起的不顾一切的怒愤一路支撑着他来到这里向玄苏复仇,但到了此刻却仍是被那一句话压塌了他苦苦撑起的恨怒。
他始终还是下不了手去亲手杀死那个人啊!
可父主的死他又如何能甘心!
好在没过多久,凡界妖界不知为何突然传出一条秘闻,说是只要得到九尾狐妖的妖丹,到岁入南斗之年待辰星凌日之时炼化入体就能白日飞升。
九尾狐妖的行踪在三界内早已多年未现,几乎成了传说。就算与他面对面只怕绝大部分凡人妖族都认不出哪位是九尾妖狐。所以这条秘闻虽然令人动心,却由于太过缥缈而没什么人响应。
长啸却觉得这正是一个机会,让他可以借旁人之手报仇。于是在往后的年月里,他利用禁咒约摸掌握到玄苏的行踪,再不断地透露出去,寄望着有朝一日,能亲耳听到玄苏的死讯。他原以为以玄苏被禁锢后的道行,这个愿望很快就能实现,没想到一等就是近十年。而如今,他竟还完好无损,堂而皇之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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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苏将当年长啸所不知道的事情结合当年情景一一讲述给他听。讲述的内容不算太长,长啸听完却久久都没有作声。
沉默了许久以后,长啸艰难地开了口:“这、这都是你,一面之词。如果不是你杀的,为何、为何赤燎长老会指认你?”
尽管当年他也确实有疑惑过玄苏杀父主的目的,今夜听玄苏讲述了整件事的经过也确实合理,但毕竟认定了是他杀害父主这件事这么多年,如今也很难凭着玄苏一番话就要推翻他的认定。
玄苏又不耐地啧了一声。不知为何虽然甘萝也不是多聪黠的人,可她真的可爱多了,不像长啸蠢得如此令人难以忍受!
“都过了这么些年了,难道你还没有一点察觉吗?”为了解开禁咒,玄苏不耐烦却又不得不提点他。
“这些年来,你们鹿蜀族为何对上往昔不成气候的鴸鸟族竟也屡屡失利反被压制?鹿蜀族幼妖的修行为何进展缓慢,以至于你不得不去采摘金果回去帮他们提升?你又经历过多少次暗算?这些事到底是谁有能力造成?难道你就不曾用你豆大的脑子想过这些事情吗?”
没想到这些年玄苏虽然一边被追杀一边四处游历,竟还能掌握到鹿蜀族这么多讯息。但长啸已顾不上警醒这些。玄苏的话确实让他难得地暂且放下这些年来盘踞心头的仇恨,理智清明地思索起这些之前一直被他忽略的问题。
他还想起了之前遇到甘萝合作摘金果那天,若不是甘萝他差点就被鴸鸟族妖偷袭杀掉。而知道他这次行踪的族人确实只有那么几个。
若玄苏说的都是真的,那这些年来鹿蜀族遭遇的困境似乎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族里出了内鬼。
长啸倦极地低头闭上了眼睛,内心非常不想相信。他宁愿玄苏说的都是推脱诬赖之辞,也好过让他一朝发现这十年来自己竟是恨错了人,也信错了人!
虽然脸上仍旧冷硬,长啸的内心已是无比动摇,又强撑着质问了句:“那你,当年为何不将父主的妖丹还给我?若你那时能将它还给我,我也不至于误会你那么久。”
玄苏真的被他气笑了,咬着牙说道:“你好好回想一下,当年我本来就要告诉你,你把禁咒给我解了,我就把妖丹给你,是不是你听都不听就朝我发作?”
长啸愣了一下,从头回想一遍当年的情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时无话可说。
玄苏继续冷笑道:“既然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冤屈我杀了你父主,要杀我给你父主偿命,我又何必再将妖丹顺顺当当地给你?我是那种以德报怨的人?我就是要你一直得不到你梦寐以求的东西,就算得到了也痛不欲生!”
说到这里,玄苏那清逸俊雅的面容竟被气极的魅笑染上了几分异样的昳丽,在深夜的月光下浮现着朦胧的狐魅,此刻才更像一代狐仙的绝代风采。
但长啸已顾不得欣赏眼前这样的美色,只是怔怔地看着他问:“所以你要将下了焚心符的妖丹带去杻阳山给我?”
“原先我确实是这么打算。你这些年的‘照顾’我必定是要回礼的。”玄苏淡淡哂笑道:“可是如今我改变主意了。”
他抬眼看向长啸:“只要你将我身上的禁咒解除,我也可以将妖丹上的焚心咒抹掉。”
长啸黯淡的眼睛霎时燃起了亮光,但同时还有些忌惮。
“你说的那些事我还需要回去求证,待我确认了你说的都是真的,我自然会为你解开禁咒。”他还是忌惮着解开禁咒后一旦玄苏恢复了道行,那无论最后查到事情真相到底如何他都拿玄苏没有办法了。
玄苏带着讥诮的笑意睨着他说道:“你以为这是你能选择的?若今夜你不给我解开禁咒,我就将妖丹毁掉,大不了谁也别如愿了。”
长啸的心头震动了一下,心知以他那任性肆意的性子说得出确实做得到。
而他是绝对不能失去父主的妖丹。这一点确实被玄苏拿捏住了,他没得选择。
沉默纠结了许久,长啸不得不妥协,情绪复杂地盯着他说道:“你最好信守承诺!”
玄苏满意地弯了弯嘴唇。
下在玄苏身上的上古禁咒威力巨大,想要将其解除也异常费力。长啸全神贯注地操控着细长的墨绿色藤条在玄苏的顶上交织下罗盖一般的符咒,配合着他的妖力由上而下形成了一个将玄苏笼罩在内的密闭空间。在那空间里不断有细小纤长的碧翠光丝如在藤蔓长出的细刺一般刺入玄苏的身体,倏忽又从他体内带出墨绿色的一些粘稠杂质,见光就化作轻烟消散于无形。
如此解了几个时辰,眼见黎明将至,当那些光丝再也带不出任何东西,长啸方才停下输送妖力,收回藤蔓。此时他已妖力运用过度,脸色涩白,双手僵直无法动弹。而一直承受着光丝不断刺入解咒的玄苏也好不到哪里去,浑身都已被汗水浸透。
禁咒被解除那一刻,被压制多年的道行蓦然恢复,澎湃深厚的妖力刹那间充盈了他整个身体,甚至喷薄而出,就连天地四野都霎时间为之静止了一瞬,随即以他为中心涌现出一股强大气息席卷向四面八方,飘散至极远地方,引得千山万木由近而远涛声一片。
玄苏忍耐着体内被深厚妖力骤然涌现撕扯的疼痛,许久后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睁开了双眸。只用青玉簪束起一半的飞扬青丝随着渐止的风息徐徐落下,向来和风一般的清隽玉面乍现出凌利而夺目的光华,如黑曜石般的澄澈眼珠散发出的熠熠神采昭示着一代九尾狐仙的归来。
既然长啸给他解除了禁咒,他便也依约拿出黑檀木盒,将里面的妖丹上附着的焚心符抹去,连妖丹带盒一起扔给长啸。
“希望这次你能好好用脑子查清楚所有事,守住你们鹿蜀族,别枉费了你父主为你留下的这枚妖丹。”
他对长啸丢下这句带着讥讽的话,转身就要离去。
但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停了下来侧头对他说:“还有,以后别再找阿萝。她与你我的事无关。”
说罢也不等他的回应,径直就往巴陵城里返去。
路上他就琢磨着是否要让甘萝知道他道行已恢复的事。说来当初他确实是抱着逗弄她觉得相当有趣的心思对她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而阿萝也是看在他道行低浅还要千里迢迢地送东西去杻阳山的份上才陪他一块上路,如今要是让她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玄苏竟突然有些不太敢面对她到时候的反应。
要是她一怒之下丢下他不再陪他了怎么办?
玄苏设想了一下那个情景就不愿意了。他不想被甘萝抛下。
于是,任性又自私的玄苏最后决定,先继续瞒着她,等日后她彻底离不开自己了再跟她说。
做了决定后,玄苏施了个法术掩藏住自己的真实道行,从外在来看他似乎仍是那个只有五百年道行的小狐妖。
回到城内天罡派据点的时候,天色已经亮起来。他本想静悄悄地回房,装作从没出去过,却没想到在自己的房门口看见了倚门站着双手抱胸瞪着他的甘萝。
她带着满腹怒气与醋意问:“昨晚你去哪儿了?”
第44章 吻上
因为连日奔波劳累,昨夜三人都很早就歇下了。早上天还没亮甘萝就醒来,想着正好去逛逛城里的早市,便兴冲冲地过来敲玄苏的房门。没想到敲了很久他都没应,甘萝担心他有什么情况,便推门进去看看,里面却是空空如也。床铺没有被动过的痕迹,一摸床铺都是冰凉,可见这人定是一夜都没在。
甘萝这还是头一次碰上玄苏没有交代一声就不见了人,心里又挂虑又疑惑,突然想到昨日他被那幺幺勾搭的情景,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家伙该不会是放不下那么千娇百媚的小妖精,夜里去跟人家私会去了吧!
甘萝便一边猛灌自己醋一边蹲在门口守人。
然后果然就等到那家伙偷偷摸摸地跑了回来。
被她捉了个正着,玄苏顿时也有些莫名的心虚,一边推开门进去一边说道:
“夜里睡不着,出去走走。”
甘萝跟着他走进去,顺手把门关上,眼睛狐疑地上下打量他,想看看他身上是不是留了些见不得人的蛛丝马迹。
“只是出去走走?”甘萝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偷偷嗅他身上有没有别的小妖精的气味,“没有私会什么妖精?”诈他一诈。
一贯聪黠如玄苏竟真的被她这么明显的试探诈得心头陡然一跳。——长啸确实也是妖精。
好在狐狸还是老的辣,他面上完全不动声色,语气如常地转身敲了一记她的脑袋说道:“胡说什么。”
嗯?还是觉得有些可疑呢。
甘萝端详着他的脸色,视线落在了他看上去很柔润的嘴唇上。不期然就想起昨日那幺幺勾搭他时说过的话。
难道他的嘴唇尝起来真的很甜……
一时不觉想入非非,她盯着玄苏的唇,思绪却飞到了天边去。
被她这样定定地盯着走神,玄苏的心头闪过一点异样的感觉,抿了抿唇问:“你在想什么呢?”
“想你的嘴唇……”
甘萝顺口就说了出来,等回过神来霎时从脸红到了脖子。
玛德,她在玄苏面前还从未如此急色丢脸过!
她都够无地自容了,偏偏玄苏还不肯放过她,当即眉眼带笑地堵着她问:“哦?那你想要对我的嘴唇做什么?”
甘萝被他揶揄得没法躲,一气之下将他一把推到榻上,欺身就压了上去,像个调戏小娘子的大爷一样抬起他的下巴邪气地说:“你猜呀!”
“你、你不要如此……”
方才还笑着逗弄她的小狐妖此时却红了一张脸,侧过脸软软地躺倒在榻上轻声说道,心里其实在暗喜。
见到他这副娇羞模样,甘萝的窘迫反倒没了,心里涌起了火热的调戏冲动。她就势将玄苏的双手握住压在他的头顶上,上身也压在他身上,只感觉这具纤长而结实的躯体驯服地贴在自己身下,好似任由自己为所欲为。这让她不禁更有些忘形,带着邪邪的得意的笑容贴近他俊美的面容,对他轻佻问道:“要是我执意如此呢?”
他的脸上飞上一抹醺色,眼眸好似羞涩得不敢看她似的流转了一下,竟勾出眼波潋滟的异样神采来,让她一时看呆了。
他抿了抿唇,轻声说:“那就……随你……”
听着这惑人的话语,她的心竟悸动了几拍。想不到平素清逸淡雅的他羞赧的样子竟然能这般动人心魄,让她原本只是抱着戏弄他的心都忍不住被勾动了。
她的目光不由得停留在他浅绯色的润泽的嘴唇上,心里突然在想:“好像确实挺好吃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很甜?”
仿佛被什么蛊惑了似的,她终于低下头,吻上了那两片唇。
唔,柔软,温热,触感好好……
她竟真的吻了下来,双唇相碰的刹那间,饶是玄苏也不禁为那触碰时涌起的强烈悸动怔住。仿佛是期待了很久的礼物终于等到拆开的这一刻,欣喜了,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