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沉稳,静默在旁,实则暗自观察秦瑜。
他自认为对三弟有几分了解,数年间就已经看出对方是个蛰伏盘桓在阴晦处的毒蛇,吞吐着猩红的信子,只待对敌人一击毙命。
莫看秦瑜受挫之后以抱朴含真的外在示人,可大皇子始终怀疑他有后路,并且时刻准备着重返朝堂,东山再起。
而今陛下正当盛年,还未有立储之意,兄弟相争也仅是暗流涌动,毕竟后事难料,表面的平和却是要维持的。
思及此,大皇子出声打圆场道:“二弟,凡事讲求先来后到,想必三弟也是明白此理,从而克制情意才导致了眼前的阴差阳错之景。”
说完,他做足了大哥的架势,安慰秦瑜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三弟,你肩负重任,莫要长久的困囿于儿女私情才是。”
鞭炮齐鸣,鼓乐同奏。
秦瑜身处热闹之中,却又隔离在人群之外。
他不愿却又强迫自己去承认心爱的女子已经嫁予他人的事实,正痛心入骨难以自持时,大皇子的话无异于一股清缓的细流注入他的心底,令他一时动容,眼有泪意地拱手道:“大哥费心了。”
二皇子不屑他俩兄友弟恭的装腔作势,唯恐天下不乱道:“那与吴家娘子一处的可是萧玉信已退婚的未婚妻?”
“我可是听说萧玉信乍闻退婚当日,在家中好一阵嚎哭呢!想来是不舍那女子的,不若二弟将她娶了回去,正好报萧玉信的夺妻之仇!”
“胡闹!”大皇子斥道,“三弟本就饱受言官文人的诟病,倘或如此行事,岂不是将他架在火上炙烤?”
看似戏言,秦瑜闷不吭声的记在心里。
他抬眼望向对面,不期然与秦瑛的目光对上,对方眸色沉沉,似有杀机隐动。
秦瑜莫名觉得心底发冷,随之将那荒唐的念头抛在脑后。
时候未到,他想。
新嫁娘走过毡席路,又经过门楣上挂了三支箭的大门,到得院子里去。按照习俗,在她敬拜皇天后土时,安国公府等一众夫家人要从偏门出府,再从正门进来,照着新嫁娘走过的脚印一个个的踩上去,所谓“躏新妇迹”,以防其将晦气之物带上夫家。
神神叨叨的,陶满满不禁与吴宝仪吐槽,“凭何认为女子污秽,男子就洁净啊?将糟粕封为礼仪,安国公府不过尔尔。”
“世道如此呗,可恶!”吴宝仪翻了个白眼。
溧阳郡主笑道:“世人也不尽如此。”
“有的人家看重新妇,多会省去这一过程。安国公府如此,想来是萧夫人不满新妇,意在给对方下马威。”
齐氏因何故对陶闻溪成见颇深,世人皆知。见此情形,在场诸位无一不心照不宣的为其扼腕婚后的日子难熬。
时人成亲,不兴在堂中行夫妻礼,而是会在正院西南角找一处吉地,搭建青庐。青庐内已经洒满了果子金钱花钿等物,陶闻溪在喜娘的搀扶下与萧玉信一同进帐,两人一站一跪,宾客们就围在四周观礼。
因着新嫁娘始终拿扇遮面,为使众人一睹她的真面目,故而首先要吟“去扇诗”。
萧玉信踌躇满志,张口便道:“千重罗扇不须遮...”
下一联还漾在喉头,哪知意外突生,侍立在人群最外层的侍女中,有一人忽然掀落自己手中的托盘,盘中瓜果应声落地,并且将其他侍女的托盘也一并打落,引得她们连连呼叫,“啊——”
乍闻变故,宾客们心生好奇,纷纷循声望去,来不及眨眼,眼见蓦地就已经闪过一个身着女装,化着浓妆的不男不女的怪人。
在冲撞的过程中,他的头上的钗环掉落,发髻也顺应着散落下来。似乎他对满目的大红格外敏感,张臂撕扯着院中各处的绸幔,嘴里还发出“呜呜”的痛苦的嚎叫声。
安国公定睛一看,面上闪过慌乱,当即大喝,“来人!抓住他!”
随后他又指挥着家仆组织男女宾客们撤离退出,接着再就近抽了府卫的刀,不由分说的向那怪人砍去。
怪人何其敏锐和敏捷,他蹦跳着接二连三的躲过安国公攻势汹汹的大刀挥砍,同时也搅得婚仪现场狼狈混乱。
众人不知怪人来路,心惊之下,生怕被抓了去被生吞活剥,当即也不听家仆们的引导,吓得抱头鼠窜,四处逃散。
青庐在追砍躲逃中轰然倒塌,萧玉信避得及时,而陶闻溪嫁衣繁复,累得动作迟缓,不幸的被帐子当头砸下压住。
盛大的婚礼俨然成为一场猫追老鼠的闹剧,且照目前的形势发展还极有可能变成一场流血的恶斗!
萧玉信大骇不已,他一面唤人搭救陶闻溪,一面仓皇的寻找齐氏。
萧老太君被护佑着送往后院避难,而齐氏见到怪人的那一刻,往事种种如潮水般向她涌来,她悚然冤有头、债有主的恐惧之感来!
她当即吓得两腿发软,扶住廊柱惊惶措措不敢动弹。
萧玉信飞奔而至,见之满腹狐疑,“母亲!”
“那怪人是谁?”
齐氏不复雍容从容的姿态,抖索着唇,抓住萧玉信的胳膊断断续续道,“四郎,快带母亲离开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