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把狐仙当菜鸡——夏夕云
时间:2022-07-05 07:12:10

  甘萝低头静静地看了半晌,才抬头对他说:“虽然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东西,可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你觉得它像不像……太极图?”
  玄苏心内一动,再看上去发现两者确实有异曲同工之处。那两条首尾相接的鱼可不就如太极图中的一阴一阳之形。
  但再琢磨一下却又觉得不是。就他所知,道家可从未有过如此风格类型的造像。这双鱼铜像看上去像是外来之物,想来很可能是近些年来才流传入华夏大地的东西。
  它虽然被打造得一派贵雅庄严,但萦绕其上的丝丝缕缕黑气犹自不肯散去,却将它染上了几分诡邪气息。到底它是什么来头,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又为何这里的川魙都将它当成核心来依附?
  正当二人看着手中这尊双鱼铜像默然揣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双鱼宝像!它怎么会在你们手上!”
  二人回头一看,是一个身穿小吏官服的人探出甲板来,直愣愣地盯着玄苏手中的东西,张口结舌,神情相当惊讶,那感觉倒像是他们俩偷了那东西似的。
  甘萝怔了一下,指着那双鱼铜像对他说:“你知道这东西?它是方才被我们驱散了川魙掉下来的。”
  那小吏又愣了一下,有些狐疑地瞧着他们俩,正要再说什么,却被人开口拦了下来。
  “不得对两位先生无礼。”
  小吏忙应声退下。
  开口的是一名身穿黛紫常服的男子,施施然走上前扫了一眼那双鱼铜像,眉目带着好奇探视船头站着的这二人,朗声说道:“阁下手中的确实是我等奉命护送回江夏郡府的双鱼宝像。二位可否赏脸随我上二楼舱中细说?”
  他的语气态度都相当坦诚客气,甘萝便看向玄苏,玄苏微微颔首。
  去便是,横竖如今也没有什么需要他忌惮的人与事。
  跟着这人,玄苏与甘萝终于得以上到二楼船舱。二层果然比简陋逼仄的一层船舱舒适得多。不说地上铺着软暖的毯子与齐备的家具器物,单是舱层就比下面那层高大得多,显得更透气从容。
  这人将他们二人请到案几前坐下,自己也随意坐下。一身宽松的长袍逶迤垂落地板上,长长的腰带只是松散地系着,前襟随意敞开,露出内里的里衣也不在意,看着像是夜半熟睡中仓促而起来不及整置,但再看起来倒更像是这人本来就有的一身疏狂洒脱的情态。
  玄苏坐下便随手将双鱼铜像放到案几上,表明二人坦荡的态度。
  这人亦坦然道:“能与二位遇上也是缘分。在下是江夏戴氏的戴洋,忝职江夏郡府奏曹史。此行正是护送这双鱼宝像回江夏府郡。它原应被妥善放置在舱内宝箱中。”说到这里他指了指案几上的双鱼铜像,“但不知这宝像为何会到了阁下手中?”
  原来这铜像本是船上的东西。
  玄苏心念一转已想到先前那些川魙看似要在这船上搜寻些什么,想必找的就是这个双鱼铜像了。可它们为何要得到它,又为何要依附其上?
  在他暗自思忖时,甘萝开口答道:“方才我们将那团川魙驱散后,就看见这个双鱼宝像从川魙缠裹着的地方掉落下来,我们便捡了回来,正要弄明白它是怎么回事呢,可巧就被你们认出来了。”
  见她说得大方坦白,并没有心虚欺瞒的样子,再加上方才确实窥见他们二人迎在风云诡谲的船头巍然无惧地应对那等邪诡可怕的巨大黑影,并将它们都尽数消灭了,想来是有真本事的方士高人,戴洋便信了她所言。
  “既是如此,那我倒要谢过二位把它寻了回来,否则我只怕无法回去交差了。”
  戴洋笑着向那二位致谢,一边伸手去拿回那尊双鱼宝像,却不曾想还未碰到便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像是弹了一下,令他的手蓦然一缩,随即不解地看向对面那个一直不曾说话的男子。
  他可看得真切,虽然那男子并没有碰到自己的手,可他确实朝着这边虚空弹了一记。
  玄苏从容地瞥着那尊铜像,不紧不慢地笑道:“不急,帮人帮到底。阿萝,画个清净符去一去它上面的那些邪秽,别让它害了人。”
  听他这样一说,戴洋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像他这样的寻常人是看不见铜像上纠缠的黑色气息,修习术法之人可以。甘萝便学着玄苏教的方式以灵力直接在铜像上画了道清净符,眼看着那些残留的邪秽都被符咒燃尽清理干净了才比手朝戴洋让了让说道:“这下可以了。”
  戴洋也看不出宝像上面的邪秽是怎么被消除的,只看见这女子在上面画完符咒后,倏忽一点光芒便一闪即逝,过了没多久就见宝像在灯光的映照下像是慢慢地被无形的擦拭去掉了一层看不见的污垢,顿时光亮了许多。再听她这么一说他便放心地将双鱼宝像拿了过来,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无碍,再召人过来将它小心放置回原位。
  经此一事,他对这二人的品性更多了几分信赖,也更为好奇了。往常他是见识过一些方士的,只要有些道行能耐的大都端着仿佛世外高人的气势与架子,一般人都不放在眼里,轻易不肯将术法示于人前,若想请他们出手相助更需要再三拜请也不一定能如愿。如眼前这样确实有真本事却又如此平易近人不拘小节的方士,他也是头一次遇见,只觉得倒是难得地颇合他的性情。
  他爽朗地对二人笑道:“二位这次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日后若有戴某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若二位不嫌弃可唤我一声鸿川,日后可尽管到鲁山城戴府来寻我。”
  这是有意要结交他们二人当朋友了。
  玄苏垂眸笑了笑,倒也不会将这等善缘拒之门外,抬眼看向他说道:“在下玄苏,她是甘萝。我们此行也正要到鲁山城去。说来确实有一事要请教鸿川兄,可否将这双鱼宝像的来历告知我们?”
  戴洋沉吟了一下,说道:“其实倒也不是什么不可示人的隐秘,告知你们也无妨。我们郡守崇佛,这尊双鱼宝像便是郡守特自天竺国请回来的佛家宝相。”
  “竟是佛家之物……”
  玄苏微自一怔,低声喃道。
  佛家毕竟自外方流入华夏时日尚未算长,自然比不得本土道家更令人熟悉。
  戴洋点头继续说道:“确是佛家之物。据传这双鱼乃佛家八宝之一,象征着复苏与永生,有护佑六道众生免受轮回之苦的法力。但这也只是自天竺流传过来的传闻。此次郡守将它迎回去也是为了集齐佛家八宝的收藏罢了。”
  他虽是不以为然,但玄苏的心里却有了计较。
  若那双鱼宝像有这么一个来由,就不怪那些川魙为何不顾一切要得到它,并拼了命要依附其上了。看来传言也不一定就都是虚的。若它真有复苏与永生的法力,哪怕只是一成的可能,都足够那些即将要消失于天地间的川魙豁出一切去尝试。
  过阵子闲来无事的时候,倒是可以去郡守府将它拿来赏玩琢磨一下。
  疑惑既解,心意既定,玄苏便松下心来,问甘萝讨了一道辟邪符递给戴洋。
  “听你道来,这或许的确不是凡物。为防以后还有妖邪打它的主意,你可将这道符贴在放置它的宝箱外稍作防护。”
  戴洋不知他心里的打算,自然高兴地接了过来,又再三道谢。眼见舷窗外天色隐隐既亮,索性将他二人留在舱内歇息,直到抵达鲁山城的码头。
  见戴洋自去一边的屏风后床榻歇下了,甘萝附在玄苏耳边悄声问道:“你是不是打了什么主意?”
  这一路相伴走来可不是白走的,如今凭着他些微的眉目意态她便能猜出几分来。
  被她靠近轻轻呵在耳中的温润呼吸与悄声话语撩拨了一下心尖,玄苏侧过脸,眼波潋滟地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轻声回她:“你猜。”
  甘萝:“……”
  此后水路都顺畅无阻,正午时分,耽搁了几个时辰的客船终于抵靠在鲁山城附近的码头。
  戴洋邀请玄苏甘萝与他一道乘马车回鲁山城。有人主动提供马车捎带,二人自无不可。玄苏便将舒绥绥的地址给了他,劳他送上一程。
  在码头等着戴洋指挥人从船上卸下随行的行囊物品安置到马车的空子,甘萝赶紧对玄苏说:“要不还是把你本来要送去杻阳山的那个东西处理了吧,免得日后还有人盯着它找上门来。”
  玄苏顿了顿,心下明白了她的忧虑,但也只能捏捏她被江风吹红的脸蛋笑道:“放心吧,那东西我已经将它交给了它的主人,现下已经不在我身上了。”
  听他这么说,甘萝的心才算安稳了。
  戴洋的马车一路将他们送到了舒绥绥在鲁山城的定居处,原来是一座酒肆,门前招摇的酒旗上绣着大大的“淇梁春”三个字。这次移居到鲁山城来,舒绥绥不耐烦再开琐事繁多的客栈,索性便开只提供酒水与吃食的酒肆。
  戴洋下得马车来,就着日头抬眼望向那幅酒旗,喃喃笑道:“淇梁春……倒是挺别致的名号。”
  那脸上的笑意尚未放下,便被正从酒肆里款款而出的倩影凝在了嘴边。
  舒绥绥穿着飘逸的罗裙,仍是那副闲懒自在的模样,抱着那柄拂尘不紧不慢地走出来,看见站在马车旁的玄苏与甘萝便未语先笑,尘尾轻柔地朝甘萝身上一拂,慵懒清甜的笑音响起来:“啊呀,又再碰面了。”
  被一直仰慕的美丽小姐姐这么温柔地笑脸相迎,甘萝心里甜得热情一涌,扑上去就要搂抱住她——
  “绥绥~我好想你啊!”
  她那热情劲儿令玄苏也忍不住眉心一跳,伸出长手将她往怀里一捞,
  “大庭广众的你收着点!”
  人倒是捞回来安分了些,舒绥绥却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明媚的杏眸带了几分揶揄与探究。
  戴洋在一旁看着这三人的动静,终于从舒绥绥的脸上收回了心神,特意朗声对他们说道:“两位既已送到,我便先回郡府交差去。改日过来寻你们吃酒啊。”
  玄苏与甘萝便与他致谢道别。
  等到上马车了也没能得到那位伊人多给一个眼神,戴洋只好带了点遗憾离去,心里想着得空再过来吧。
  舒绥绥将他二人安置在酒肆后面的院子里。
  夜里等店关了,人都歇下了,她将玄苏叫到店里二楼的雅座小斟闲谈。
  “这禁咒是怎么解开的?”
  她也不绕圈子,喝下一盏酒就开门见山地直问了。
  玄苏知道瞒不住她。这掩藏道行的法术也就能骗骗甘萝和余未欢这样修为还不算高的人。
  “在巴陵城的时候凑巧遇到了当初给我下禁咒的人,便让他给我解了。”
  玄苏轻描淡写地回答了,悠悠然抿了一口酒。
  舒绥绥知道他这简单一句话背后远远没有那么轻易。不过既然如今他的禁咒已解,道行恢复到了巅峰,她也就不必再忧心他了。
  说到这里,她就想到了另一个人,曲肘杵着下巴笑看他道:“不过我怎么觉得小姑娘似乎还未知晓你的真实身份,还拿你当小狐妖看待呢?”
  说到甘萝,玄苏浅浅失笑,摇摇头道:“还不敢让她知晓,就怕她一生气就跑掉了。”
  “谁叫你当初哄骗人家,到如今竟还要瞒着她。小姑娘招惹上你也是可怜。”舒绥绥似嗔非嗔地横了他一眼,垂眸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你和小姑娘现下是什么情况了?”抬眼望向他的眼神带了些许打量。“如今你已九尾归位,又没了去杻阳山这个理由,我还以为你们会散了。”
  虽然妖狐族向来性独自主,不喜干涉旁人生活,但她与玄苏这么深厚情分的老友,这么多年来又难得见他竟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不由得不多关心过问一下。
  玄苏的眼底多了些缱绻,嘴角勾了勾说道: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我怎么舍得散了。我还要带她一道去游历呢。”
  “哦?如此说来,你心里拿她当什么人?”
  拿她当什么人?自然是心里很重要的人。
  玄苏理所当然地这样回答了。
  “然后呢?”
  “然后她心里也是有我的。就是这样。”
  玄苏不太明白她到底想说啥,也不甚在意。他相信他和甘萝心里都是有彼此的。这就够了。
  舒绥绥有些无语地瞅着他,实在不想问他多活了那么长的年岁是不是都白活了去,怎的竟连这么浅显的人情世理都还没参透。
  唔,也许不是没参透,而是这个自私又任性的男人根本从没放过在心上。
  哪怕是她这样生性凉薄的妖狐都忍不住提醒他:“既然是放在心上的人,那你没想过该给她确定一个名分吗?你该早就清楚凡人生命短暂,又看重羁绊,有多在意名分这种事。如若你们一直就这样暧昧不清地走下去,就不怕她会心有不安吗?”
  玄苏怔忡了一刻,确实从未想过这一点。妖狐族与人相处惯是随心随意,合则聚不合则分,很少会去在意这种虚幻又易变的事情。他对处理男女之情没甚经验,这是仍拿男女之情当作从前的知交之遇一般对待呢。
  “阿萝她是修道之人,本也不在意这些虚俗的东西。我们这样相处着就很好,顺其自然水到渠成,没必要刻意去给彼此套什么名分,反倒臼于形式了。”
  见他仍是不以为意的样子,舒绥绥轻叹了一口气,以指尖隔空点了点他,
  “别说我没提醒你,你对人欺瞒在先,又拖磨着不给人一个明确的说法,你若仗着人家心性好就能一直任意对待,迟早有一日别叫你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玄苏虽然活了那么几千年,可在感情一事上还是个二货。
 
 
第47章 圈套
  在鲁山城的这些日子,甘萝过得几乎是有生以来的快活。如今放下了得想法子赶路去杻阳山的负担,她终于能享受纯粹的游历天下的乐趣,镇日里跟着见多识广的玄苏到处跑四下去游玩,玩累了回来还有美人小姐姐等着他们。
  那日在客船上结识的世家子戴洋也与他们一见如故,一得了空就过来淇梁春找他们吃酒消磨,休沐的日子里更会做向导亲自领着他们去江夏郡远一些的风景名胜游玩。托他的福,他们无论到哪儿都无需费心打点城关路引,更不会有人找他们麻烦。
  这日正遇上玄苏甘萝二人方从远处返回,打算休整一两日再出门,午后戴洋又早早地下值过来,三人便在淇梁春二楼一个包厢里吃酒闲聊近日游历的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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