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看样子是个丰年,雨水充足,沟渠挖完,元绣又开始忙着给山脚下那一片葡萄插纤,如今留下的都是好苗子,年年结的葡萄都甜的发腻,元绣也丝毫不敢怠慢,今年麦收完了就得收葡萄,无论是酿酒还是卖到府城,都值不少银子,只要伺候好这片葡萄,出息绝对少不了。
临睡前将今日的花销又记了账,这几日花销没多少,田间大多是忙完自家便来帮元绣看看有没有什么要伸把手的。
这几日都在下雨,元绣开始本打算得了闲,就去各处收些去年人家摘的干榛蘑上府城里卖。
没成想丹桂县这一片儿,到了春日里独长一种灰棕色的蘑菇,村里人管它叫棕蘑,晒干以后无论是炖汤,还是泡发了烧肉,都比榛蘑还鲜。
往年也有人来收过,价钱跟榛蘑相差无几。
现如今她看什么都是钱,无外乎银钱确实吃紧,不光是她,还有庄子上的人要养。
本以为雨还得下上几天,到了下半晌就停了,元绣这才松了口气,想来明日一早,山上肯定有不少蘑菇。
想摘蘑菇就趁这几日,横竖春耕都已忙完了,地里也没什么活计,下半晌元绣就跟村里人讲过了,叫他们帮忙一起来果林后山里摘,摘过后论斤称,一斤给一文钱的劳费。
这话自有人挨家挨户的传,到晚间基本家家户户都知道了。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村里人就到元绣家院门口来了,元绣今儿也起得早,她也是准备跟人一道去的。
赵大胜腿实在疼得厉害,这几日都下不了地,前两天从镇上买了药,一直在敷着,但没什么作用。上回去县里医馆瞧了,人家说还是得去府城,甚至去京城估摸着才能治,于是元绣便想着待春耕结束以后,抽空去府城一趟,恰好这几日将蘑菇收上来,晒干了好一道去府城卖掉。
果子林到底不算大,来采蘑菇的各家各户的都有,便是没赁元绣家地的,都来凑热闹了,浩浩荡荡数十个人,还有不少半大孩子。果子林后山虽不算陡峭,元绣还是怕出事,给了几颗糖就把想凑热闹的皮孩子们打发走了。
横竖一文钱一斤呢,且这林子也是元绣的,这个钱不赚白不赚。一群人仔仔细细将林子搜罗个遍,还没半晌午便采得差不多了。
不过这蘑菇还真采到不少,腐叶底下成片成片的长,只低头摘蘑菇,也不算多累人的活计,过称以后一人少说都得有十几文钱,全过过称得有一百七八十斤。
不过这都是没晒干的,要是晒干了,估计也没多少。
有个眼活的,等人都领过钱走了以后,才问元绣,“东家,这棕蘑就这几日的功夫,若是别处采来的,您能收不?”
元绣想了想,原先是怕村里人分辨不清,毕竟有的蘑菇有毒,若是只摘这一种,哪怕是在大青山外头捡些,也有不少了。
想着元绣便松了口,“你们若是采来,只管卖给我,不过我只收这一种。且既是从外头采来的,不算我庄里自有的,便照五文钱一斤收,只是旁的可不要乱采,也别乱吃,若是采了毒蘑,中毒丢了命可就冤死了。”
“姑娘放心,我都晓得,只摘这一种。”这黑脸汉子憨厚地挠挠头,“前些年因为吃了不认识的菌子,村里死了几个青壮汉子,如今谁也不敢乱吃,姑娘只管放心吧,便是给钱,大家也不敢乱吃。”
这也算给村里人有赚头了,蘑菇晒干以后还真没多少,且元绣只知道这蘑菇比寻常榛蘑还鲜,却没见过外头卖过,所以要价不知多少合适,再说她也怕就算去了府城也没人收。
县里收榛蘑也只三文钱一斤,她现下收五文,也算是给了村人不少赚头。
得了元绣的准话,那黑脸汉子也不打算自家独采,而是呼朋引伴的,又将村里人召到一起,准备上大青山外围摘。也就这两天功夫,再过几天蘑菇老了,白送也没人要的。
至于先说的这人,山林那么大,即使大家都去采蘑菇也不一定能采完,还不如卖个好,把消息说出去。
村里人本以为只能赚些辛苦钱,没想到还有这好事,才散去的人便回家匆匆吃了几口饭,又喊上一家人进山采蘑菇去了。
人多到底能安全点,元绣还没上过大青山,也想瞧瞧山上多长什么树,大青山跟她自己那一片小山林土壤相差无几,不过二者比起来,自家果子林勉强算个娃娃,到底是大山,植被要多得多,这一趟若是遇着合适的树苗,她也想寻些好的移到果林里种。
李氏没跟过去,荷香对山里也熟悉,天还冷,多数兽类还没出来,再说他们人也多,倒是不用太过担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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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荷香这丫头胆大,瞧她这副熟门熟路的样子,就猜到不知偷偷往山里跑了多少趟。
“姑姑你别担心,这外头不碍事,老林子里有凶兽,外面寻常连野鸡都少,村里人常常在这一圈打柴。”荷香走在前面,一边跟元绣闲话,一边四处搜寻,也不知在找些什么。
林子里有些声音,元绣吓了一跳,荷香倒是笑了,朝林子里唤了几声,不多时就见一个猴子从树枝上倒吊着下来,手里还拉着一个看起来没了气息的猴子。
这小猴子一见着荷香,便急切地叫了几声,将那只没了气息的老猴子放在一边,又跳到荷香身上,声音愈发急切。
荷香只好摸着它的脑袋给它顺毛,元绣看了一眼,地上那只已经没了气息的猴子不知道死了多久了,躯干已经僵硬了。
“好久没进山了,毛毛都长这么大了,我头回来它还挂在那只老猴子怀里。”荷香叹了口气,从筐里找出弯刀,又寻了个地儿,刨了坑把老猴子埋了。
小猴子呜呜唧唧几声,揪着荷香的衣角,荷香又拍了拍它的手,于是这只叫毛毛的小猴子又松开她的衣角,站在坑边上,看着老猴子被埋起来。
等忙乎完,这小猴子也赖着不走了,只跟在荷香后头,时不时也眨巴着一双眼看元绣。
许是遇着荷香,毛毛心里快活很多,从这棵树跳到那颗树,是不是怪叫两声,惊飞一群歇息的鸟雀。
荷香的担心在看到毛毛以后消失的无影无踪,现在她满心只想着多挖些蘑菇,姑侄二人一路低着头寻寻觅觅。
村里人采完蘑菇就送过来了,元绣都给家里人嘱咐过了,照说好的价钱收,她则是趁着天色还不算晚,跟她爹一道,将蘑菇装好,送了一些去知县府上。
晒干了鲜美,趁新鲜再吃更别有一番滋味儿。
知县夫人一如既往的热情,拉着元绣说了一肚子话,譬如沈玉如已经到了京城,也寻到了元绣所说的嬷嬷,如今已经安顿下来了。
她也知道这蘑菇鲜美,一见到亦是没忍住,特地叫厨房烧了,看天色已晚,便没固执留元绣吃饭,倒是还想多收拾些东西给元绣,奈何元绣不肯收,上回那些田地已经很贵重了,如何好意思再收人家的东西。
“家中车夫回来说过,那杨老财属实没个正形,姑姑你且莫放在心上,后再不会出现这样的事儿了。这几日我们家老爷摸到了一些门路,上回贩火油的案子,已经有了眉目,姑姑且放心,与那杨老财脱不开干系。”
元绣点头,她也确实不会放在心上,杨老财这会儿怕是秋后的蚂蚱,也蹦哒不了几时。
赵大胜一直在外面候着,见元绣出来,便坐上车沿准备赶车,到家时太阳才下山,到现在还时不时有人来送蘑菇。
李氏在灶房炖鸡,满院鲜香扑鼻。
荷香在院里拾掇出一块地儿,有模有样的收着蘑菇,兴安搬着小板凳在她边上坐着。
元绣前些时候教过她如何打算盘,蘑菇是哪家的,又称了多少斤,要给多少钱,荷香都记着,原本是李氏在称重,等元绣回来算过以后结钱,后来李氏回屋看火去了,荷香便自觉将活计接过来了。
等菜出锅的功夫,元绣盘了一遍帐,各家各户收上来的蘑菇都在篮子里装着,称过算过,见没什么出入便赞了荷香一番,所有蘑菇拢共加起来有五百多斤,下午那阵子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去了,且这些蘑菇个个都新鲜漂亮。
也不知全晒干了不知道能不能晒上百来斤,这些都是要拉到府城去卖的,顺便还要带她爹治腿。
赵大胜的腿拖下去不是办法。
天麻麻黑,再不吃饭要看不见了,李氏将菜端上桌,又打了水招呼一家人洗手吃饭——这也是元绣规定的,吃饭之前需得净手。
这蘑菇确实鲜美,不枉费李氏从隔壁买了两只鸡来炖,蒜瓣子都炖的软烂烂的,连向来喜行不露于色的赵大胜,都忍不住两眼放光的咽口水,更遑论两个孩子了。
元绣以前不耐烦吃大鱼大肉,回来后荤腥不常吃,反倒有些想的紧,这一顿正好合她的口味,鸡肉炖的软烂喷香,蘑菇醇厚多汁,只尝一口也叫人筷子再停不下来了。
元绣愈发觉得这蘑菇若是去府城卖,必定能值不少银子。
一家人将一盆菜干个精光光,剩下的汤汁又添了点水下粉条吃了。半袋子粉条还是上次知县夫人送的。
就着夜色,一家人又将蘑菇挑了一遍,烂了坏了都不能要,否则就跟犯瘟似的,一夜过来一筐子能全烂掉。
这蘑菇太多,今日收的又都很新鲜,所以没多少坏的,刚好明儿出太阳,要赶紧给晒干。
晒了以后,也需得抓紧卖掉。
下午她听知县夫人提过一嘴,这几日狄国总在边界犯乱,闹出了不少事情,虽说她们离得远,但真闹将起来也会受影响。本来火药火油一类都是官家明令禁止民间私制,暗地流通售卖更是罪加一等,若是流通到外域,谁也脱不了干系。
知县近来也是急得一嘴泡,恨不能直接将杨老财抓过来严刑拷打一番,奈何又怕打草惊蛇,彻底没了证据。
第二日元绣还是坐在家里收蘑菇,今儿品质都次一等了,一夜过来,林子里蘑菇都老了,昨儿还有几户人家的钱没给,下午得闲元绣就给人家送上门去了。
送过银钱又去了一趟庄子,这两天忙,连帐都没功夫盘。
不成想下半晌连捕头竟来了,李氏亲亲热热把人迎进去,又给倒了糖水,“连捕头,上回那纵火之人判了个什么罪名?”
“流放到西北,去军营里头种菜。”连捕头笑了笑,又晃眼看四周,“元绣姑娘还没回来?”
“去庄子里盘账去了,应当快回来了,连捕头你先坐会儿,我老婆子啥也不懂,等老头子跟丫头回来你再问她们。”
元绣一回来就见连捕头在堂屋里坐着,赵大胜叫元绣先去招呼人家,他则先把驴子牵到棚里,连捕头连忙起身,想去帮忙,元绣笑着拧干擦手的帕子,将连捕头迎回去。
“连大人,您可是寻着什么线索了?”李兰花又端着茶壶想给连捕头添水,发现才刚倒的糖水没动,又放下茶壶,元绣见了无奈,“娘,您先别忙活了。”
“是的,大娘您先别忙活了,我今儿来就是问点事。“连捕头也跟着后面说。
待两人都坐下来,元绣才疑惑开口,”您今儿来所为何事?”
“主要还是打听杨老财的事儿,事情已经查到他身上,但想必他也并非最后主使,因此不敢贸然拿他。”连捕头说着这才喝了口水,“拖的久了也不好查,因此我便计划着先找个别的由头,能将人拿下,也不至于惊动背后主使。”
“这法子不大妥当,还是得想法子叫上回放火的人张嘴才行。”元绣皱眉,再拖下去这事儿恐怕真的不了了之了,再加上近来狄国频繁骚扰,这事儿若报上去,恐怕知县也得吃上好一顿挂落,但再拖下去,出了大纰漏,估计会更倒霉。
“知县下了死令,若七日内还查不出来,咱们底下一群人都跟着一起引咎辞职。”连捕头叹了口气,“能叫那人张嘴自然更好,只是那人死都不肯说,过几日便要被押送去西北,怕是来不及了。”
第二十三章
一般人还真不会死扛到底,除非家人被拿住了。若真是孤家寡人,便是去害人得了银钱,也没命把钱花不是?孤家寡人的,活着最要紧,那又有什么不敢说的呢,除非家人被制住了,这才不敢说。
“可去找过他家人了?”元绣只想到这一点,也怕耽搁案子,只好问一问连捕头。
“找他家人?只听说有个老娘跟个妹妹,倒是没去找过,都是是老弱应当什么都不知道,若贸然去了,只怕吓到人。”
这徐捕头倒是个善人,只不过他想差一步,还应去找找看人还在不在的。
元绣将其中厉害关系同他说了一遍,连捕头脸色都变了,急急忙忙起身,快走出院门时又回头:“今儿多亏姑娘提醒,待案子破了,必定登门拜谢。”
元绣摆手不敢当。
荷香一手牵着毛毛,一手牵着兴安,身后背篓里又是一小筐蘑菇,元绣看过以后也称了,照其他人一样,给她拿了几个大钱。
荷香欢天喜地的收下,又把框里这些蘑菇一一挑了,倒在院子里头一起晒。
去年盖屋的时候地都夯的实实的,铺上油布晒蘑菇,半点灰都沾不到,本来就出大太阳,这两日应该就能全晒干了。
这些天林林总总收了不少蘑菇,不过这时候蘑菇都长老了,元绣就叫村里人都歇了,她也不再收了。
那些个蘑菇总共收了六百来斤,晒干了拢共也就得有一百五六十斤。
元绣这断时间一直忙着收、晒,天天都得到后半夜才能睡下,心里只想着这蘑菇真能卖出去,好叫手头松泛松泛。
前些天雨下的地里麦子长的更好了,杂草也长的相当快,今年家里的田地都没叫爹娘操过心,因着就收三成租,凡是赵家的地,村里人都顺手帮着干了,虽也给了银钱饭食,但人家尽心,元绣自个儿也省了不少力。
蘑菇干的快,这几日天也都大好,家中没什么要忙的地方,元绣便喊了庄上车夫老马跟周管事,又带着赵大胜,四人要一道去府城。
之所以叫管事的跟着一起去,是因为周管事从前惯去府城大户人家送些节礼之类,少说对那儿比其他人要熟悉,也免得人生地不熟的,一群人瞎乱撞。
这一堆蘑菇虽说好,但对于卖给谁,元绣不说,其他人还是挠头。
老马跟周管事虽说从前来跑过腿,但前东家都出事了,以前府上故旧怕只恨不得离他们远远的,肯定不能去自讨没趣问人家要不要蘑菇。
元绣一直没说话,她自个儿心里有主意,这蘑菇是好东西,凡是好东西,只有不够卖的份儿,哪有愁着卖给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