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汤普森的脸又垮了下来,他已经知道艾蜜儿就是那个狡诈的女人。和这种人谈生意,简直是噩梦。
“我可以去和她谈。”玛丽自告奋勇。
艾蜜儿当然也不是慈善家,甚至也不算是个商人,但是正如汤普森所言,她是一个贪婪狡诈的女人。
“你们要和我做生意?”艾蜜儿放下手里的苹果派,惊讶地瞪大眼睛。
她没想到这个年代的女人还敢出来谈生意,她们不应该都是男人的附属品吗?
“这对你有好处。”玛丽“循循善诱”。
“这些灭火皮袋做出来以后将会让整个伦敦受益,你也会变得很有名望。说不定,国王还会在皇宫中接见你。”
艾蜜儿有些心动。
她原本只想嫁给达西当个阔太太,但是如果能够面见国王,从此扬名立万,那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达西?达西算什么?要是能认识一个王族,她以后没准就是伯爵夫人了。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去和你们谈判?我可以直接去找伦敦,相信我和那里的富商一定会合作愉快。”
虽然心动,但是艾蜜儿并没有表现出来,反而假装出一幅不在乎的样子,故意吊人胃口。
“你当然可以这么做。”玛丽可不吃这一套,她在来的路上早就想好了怎么对付这种情况,于是露出一个更狡诈的笑容。
“但是你有路费吗?就算你有路费,万一这些灭火皮袋做出来以后没能发挥作用,你的那些投资商会放过你吗?”
艾蜜儿沉默了。她那个不成器的哥哥柯林斯,临走前留下了20英镑。班纳特先生每个月都会给她一点零花钱,但是这些钱加起来也连一个月都不够花。
而通过卖面包挣得300镑也“捐”了出去,因此现在她身上几乎一分钱都没有。
何况,她也只是凭着历史课上一些模糊的记忆才画出那些图纸,但并不能保证它们有效。
万一出了意外,那些投资商非得把她卖出去当女仆不可。但是在赫特福德就不一样了,即便这些发明没有奏效,背后勉强还有一个班纳特家撑腰,她相信班纳特先生不会置她于危险不顾。
“那你们打算用多少钱来买我的创意?”艾蜜儿问,打算趁着这个机会狠狠赚一笔专利费。
“汤普森知道是你在灾区高价兜售食物。”玛丽并不回答她,反而换了个新话题,“你知道这样是犯法的吗?”
艾蜜儿微微一愣,虽然从古至今,发灾难财的人都大有人在,但她也不是没想过这样会触犯法律。但是现在这种贵族特权专横的年代,她以为不会有这种法律。
“汤普森原本想把你告上法院,但是被我拦住了。他答应,只要你愿意把这些图纸无偿提供出来,他就放弃起诉,还会告诉村民,你是一个慷慨并且拥有智慧的年轻女士。”玛丽一本正经地胡说。
通过前段时间的相处,她发现艾蜜儿贪财、怕死,并且对法律一窍不通,所以就编了这样一个谎话来匡人。
果然,艾蜜儿一听这话就紧张起来,她揉搓着裙摆,把嘴里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最后,又不得不妥协下来,硬着头皮答应愿意当一回慈善家。
她太紧张了,以至于完全忘记汤普森证据不足这件事,此外,她还担心别人会顺藤摸瓜,发现空间的秘密。毕竟班纳特家又没有仓库,她凭空拿出那么多食物怎么说都很可疑。
眼见目的已经达成,玛丽满意地站起身来,她承认自己在这次谈判中使用了见不得人的伎俩,但是却并不愧疚。
面对什么人,就得用什么办法。这是《圣经》上没有的真理。
得到了艾蜜儿的同意,接下来就是找希斯克利夫商量投资的事。这个任务自然是由汤普森完成。
希斯克利夫是个纯粹的商人,所以他一定喜欢利益。因此汤普森很快就拿到了投资,这让玛丽更加确信图纸上的东西是有用的。
所谓有因必有果,希斯克利夫能从一穷二白的“下等人”变成让众人艳羡的富商不是没有原因的。他的行动速度很快,只用了不到两个月就弄来了竹筒。
当然不是通过进口,如果是进口,至少要等到明年圣诞节才能见到这些竹子。据说,他是以三倍的价格从住在伦敦的男爵那里收购来的。那位男爵一向喜爱亚非地带的玩意儿,因此找出一些竹筒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汤普森请来了最出色的工匠,让他们依照图纸制作图纸和灭火皮袋。他原本以为这些图纸已经很清晰了,但是一旦到了实际操作中,就总会出现一些大大小小的问题。
比如竹子应该削得多薄,又比如装水的皮袋子应该用什么皮,牛皮还是猪皮?
汤普森为了尽快做出这些皮袋灭火器,把附近最出色的工匠都请了来,他们各自都有着丰富的经验和不菲的成就。
这些本来是好事,但是由于他们各自坚持认为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不愿意尝试别人的方案,因此制作进度就慢了下来。
汤普森又开始掉头发了,希斯克利夫协定,如果不能在三个月内做出这些灭火器,他就撤回投资,并且汤普森还需要归还1000英镑。
果然这才是真正的奸商。艾蜜儿听到这个消息后感叹。
重建村庄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失去房子的村民们也都已经找到临时住所,医生和护士的人手也不再短缺。但是玛丽仍旧没有回家。
虽然十分想念家人,但是只要想到格雷女士那张死人脸,她宁可睡在教堂的楼梯上。于是玛丽没良心地把监视艾蜜儿的工作继续交给了伊丽莎白,自己仍留在灾区帮村民们收拾房子,偶尔还会去瞧瞧灭火器的制作进度。令人遗憾的是,十次里有九次会碰见工匠们吵架。
但是今天却不太一样。
希斯克利夫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拿着一支炭笔对着那几张图纸指指点点,口中还念叨着什么韧性、压力、容量之类的生僻词语。
那些工匠全都围在他身后,支棱着耳朵,认真倾听。玛丽在他们周围探头探脑地听了半天,也没太听明白。只知道希斯克利夫是在给他们重新讲解这些纸上的内容,似乎还进行了一些修改。
“你懂得还真多。”等工匠们又开始忙碌的时候,玛丽由衷感叹。
“这里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希斯克利夫难得正眼瞧了玛丽一眼,他忽然发现这个女孩儿瘦了不少,皮肤也变得微微发黑,指节上还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口子。
“我是来送面包的,没有添麻烦。”玛丽有点不高兴,她其实一直都很骄傲,所以不允许任何人看不起她。
重建村子的这段日子里,原本那些瞧不起她的男人们都开始逐渐改变看法,只有这个希斯克利夫还一个劲儿拿性别说事。
希斯克利夫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玛丽,然后就又发现她的手心处有一道小小伤疤。他忽然想起来,玛丽似乎是在病好后的第二天就来了灾区。
愚蠢的女孩儿。
听到有面包,工匠们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他们将玛丽团团围住,等待开饭。一个红皮肤的年轻男人率先走过来,从篮子里拿走一块面包,但是并不急着走开,而是半靠在桌子上开始和玛丽搭话。
他喋喋不休地谈论着木匠活和打牌,有时还会称赞几句玛丽的容貌。出于基本的礼貌,玛丽脸上一直挂着得体的微笑,实际上她对于这些话题并不感兴趣,也不喜欢被比作一颗蜜桃。
“我付钱是让你们工作,而不是在这里夸夸其谈。”希斯克利夫突然从门口折回来,脸上挂着一片乌压压的黑云。他的个子很高,似乎天生有一股威慑力,那些工匠一见他过来,就悻悻散开。
“我说过,这里不是女人应该来的地方。”希斯克利夫面色不善,高大的身影在狭小的屋子里投下一片阴影。
玛丽被笼罩在这片影子里,觉得他有点挡光,还有点挡路。但是这些还都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还在后面。
“你父亲委托我告诉你,让你尽快回家,他说你的课程落下太多了,你的老师很生气。”
“我才不回去。”玛丽差点跳起来,她并不讨厌学习,但是绝不喜欢和格雷女士一起学习。
“我的家庭教师简直是一个被魔鬼附身的老乌鸦。”
希斯克利夫忽然扭头看了玛丽一眼,那双阴翳的黑色眼睛里似乎含了一点笑意。
错觉,一定是错觉。
玛丽终归还是得回班纳特庄园,毕竟那里是她家,她不能因为格雷女士就不回家。
只是班纳特先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居然委托希斯克利夫送她回家。这件事对于他们双方无疑都是一种折磨,希斯克利夫黑着脸骑在马上,像押送犯人一样跟在玛丽的小白马身后。
虽然玛丽并不想见到格雷女士,但是能够回家还是十分开心的,所以就无视了那种希斯克利夫盯着她、如芒在背的感受。
但是回家的第一天,她就和艾蜜儿大吵了一架。说是吵架,都是一种委婉的说法,因为如果不是厨娘和伊丽莎白拦着,她们早就打起来了。
吵架的原因很简单,艾蜜儿把玛丽的卧室弄成了一个猪窝,并且还毫无歉意。
此前,玛丽一直告诫自己,自己是活了两辈子的人,而且上辈子已经22岁了,所以不能和艾蜜儿这个15岁的小丫头计较,所以一忍再忍。
班纳特家里虽然有女佣,但是她们仅仅负责公共区域的卫生,从来不会涉足女孩儿们的私人空间。
所以,艾蜜儿把衣服扔在地上,她捡回来,艾蜜儿把果汁洒在被子上,她拿去洗。但是这次玛丽实在忍无可忍。
那天早上,她满心欢喜地打开卧室门,却发现屋子里遍地都是衣服,干净的和脏的混在一起,书桌上还堆着几个沾着果酱的盘子,椅子上全是饼干渣。
“你是猪吗?”
玛丽把她勉强学会的一点淑女礼仪全部抛在了脑后,怒气冲冲地把还在赖床的艾蜜儿揪起来。这几个月的体力活让她的力气大了不少,所以艾蜜儿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就被扔在了地上。
“你拧疼我了!”艾蜜儿发出一声尖叫,提着睡裙跑到客厅里,玛丽把帽子扔在地上,在后面紧追不舍,势必今天要让艾蜜儿好看。
格雷女士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差点被气晕过去,她在胸前不断画着十字,向上帝发誓这个粗鲁的女孩儿已经没救了。
“她把我的卧室搞成了一个猪窝。”玛丽的双手被厨娘钳在背后——如果不这样做,艾蜜儿就要被从窗户里丢出去了——同样扯着嗓子尖叫。
格雷夫人并不理会玛丽,她这几天吃了很多艾蜜儿给她的黄油面包和红葡萄酒,随着波尔多红酒在胃里的累积,她脑子里的那些“公正”也随之被淹没。
于是,她立刻挡在艾蜜儿面前,义正言辞地谴责玛丽缺乏宽容之心,并强调这样会下地狱。
“玛丽小姐,忍耐一下吧,太太最近一直神经痛。”厨娘低声劝,又紧了紧手上的力道。
“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玛丽恨恨放下一句狠话,甩开厨娘的手,把披肩下摆重新掖在腰带里,愤愤不平地冲出了家门。她跑得很快,一会儿就把追在身后的伊丽莎白甩掉了。
太不公平了,这明明就是艾蜜儿的错,却反过来让她退让。玛丽在草场里漫无目的的晃荡,愤怒地踢开脚边的石头,结果反而让自己的脚趾疼了半天。
她突然觉得有点委屈,鼻子也开始发酸。自己在灾区足足待了三个月,每天睡在教堂的走廊里,有时候一天连口水都喝不上。
满心欢喜回到家,结果却发现自己的闺房变成里猪窝,还不能发火。这叫什么日子!
早知道就不回来了。玛丽越想越委屈,甚至都想收拾行李一走了之,但是很快她又意识到自己虽然外表是16岁的小姑娘,但是实际上芯里已经22了,她不能任性。
况且,“入侵者”也还没有找出来。那个该死的路西法,只说让她把“入侵者”的灵魂献祭给他,却没有说怎么献祭。难道她要像中世纪那样把艾蜜儿送上火刑架吗?就算她想这样做,也没这个能力呀。
玛丽悲哀的发现,自己回家的日子还不如在灾区过得痛快。她一边小声诅咒着艾蜜儿和格雷女士,期望她们可以在下楼梯的时候被地毯绊断小腿,最好还可以摔碎牙齿,这样她们就不会喋喋不休地说一些让人生气的句子。
玛丽气哄哄地在草场上散步,直到太阳快要落山气也没消。落日的余晖给草叶染上一种朦胧的橘红颜色,因为即将入夏,天气并不冷。玛丽觉得有点饿了,但是完全不想回家,于是只能去村口小旅馆的一层买点面包圈。
这间旅馆玛丽并不陌生,帕金森夫人没搬家以前,她是这里的常客。但是自打这里换了老板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今天一来她才发现,这里的变化还真不小。
帕金森夫人在这里的时候,旅馆的一层会卖一些家常的食物,比如白面包、橘子派、红肠,偶尔还会有烤肋排和茴香酒。但是现在,这里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家酒馆。
那些胡子拉碴、醉醺醺的单身汉趴在桌子上,手里拿着一大瓶威士忌。两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把袖子撸到胳膊上,光着脑袋,正在掰手腕。他们大声叫喊着给自己打气,周围的观众也都吆喝着起哄。
玛丽壮着胆子往里面走了几步,立刻觉得后悔,于是慌不择路地往门口退去。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一个红头发男人挡在她面前,举着一只脏兮兮的杯子,要请她喝酒。她往左走,男人也往左走,她往右走,男人也往右走。玛丽后悔极了,她为什么要赌气不回家呢?
这里面全是男人,玛丽一进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们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大声讨论着她的身材和脸蛋。
“希斯克利夫先生。”玛丽眼尖地发现希斯克利夫正从二楼下来,立刻扬起手臂向他打招呼,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幸运的是,她成功了。希斯克利夫略微犹豫了一下,就走了过来。红发男人看见他,就像猫见了老鼠一样,立刻离开了。
“我帮我父亲来买一点杜松子酒。”玛丽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并在心中祈求希斯克利夫不要把她来旅馆的消息告诉她父亲。
“这里现在只有威士忌。”希斯克利夫说。
玛丽当然知道这里只有威士忌,于是她立刻顺势说自己找错了地方,准备赶快离开。
只是她还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规律的脚步声。难道是旅馆里的那些人?玛丽感到一阵害怕,加快了赶路的步伐,然而跟在身后的人也加快了走路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