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信,长生是最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尤其是对于他们这等修道之人而言。否则他长生门也无法短短数年便壮大至此。
但甘萝听完沉默了许久,最后只是偏了偏头问了一句:“你们自己都没能长生,我学会了又有什么用?”
长春真人一愣,连忙想申辩假以时日他必定能将最完善的术法研制出来,但甘萝挥挥手不让他再说下去。
“再说了,用这么阴损的法子搞出来的长生之术,就算让我用了,我还怕遭天谴呢。”
这话一出顿时让他哑口无言了。修道之人所为的最终目标不过是得道飞升,即使是他们钻研长生之法也是为了能让魂魄长久留在世上继续修行直至飞升。若杀孽过重,哪怕有朝一日真能修行至飞升,只怕也过不了天谴那一关。这也是他无论如何也想要得到玄苏的妖丹的缘故。
若能得到九尾狐的妖丹炼化入体,就能白日飞升啊!
他不由得朝玄苏那边瞥去一眼。
但这一眼也被甘萝挡住了。她满眼鄙夷地睥睨着他冷冷说道:“就因为你这种自私无耻之徒的痴心妄想,令得满城百姓无辜丢失了性命。就算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让你赎清罪孽!今日死在我伞下真是便宜你了!”
说罢,不等他惊惶挣扎,伞尖直戳入他的心窍狠狠一搅,结果了他一条背满罪恶的性命。
这边终于办完了事,甘萝赶紧回到玄苏身边,见他仍醒着,便努力将他背起来,一步一步地从楼梯走了下去。
好容易走到长春阁底下一层,刚推门走了出去,玄苏便轻轻推开甘萝,让她放下自己,顺势扶着她在门前台阶上坐下来。仅是这么几个动作,就已令他竭尽余力,冒着冷汗虚弱地靠在甘萝的肩膀上弱弱地喘着气。
甘萝揪心不已,用袖口替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对他说道:“咱们先在这里歇一会儿,等歇好了我就带你下山去疗伤。”
玄苏却轻轻地摇了摇头,眼眸里已有决断。如今他哪怕想用叶哨传出个口信都已拿不出妖气和力气去传了。他把头搭在她的肩上,轻声说道:“好阿萝,先前我教过你的疗伤符,你帮我画一个吧。”
甘萝怔了一下,“可是以我的修为,你也知道我画出来的疗伤符对你来说并无多少效力啊。还不如赶紧下山去寻人找药给你好好治疗。”
玄苏还是摇摇头,“来不及了。如今只怕咱们还未离开丹穴山的范围,那人便要来到将我们截下了。”
甘萝懵然无措,“还有什么人要来拦截我们?”
玄苏抬起头看向她,冷静地说道:“那个在妖凡两界传出九尾狐妖丹能让人白日飞升的幕后之人。他黄雀在后,此次必定会来,我们跑不掉了。所以,你暂且帮我疗一下吧。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他来。”
第57章 最终黑手
实在拗不过他,也心知他的猜测应该不会有错,甘萝只能竭尽所能在他身上画下疗伤符咒,聊胜于无地替他姑且稳一□□内伤势。
虽然她知道这样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如今他伤成这样,她虽然伤得不重,但本身道行修为就不够高,拿什么与那黄雀在后的幕后之人对抗?
玄苏看出了她的不安,安慰她道:“不必太过担心,那人想要的不过是我的妖丹,与你没有什么关系,应该不会伤你性命。”
甘萝张大了眼睛,一时气得不知说什么好,想揍他又顾忌着他的伤势,憋了好半晌才终于憋出了一句大吼:
“你当我是什么人!我会为了逃命抛下你不管吗!”
玄苏见她气成这样子就已后悔说出了那些话,如今更是想起当初她曾奋不顾身地拼命去救他一回又一回的场景,当下忙抱住她迭声道歉:“是我说错了!是我忘了阿萝曾怎样对我!阿萝别气,你打我吧!别气了。”
甘萝被他抱着着急忙慌地赔罪了这一轮,气已经消了一半,听着他说的这些话,红晕不由得从脸蛋蔓延到脖子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挣出了他的怀抱,不太自在地斥道:“说话就说话,别抱来抱去的。你别再把我当作那般随便对待的人。”
玄苏顿了一下,明白自己又惹到了她的心结。
先前舒绥绥曾提点过他,是他并不以为意,结果终于把她给气跑了。后来在却月城她对他说的那番话,终于让他彻底认识到自己的错处。但他却一直未能对她倾诉出自己的真正想法。如今他自然不能再重蹈覆辙伤她的心。
眼下正有了这时机,他便握住她的手,不让她挣脱,郑重地对她说道:
“不管你还信不信我,我都要告诉你,我从未曾将你当作随意对待之人。我是真心将你放在心上,将你当作了心爱之人。只是以前我太过驽钝太自以为是,伤了你的心。你能,你能原谅我么?”
甘萝定定地看着他,连眼睛都不知道要眨了。只因她太过震惊,脑子里有一刻完全是空白的。
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日竟能从玄苏的口中听到这些话。他虽然一直以来都温柔待她,可也因为性子里的随性与骄傲,从来都不是会将这些话说出来的人。她曾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听到了。
可今日他竟真的,认真而郑重地,将他最真实的心意讲给了她听。
一时间她竟有想哭的冲动,不是因为被他的话感动,而是为了那些日子里她曾因为对他动了心而茫然不安,曾委屈莫名却又无法宣诸出口的心情终于有了回应。
诸多的情绪一时都堵在了心头,也堵住了喉咙,以至于她久久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地看着玄苏忐忑期待的目光。
最后,她终于憋出了一句话:
“那为何,当初你装作只有五百年道行来耍我,哄骗我?”
等了她这么久,没想到最后她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玄苏不由得顿了一下。但这件事确实也是她的心结之一,他也理应给她一个交代。
他苦笑了一下,回答她道:“当初你遇到我时,我确实只剩五百年道行。那时觉得你挺有意思,为了能让你陪我去杻阳山,我就哄瞒了你。直到后来从纯山妖集回到巴陵城后,我才恢复了全部道行。但那时候我怕你贸然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会生气不理我,我只好掩藏道行继续瞒着你。这些确实都是我的不是。但我以后不会再瞒骗你了。”
甘萝没有理会他最后一句近似许诺的话,只是好奇地问他:“为何你那时的道行会只剩五百年?”
玄苏想了一下,老实地答道:“因为十年前,长啸给我下了一个封禁道行的禁咒。”
就让她知道长啸的真实面目吧,不能只有他被批判。
“他为何要给你下这个禁咒?”甘萝惊讶地看着他,“你们不是朋友吗?”
玄苏便将当年他与长啸的恩怨的来龙去脉都跟她说了。
甘萝呆呆地看着他,许久之后终于吁出一口气。玄苏的坦诚相告总算让她将之前曾经疑惑过的事情都弄明白了。
难怪初遇长啸时他提起玄苏的态度那般奇怪。难怪后来见到他们俩的相处那么古怪,像朋友却又像不对盘的冤家对头。也难怪先前无论玄苏走到哪里,都总会有妖族或者长生门的人找上门来想夺他的妖丹。
她忍不住轻声叹息。遇上玄苏,真的是她平淡人生的转折点,因为他她倒是经历了比从前二十多年人生都还要丰富得多的事情,还遇上了那么多有趣的人。这么想来,当初玄苏哄骗她与他一同上路虽然可恶,倒也不全是坏事。
玄苏也不再追着她问一个结果,只是安静地靠在她身上。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不再疏离抗拒的气息,他想他已经有答案了。
二人相依偎着度过了一夜。第二日黎明,当遥远的天际现出一道光边,玄苏以恢复了些微的那一点妖气用叶哨发出了一则消息。甘萝明白以他这一点妖气,那消息只怕也传不到多远的地方,只是最后尽一点努力罢了。
到了清晨时分,终于有一道从容的身影一路踏过一片焦土残垣的长生门,径直往上走到长生门的尽头,在长春阁的台阶前停了下来。
甘萝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意外地呼唤了出来:
“前辈!怎么是你来了?”
站在他二人眼前的,正是与他们在却月城阙别的太明道人。
太明道人却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她的话。
她又想起来那时在却月城道别时,他曾说过待处置完要事就会赶过来帮忙,便了然对他笑道:“你是特地赶过来帮忙的吧?眼下你也看到,这长生门已经被我们毁掉了,掌门长春真人也被我们除掉了,你这是来晚了。”
他仍是淡然笑着,不置可否。
一直没有作声的玄苏此时扶着甘萝站了起来,平静地对他说道:“如今终于敢现出你的真实身份,看来这次你已笃定能得到我的妖丹了。”
甘萝的心里咯噔一下,震惊地看着他,又看向太明道人。
她万万没想到,那个散播九尾狐的妖丹能令人白日飞升的幕后之人竟然是他?而且听玄苏的意思,他也想得到九尾狐的妖丹!
不能吧?怎会是他!此刻她真心希望是玄苏猜错了人。那么令人钦佩为人又谦逊低调的一位老前辈,怎会是那样心机深重之人!
然而此时太明道人的态度粉碎了她的期盼。
“我师弟既已将你伤及至此,若我还留不下你的妖丹也未免说不过去了。”他面上现出一丝与平时低调平和的面容不太相符的,志在必得的神情。
又一重令人大出意料的信息,已震得甘萝彻底无言了。就连对他的出现并无多少意外的玄苏,听到他这话都不禁面露些许讶异。
长春真人与太明道人竟是师兄弟?
他们一个众所周知自太清派脱离出来自立门户建起长生门,另一个自称无门无派,乃自持散修之人。任谁也想不到他们竟曾是同门师兄弟,当年皆从太清派离开。
不过再细想一下便也能明白了。
为何凡界听闻那个传闻的道门中人不胜凡几,但只有长生门一直追着他不放。
又为何甘萝之前在却月城苦苦支撑却从未遇见过援手,但前脚玄苏才进了却月城,后脚太明道人就在城中出现救了他们一把,想来也是担心他的妖丹会毁在活尸手中才不得不沿着长生门的门路潜入城去出手支援。
而且看长春真人对他们二人的到来毫不意外,甚至早已布下法阵只等着他们来自投罗网,或许也是太明道人事先离开却月城后报的信。
甚至玄苏都已猜到当时他在却月城布下的那个大阵,最后阵眼出现的异常是真的非人力所能控制,还是为了拿下他而做的手脚?只是太明道人也没料到他们竟来了个那般强大又不要命的橐蜚族相助,最后竟救下了他。太明道人心知已错失时机,才转而利用长生门的师弟将他引来重伤,好方便自己下手。
如今见玄苏果然已被长春真人重挫得再不足为惧,甘萝的实力他更是清楚妨碍不了他,原本以为会一道同来的那几个妖族也并没有跟来,令他更为省事稳妥,太明道人心知多年夙愿终要实现,倒也不急于这一时取丹了,倒想先弄明白玄苏是如何猜出他来。
“我自问,应该并无露出什么破绽来才对。”
他一派闲话家常的作态,一点儿也没有即将要与他们生死决对的剑拔弩张之感。但先前一直慈眉善目的面容,如今终于褪去了低调内敛的表层,往日平淡的眼眸乍然现出苍劲沉郁的锋芒。仿佛真面目终被识破对于他来说并无所谓,一切仍在他的掌控之中。
玄苏垂了垂透出点讥讽的眼眸,似也不在意生死,亦是从容淡定地回答他:“十年前在令丘山南的峡谷中袭击斑炽的人是你吧?虽然当时只与你短短过了几招,但你的气息我已记在心里。在却月城里重遇时你虽已以檀香掩盖气息,但我并不是闻不出来。
但那时我也并未完全确认是你。直到与活尸大战以后,我对你的怀疑才更确切了。”
“哦?此话怎讲?”
太明道人并没有被揭出破绽的羞恼,反而一副好奇地虚心请教的样子。
“对于修道之人而言,橐蜚族的意义不言而喻。若是一般修道之人,眼见绝迹已久的传说中的橐蜚族出现在眼前,无论传言真假也必定会对他的羽毛有所心动图谋。我知你并非已修心至圣贤对凡事无欲无求,但你竟真的对他无动于衷,我便猜到你必定有比他更大的图谋,比如说,——我的妖丹。”
甘萝与余未欢道行尚浅无心得道飞升,又对橐蜚这种上古祥鸟知之不多,对矜若言不曾趋之若鹜他可以理解。但对于太明道人这等道行深厚研习渊博的修道之人而言,竟仍能对矜若言视若平常,甚至连多一些关切都不曾有,就相当令人怀疑了。
玄苏继续说道:“再结合当年我将袭击斑炽的黑衣人重伤赶跑,那人没有得到他的妖丹,过后就有妖族追缠上我。我原以为他们的目标只是斑炽的妖丹,但没过多久世上就出现九尾狐的妖丹能令人白日飞升的传闻。我便猜想那黑衣人的目标或许就是道行足够高深的妖族妖丹,既然得不到斑炽的妖丹,就将目标转到我身上。
但为何那黑衣人对付我却不再暗地里行事,而是不惜发动妖凡两界动手呢?我猜,当年我伤得你不轻吧?”
听到这里,太明道人终于朗声笑了起来,笑声中有着终于解开疑惑的开怀,也有着秘密终于被发现的释然的愉悦。
玄苏在他的笑声中继续平静地问出这句话来:
“只是,我的妖丹当真能令人白日飞升?”
虽是疑问,语气里却有着不以为然的嘲讽。
那些无知而贪婪的妖族凡人被蛊惑鼓动,他并不奇怪。但面对着这个传闻的始作俑者,他却并不信太明道人当真认为他的妖丹有此奇效。
但他到底为何目的,要如此费尽心思手段去得到顶峰大妖的妖丹,是玄苏至今都未想明白的。
太明道人仰天喟然长叹。
这么多年了,他独自背负着这副重任踽踽独行,竭尽心力要将它完成,甚至不惜违背长久以来的道心与原则。而他从未曾后悔过,也不曾与人阐明过。
但如今,即使将要与之和盘托出的是听完后就将死在他手上的人,他亦觉得痛快。
“没错,你的妖丹并不能令人白日飞升。”叹息过后,他坦然望向玄苏二人,目光不悲不喜,平静无波,却又透着无上悲悯的傲然。
“它有别的用处。”
“约摸四十年前,我便推演出,这乱世仍将持续近三百年。三百年乱世呐!仍要多少代百姓承受战乱之苦,流离失所,生灵涂炭?这方世间是否还能承受得住如此长久的祸乱?我不忍此结果,便多年潜心钻研更改世运之法。天道怜我,终究让我寻到了办法,即是以超过八千年道行的妖族妖丹为祭,于辰星凌日之时以己身启动乾坤易星大阵,便能扭转世运,令九州提前统合归一。我便想方设法要得到你们的妖丹,但却多年未能得到。后来我便将那传闻散播出去,更以制作飞升仙丹为饵诱使我那师弟为我夺取你的妖丹。不曾想他一直求而不得,竟心思走歪钻研起封魂长生之术,实非我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