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未欢其实一直挺好奇以他鸟形的独足,到底是怎么在化为人形时变成两条腿的。之前没有仔细观察过,今日正好有机会好好看看。
于是她便眼都不眨地盯着矜若言落到地上由鸟形化回人形。
矜若言却被她一直盯着自己腿间的稍嫌猥琐的目光冒犯到,沉下脸把手一挥,院子里一张巴掌大的梧桐叶便被他弄了过来一把拍到了余未欢的脸上,终于遮住她放肆的目光。
余未欢把脸上的叶子揭下来扔到一旁,心里啧啧这鸟妖忒小气,抬眼便看见他已经靠坐到院子里那颗梧桐树在半空中伸出的粗壮横枝上,两条长腿伸直了随意搭在长长的树枝上,阖上双眼任由斑驳的阳光透过梧桐叶落得稀疏的枝丫洒在脸间身上,浑身透着生人勿近的清冷。
余未欢便干脆支着下颌仰头欣赏他的模样。
说实在的,他长得是真好看,五官挺拔清秀,眼眸凌然透彻,与他清冷的气质非常搭,让人觉得这个模样就该是那样的冷淡气息。
但也太冷了些。与他相处了这么几天下来,余未欢知道他不是故意疏远她或者别人,是真就是这样的性子。每日里不是看书就是修行,至多在白日里晒晒太阳,若不是她时不时拉他说几句话,他就能一天都不吭声。
也许他清冷的性子就是被他这样的孤僻离群造成的。
想到这里,余未欢笑着对树上那人问道:“有我在这里陪着你,是不是觉得没那么孤单了呀?我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不好。”
树上飘下一句冰冷的话音。
“哪里不好了?”余未欢不服气。
“聒噪。”
……
余未欢牙齿痒痒的,却爬不到树上去咬他。
走着瞧吧。欢姐不言输!
余未欢这次受的伤着实严重了些,她便也趁着这个机会在矜若言的院子里住下来慢慢养伤。
这些日子里,在她的努力下她也跟他渐渐混熟了许多。如今她与他搭话,三句里至少他能回上她一句,她颇感欣慰了。
两人日间最常做的便是在院子里晒着秋日暖阳看书。矜若言不知到底从哪里搞来了一屋子的好书。她坐在椅子上,他坐在树上,倒也相安无事。矜若言也渐渐地适应了她的存在。
“小言儿,你喜不喜欢游山玩水?”
这日,余未欢看书之余又撩他说话。想到自己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也许不久后就会全好起来,到时候就再没理由留在这里跟他在一起,她便想再努力一把,
“待我好了,咱们一起出去走走啊?”
玄苏与甘萝那两人厮守的方式是不错的参考。
“不喜欢。”
他不止一次跟她抗拒过“小言儿”这么亲昵像叫小孩子的称呼,然而终究还是没能拗过她的执着,只好消极地当听不见。
好吧,他这冷淡的回答并没有让她太过意外。
她支着下颌轻叹了一口气,不觉有些着迷眷恋地看着他的眉眼,“难道你的妖生就只有看书与修行?你就没有别的很想要做的事情?”
这次,矜若言许久都没有回答她,久到她都以为他不会再搭理她,已捧起书继续看下去,才突然听见他简洁得几乎要让人忽略过去的回答:
“有。”
余未欢愣了愣,抬起头看向他,涌起了强烈的好奇:“是什么?”
树上又静默了许久。但她知道既然方才他搭理了她那个问题,现下便也会回答她。
“繁衍后代。”
等了许久以后,余未欢蓦地被他这个完全料想不到的回答差点给闹喷了,当场有点目瞪口呆。
谁能想到那么冷漠得生人勿近,被她撩拨了这么久从来都没有流露过一丝男女之情的男人,心里很想要做的事情居然是,繁衍后代?
到底是她太没有魅力,还是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她是个,女人,母的,雌性?
她很想当场朝他大喊小哥哥我能繁衍后代啊!
但以她这些日子以来与他相处积累下来的经验,为了不自取其辱,她还是先谨慎地多问了句:“那为何不见你去做这个事情?”
他又沉默了半晌,后来想到反正这事都与她说开了,再说一点也无妨,便平淡地说道:
“因为我族适合我的族妖还未到可以繁衍的年纪。”
余未欢蓦然失声了。
仿佛有一盆冰水兜头朝她淋了下来,淋得她心里凉透,将她的一头热情也彻底冻结了。
原来,他说的繁衍,是要与自己族的族妖进行的啊……
啊,也是,凡人与橐蜚,又怎能生出纯种的橐蜚呢。
说不定根本连繁衍都做不到。
难怪一直以来他都对她不假辞色,无论她怎样撩拨都无动于衷。
原来他已经有了一直在等着的人啊。
而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那个人。
是她一直以来妄想了。
那日的谈话以后,余未欢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不再镇日里跟在他身后撩他说话,觑空子对他动手动脚,尤其是,再也没有了时不时便会投向他的那种带着热度的,仿佛把他完全放在了眼里的目光。
好似一下子就淡了下来。
矜若言竟奇异地有些不适应耳边的安静,和她突然客气起来的相处。
她也不是冷淡,仍旧会笑眯眯地与他做一些日常必要的交流,但就是没有了之前似乎无时无刻不在的对他的关注与热情。好像一夕间她就与他各自待在了普通朋友应有的范畴里。
这让他产生了些许陌生的无措与茫然。
最开初见到她时,他就从她乍然亮起的眼眸中看出某种欢喜与渴望来。他原以为那是与以往遇见过其他曾见识过他橐蜚族身份的修道之人眼中一样的,对他羽毛的觊觎热望。若不是因为玄苏,他会直接转身就走,哪里还会让她有机会接近他,后来还缠上他。
虽然将她救回来以后,渐渐地他终于好像有些看明白了,她眼中的那些热烈的情绪,似乎与其他人的那些觊觎垂涎不一样。但他并没有兴趣弄明白到底是怎样不同。
对于他来说,之前他明明对她总是没有分寸的亲昵接近觉得不喜。如今她终于懂得分寸了,他不应该感到高兴么?
又过了一段时日,余未欢的伤已经彻底无碍了。她主动向矜若言提出辞行。
矜若言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将她留在这院子里住了几个月。
这是他有生以来,首次与家人以外的人待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他竟从初始的不适抗拒,到如今习惯了她在身边。
然而她要走了。
他应该觉得很好的。他终于又能回到无人打扰的安静自在的生活了。
余未欢看着他对于分别一点也不曾动容的平静面容,心里自嘲地笑了笑。
她何必还对他抱有那么一丝微弱的最后期待?
看他这么不在意男女之事的人,都把繁衍后代这事当作妖生目标,看来他们橐蜚族的种族存亡堪忧啊。对于他来说,这大概是非常重要的事了,别的不相干的人哪里能与之抗衡,能得到他额外的关注?
收回所有多余的感情与期盼吧,余未欢。出息点,当断则断。
她看起来相当释然地朝他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夜里,终于恢复了昔日安静的院子里,矜若言靠坐在梧桐树的老位置上,放空地仰望着穹顶上的星斗,思绪漫无边际。
他想起了她跟在自己身后撩自己说话时暗暗的黠笑。
他想起了她坐在树下望着自己出神的样子。
他想起了她叫自己小言儿时,那亲昵而带点甜的嗓音。
他想起了那日他告诉她,他还没去做繁衍后代这件事是因为适合他的族妖还未到可以繁衍的年纪时,她怔忡失落的神情。
不知道为何,想起这些时,心里也隐隐地空落下来。他默默品味着这有些奇怪的感觉,不知所以然。
后来,他安慰自己。
他只是乍然还没习惯过来而已。
很快就会回复到曾经的自己了。
从此以后,余未欢索性也不回师门了,传信给师父说了一声,便开始了浪迹江湖的日子。
甘萝只要与玄苏游走到天罡派设了据点的城镇,便上门托天罡派弟子替她与余未欢传递信息互报平安。
自从余未欢伤愈启程浪迹江湖后,甘萝收到的便都是她到了哪里遇上了什么风流小公子,到了何处又收伏了什么貌美小男妖的炫耀传信。饶是身边已有了个温柔貌美的狐仙相伴,她仍忍不住羡慕嫉妒地嘀咕了一句:“瞧她过得倒是挺舒爽自在的。”
旁边的狐仙大人斜睨了她一眼,淡淡问道:“你很羡慕?”
一句话,便令她闭上了念叨的嘴。
恰逢到了此地重遇上久违的矜若言,三人正喝着酒,鸟妖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瞥了一眼说话的那二人,照常饮着盏中酒。
静默了一会儿,甘萝觉得在旁人面前就这样被玄苏一句话堵了回去好像太怂了点,便又不怕死不服气地继续说道:“想当初她还跟我说过小男妖有三好,貌美活好易推倒。保不齐哪天我还能像她那样遇上这么理想的小男妖呢。”
她挑衅般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再一口气喝完面前的酒,跳起来跟矜若言说了句先走一步,一下子溜得不见了人影。
即便怂,也得把话撂完再怂。
玄苏被她气得低头笑了一下,方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也对矜若言说了声先走一步,出门去追某只欠教训的小包子去了。
矜若言对他俩这样打情骂俏的相处模式视若无睹,仍是面无表情地喝着酒,一点也没有表现出因为听到久未闻见的某个人而拨动起的心中波澜。
第61章 番外言欢三得到那个鸟妖
明明是极少出门的性子,自从余未欢走后,矜若言便开始时不时地出门游荡。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出门,有时候只是在附近走走,有时候会漫无目的地飞到很远的地方,仿佛只是为了让心里抒解一下。
至于到底要抒解什么,到底想要遇见什么,他也不知道。
自从偶遇玄苏二人,从甘萝口中听见某人近来出现在何处后,不知怎的,他来到了那处水乡。
正是上巳节时分,水乡的小桥街巷上处处人来人往,男男女女簪花折柳而行,热闹得将春光都烘托了起来。
如此喧闹拥挤的场合,无疑是他向来最不喜最想要避开的情景。他不适地皱着眉要离开此处,却在看到前方的拱桥上时怔住了。
那人在明媚和熙的春日阳光下如同最有生机的花儿一般绽放的笑靥重重地闯入了他的心头。
他一直莫名空落的心在那瞬间好像被她满上了,满得他冰冷不耐的面容都冰融雪霁,暖和了下来。
他似乎从未曾在与他无关的时候好好看过她是什么样子的。
微弯着眉眼,眼角上方的小小黑痣随之轻扬,衬得那眼眸分外多情,目光却明朗而专注,凝看着身边的人,仿佛将对方完全放在了眼里。
那张红润的嘴唇不知道在与对方说着什么,噙着几分笑意,仿佛方才那灿烂的笑靥连同愉悦的心情仍未完全消去。
是谁能令她露出如此欢快喜爱的神色?
矜若言专心只凝睇着她的目光终于稍稍投向了走在她身旁的那人。
是一个长相俊俏的少年郎,一双含情带笑的桃花眼也正边走边脉脉注视着她,时而还体贴地为她挡开拥挤过来的过往人群。
矜若言的眼眸隐晦地微动了一下,已看出那少年郎不过是一只不到千年道行的虎精。道行低浅,修为薄弱,只是看上去乖觉讨巧了些罢了。
那就是她想要的三好小男妖?
矜若言突然觉得很可笑,可他却笑不出来,嘴角反而越来越抿得紧,一如他拧得难受的心。
眼看着那两人穿过了那座拱桥,就要渐行渐远消失在人群里,他还未想明白以前,就已下意识地身形一闪追了上去。
视线余光里一刹那间闪过的熟悉身影让余未欢的心不期然悸动了一下,待仔细地再看过去,只能看见熙熙攘攘的陌生面容,哪里有那个人。
身边的虎精少年辉林觉察到她的异样,温柔地低声问她怎么了。她笑着摇摇头,将那一刻因他的失神抛诸身后。
她虽然尚且管不住自己的心,但她还能管住自己的人。
身边的温柔可爱小男妖不比冷得捂都捂不热的人好么?
尤其是当他略带羞涩地邀她今夜一道去参加上巳节聚宴,让她更想好好疼爱这个乖巧的小男妖。
正好今夜她确实需要一个去处,一个可以让她忘怀一乐的人。
这个上巳节聚宴设在城郊山林间一座别院中。参加聚宴的人不算多,还都是妖族。不过余未欢一眼扫过去,并未发现足以威胁自己的大妖,也没有人排斥自己的到来,便放心地留下了。
既然留了小男妖在身边,自然也要能接受他的圈子。在这方面她想得很开。
妖族生性狂放不羁,玩乐起来也放得开,宴会开始没多久便不分宾主地肆意歌舞作乐起来。
余未欢也是旷达的性子,一边兴致勃勃地敲着碗看大伙儿唱歌跳舞,一边大口喝酒吃肉,不知不觉便喝得有点儿多了。辉林回到她的身边用手背轻轻抚了一下她泛红炽热的脸颊,低头笑着在她耳边说:“欢姐姐喝多了,让辉林扶你去歇息吧。”
她摇摇头拨开他的手,眼神有些散漫吐字却还清晰得很,
“才这么一点,不多。”
又轻轻拍上他俊俏而尚略带稚嫩的脸,
“你乖些,先去玩你的,待会儿欢姐姐再陪你。”
少年轻笑了起来,但还是不由分说地将她拥了起来,扶着她往后院走去。
她不高兴了,想要推开他向他表明自己不想去歇的意愿。却不料先前总是温柔得不曾忤逆过她的小虎精,今夜竟变得如此强硬,挟着一股不容她抗拒的劲儿将她往后院某处带去。
她终于察觉出不对劲,腕间丈红绫一伸,反手一划就将那小虎精逼松开手。
她趁机跳开,意外而防备地打量着他以及周遭环境,先前还有些晕眩的头脑此时已经清醒了过来。
她以化作剑形的丈红绫指着他质问道:“你到底想干嘛?”
小虎精敛下了平日里乖巧的面目,略带邪气地盯着她勾唇一笑,“哄了你这般久,也就是为了今夜罢了。劝你还是乖乖就范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