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自老太爷去世后,便日渐没落,张老爷资质平庸,左不过在鸿胪寺内打转。
张肃卿的母亲当初嫁到张府也算是低嫁,她心气颇高,如今张肃卿在大理寺供职,而位居大理寺卿的徐家却愿意把女儿嫁给他的儿子。这样破天的好事,她又怎会不答应?
而张肃卿,陆令晚觉得无论他有没有抗争过,她都不怪他。
自己想嫁他尚存着些筹谋算计,他人在官场,又是家中的独子,身上背负着的东西太多太沉。
她即便勉强嫁过去,因着这一层关系,只怕日后也要与公婆交恶,日子不能好过。
陆令晚闭了闭眼睛,张家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
这日,陆令晚坐在镜前,石青仔细的替她梳着头发。陆令晚昨夜半宿未眠,天亮了才勉强入了睡。
此刻眼底青黑,人便有些昏沉。
待去正房同父亲母亲请过安后,她草草吃了几口早膳,便有人来报说大房的丫鬟点翠有事来见。
她将人迎了进来,点翠屈膝行了一礼便道:
“大老爷说有些事想同姐儿商议一二,还请过去一趟。”
陆令晚却不知怎么了,她无端就觉得心口有些发慌。
她给木香使了个眼色,木香便打赏了一袋金瓜子给点翠,陆令晚笑着对她道:
“不知大伯找我是有何要事,点翠姑娘提前告诉我,我也好有个准备。”
不料那点翠姑娘却不收,只又行了一礼:
“姐儿过去了,自然便知晓了。奴婢只是个下人,当不得姐儿这声‘姑娘’。”
陆令晚只好带着满心的疑虑,去了陆大老爷书房中。
等小厮禀报后,她刚进门,倒是吃了一惊,不意她的大伯父此刻正见着外客。陆大老爷笑呵呵的,见她进来便给她介绍:
“晚姐儿,还不过来见礼你及笄的时候吗,你袁伯父也是送过礼来的。”
陆令晚压下心中的惊疑不定,给坐在太师椅上的袁成义行了一个福礼:
“伯爷安好。”
袁成义咧嘴笑开了,拿那双浑浊的眼珠子上下扫视了一番,将陆令晚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见其容貌清丽脱俗,身段间也凹凸有致,有少女的清新,却也不缺少独有的韵味,也是举止间那一股清冷之感,让人忍不住便想攀折。
不禁便有些意、淫起来,想她若是在床笫间含羞承_欢的模样。
可也仅仅是想想,想起齐昭南交代自己事情时那番敲打,他知这女子不是自己该遐想的,于是便有些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陆令晚被他从头到两打量了一番,觉得他目光粘腻腌臜,再想想往日里关于安平伯爷的传闻,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恶心来,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乖巧娴静的站在那里,微微垂着头。
袁成义给自己灌了一盏茶,这才压住喉咙中的干涩之意,眯眼看向陆令晚:
“姑娘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回伯爷的话,学了些中馈理家之事。”
“平日里又读些什么书?”
他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的陆令晚心中一惊。
按理来说,这永安伯已年近四十,自己都该叫他一声伯父了,他却叫她姑娘。况且那些问题直接问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实在逾矩。
她拿眼看向陆大老爷,只见陆茂松原本面色也有些僵硬,见她看过来,这才干笑两声:
“晚姐儿还不回伯爷的话。”
陆令晚只得冷声回道:
“日常也就做些针织女工,读些经书诗集,中馈理家之事也跟着婆娘和母亲学过一些。”
袁成义听罢,露出两排发黄的牙齿,笑了:
“甚好甚好。果然是陆家的女郎,怪不得在京中享有盛名,陆姑娘还是谦虚了。”
“伯爷过誉。”
陆令晚轻轻回道,心中却愈发的惊疑不定。
“这孩子自小就是个懂事的,明事理,知礼仪。”
陆茂松捻着胡须,笑呵呵的道。
袁成义听罢,将手往腰间一摸,解下一枚黄田玉佩来。看着那玉佩上好的水头,忍不住咂了下牙花子,不禁有些肉疼,面上却仍强颜欢笑道:
“我今日瞧着陆姑娘倒极为投缘。初次一见倒没准备什么,这方玉佩便赠给姑娘吧。”
陆令晚看了看大伯的脸色,只好硬着头皮收了下来,一颗心却越发沉了下去。
后来两人在交谈些什么,她都仿佛听不到了一般。
一个念头隐隐浮了上来。可转念一想,这安平伯如今只空有个伯爷的名头,先皇后早早的就去了,他这国舅爷的身份也仿若须知,手上没有实权。她的大伯巴不得把她买上个好价钱,这样的人他该是看不上的。
这般想着,心里便安定了几分。待两人谈话一毕,陆茂松却转脸对她道:
“晚姐儿,你跟上我一同送伯爷出府。”
只这一句,便又让陆令晚原本平静下来的心神不安宁起来。
可她也只得顺从的跟在大伯身后,一路将安平伯袁成义送到了马车上。
待袁成义一走,陆茂松原本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收了起来。
陆令晚略后一步跟在他身侧,悄悄拿余光打量了几番。
以她往日的经验,此刻她的这位大伯更像是憋着火气。
原本两人走在小径上一时无话,陆茂松却突然转过脸来看她,神色是难得的温和:
“晚姐儿,伯父这些年待你如何?”
陆令晚垂睫,掩住眸中的思绪:
“令晚五岁时便承大伯恩惠,重金请了西席为我授课,琴棋书画诸般技艺都为我教习。伯娘自小教我中馈理家,伯父也传授我生意之道,且爹娘也多年仰赖伯父照拂,您待令晚恩重如山,自然是极好的。”
陆茂松满意的捻了捻胡须,转过了头来:
“你这般想便极好。你自小懂事,以后做什么决定前,也要想想今日这番话。我还有事,要去与你伯娘商议,晚姐儿你便先回去吧。”
“是。”
陆令晚行了一礼,便乖顺地退了下来。
***
“你要我怎么同二房张这个口!”
夫人乔氏攥着帕子抚着心口给自己顺着气,“老爷,那安平伯爷是个什么货色,你不是不知道,二房怎会答应把女儿嫁给他!你要我豁出这张老脸去说项,日后此事传扬出去,这京中的太太要如何耻笑我!”
乔氏一身绛紫色被子,体态丰腴,面如满月。
自小生在钟鸣鼎食之家,素来有娘家撑腰,夫君也因着娘家的助意官阶日升,又早早的生下了一子一女。
这些年地位巩固,后院也没有哪个小妾敢在她面前猖狂,因而日子过得是极平顺的,这即便上了年纪,因着保养得宜,并不见老态。
孰料乔氏的声音一落下,“啪”的一声,陆茂松的手重重地拍在桌上,震得桌上的茶盏叮叮铃铃作响,倒是吓了乔氏一遭,顿时乖觉的闭上了嘴,打了个哆嗦。
陆茂松气的拿手指着她的鼻子骂:
“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个蠢妇!慈母多败儿,古人说的当真是不错!你从小就溺爱麟儿我稍微打骂两句,你便出来护着!如今倒好,儿子被你养歪了,闯了祸!你还有脸问我,跟我张这个口!安平伯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不过是个失了势的破落户!”
“可我能怎么办呢!就因为你那个蠢货儿子不好好念书,非要争个长短,秋闱时贿赂了主考官,还买了官阶!这样大一个把柄,如今就在他安平伯手中捏着,你要我怎么办!此事一旦传扬出去,你儿子这一辈子就便毁了,我这张老脸也算没了!他如今拿着此事作威作福,我才将晚姐儿嫁给他。好,你不去同二房说,那便不去说!反正我是不管了,我全当没这个儿子。你狠得下心不管他,我也没法子了!”
陆茂松越说越气,于是甩袖便要走的架势。
大夫人乔氏已许久没见他发这样大的脾气,才明白为何他一进屋并将丫鬟仆妇都打发了出去,生怕自家老爷不管她和儿子,忙上前哭诉:
“老爷!老爷都是我的不是,可千万别去责打麟儿。他如今已长大了,有了官身,你可再不能下他的脸面了。我这就去同二房说,保管将此事办得妥妥的,老爷您放心就是了。”
陆茂松这才铁青着脸转过身,将袖子从乔氏手中扯出来,憋着一肚子火气坐在了一把太师椅上。
他又如何能不气呢?原本见晚姐儿生的好,又聪慧,便自小栽培她,想把她送入宫中,或不济嫁给哪个达官贵人,日后仕途上都有裨益。可如今却要扔给安平伯那个草包,一番心血付诸东流,他如何能JSG不气!
***
陆令晚正心不在焉地走着手上的针线,眼见要入冬,她便从库里选了件上好的狐狸皮毛,准备给娘缝一件昭君套。
如今已快到了收尾的时候,只是她今日却无论如何都静不下心来,针脚上屡屡出了错。
她只觉得今日之事或许只是凑巧,安平伯府早已没落,大伯怎会将她嫁去。
一时又觉得今日种种皆有蹊跷,先是引她去见安平伯,又说了那样一番话。且她不记得府上和安平伯有什么特别的交情,今日却不知为何安平伯却会登门。
她胡思乱想着,母亲身边的大丫鬟雪映却突然跑了进来,慌慌张张道:
“小姐!小姐!你快去看看夫人。方才大夫人来了咱们二房,与咱们是夫人说起小姐您的亲事,说要把小姐你嫁到安平伯府!不料夫人气急,两人争执了起来。眼下却突然不知怎么了,夫人猛得咳出一口血来......”
第11章
生疑
陆令晚匆匆赶到正屋的时候,府内的郎中早已在为柳氏看诊。
乔氏坐在一把黄花木的椅上,脸色瞧着不是太好。
陆令晚咬牙逼退了眼中的水意,先去给大伯母乔氏行了礼。乔氏摆摆手:
“先去看你母亲吧,我在这儿等你。”
陆今晚赶忙匆匆进了内室,大夫正在给柳氏看诊,柳式眼下正昏睡着,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她看的心疼万分,有些焦灼地频频往那大夫脸上看去。
见那大夫的有些发白的眉毛皱起,又松缓,她的心也仿佛被人捏在手掌里一般,急促地痉挛着。
那大夫终于诊完了脉,收拾着药箱:
“她原本就气血两亏,眼下是急怒攻心,并无大碍。只是再受不得什么刺激,不得轻易伤心动怒。再有下次,老夫也难保性命无虞。”
陆令晚这颗心才算稍稍放下,便让木香送老大夫出去。
自己则坐到床沿上,握住母亲那苍白而冰凉的手。
她的手指很细很白,薄透如纸,底下淡青色的脉络隐隐可见。大概因为太瘦了,骨节有些凸起。
她见母亲昏睡中眉间仍蹙着,抹了把眼角的泪,替母亲把手放回去,掖好被角。
嬷嬷走到屏风后,将方才大夫人来此间的情形细细说了一遍。
嬷嬷年纪大了,人也瘦,嘴唇一张一合,眼泪流淌在脸上的沟壑之间:
“小姐,容老奴多一句嘴。夫人最放不下的便是小姐您,千万不能答应大夫人说的婚事。那安平伯是个什么东西,连老奴都听过一耳朵。且不说他长得如何肥腻不堪,光日日逛着青楼,吃喝嫖赌样样都沾。且还听说他早已被掏空了身子,还有些不良的癖好……”
许嬷嬷说到这里忽然就顿了下,发觉自己光顾着劝阻小姐,竟失了分寸,这样腌臜的话都讲出来与她听。
忙转了话头,叹了口气道:
“我原不该同小姐说这些,我怕小姐一时情急便答应了下来。”
陆令晚将许嬷嬷的手握住,勉力冲她一笑:
“嬷嬷,我省得,你放心。”
陆令晚走出来的时候,大夫人乔氏正饮着手中的茶。见她来了,将茶杯往几上一搁,脸色仍是有些不快:
“晚姐儿,你娘可有什么大碍?”
“大夫说无妨的,劳大伯娘挂心。”
乔氏这才心中安定了几分,脸上却柳眉一横:
“也是老天保佑,你娘没什么大碍,否则我这儿可说不清。唉,这我就是个操心的命,尽干些出力不讨好的事。我好心好意地给你看上了一门亲事,来同你母亲说。我却要被你母亲骂恬不知耻,还朝我摔着茶盏将我骂了出来。姐儿,你倒是评评理,按理说疏不间亲,我不该在你个小辈面前叫什么。”
“可你说这些年,当初正是你父亲执意要娶你母亲,平白气的老太爷早早的去了。当年太夫人也因此生了芥蒂,待你们二房失了些妥帖,哪一次不是我们大房从中周旋………后来你父亲在朝中的事务上出了纰漏,也是你大伯冒着风险给他压了下来。你伯父念着兄弟情谊,至今也不肯分家,对你们这些小辈也是多有造福。都说生米恩斗米仇,怕果真不错,我在你母亲心里不过是个恬不知耻、蝇营狗苟的小人。给你说门好的心事,伯娘还能害你不成?”
陆令晚一边听着,指尖掐进掌心里。
老太爷的死凭什么要怪在她母亲?身上大房对二房又何时有过照拂?起先那几年大房对二房总是打压,父亲在朝上之事的纰漏她倒还好意思说,便是想分家又不想割舍财产,这才祭天大典上动了手脚,害的父亲险些罢官丢命。
若不是当年碰巧被她知晓,早有了防备,如今还是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直到后来她为了保全二房,屡屡讨好大房,又在大房面前展现自己的价值,方才勉强有了个安生日子。
心中这般想,面上忙做出惶惑愧疚的神态,擦了擦眼角:
“伯娘,我知道你都是为了令晚好。母亲她还在病中,思虑事情难免不周到,若冲撞了伯娘,令晚再此代我娘陪个不是。”
乔氏见她要行大礼,见觉得自己的这番打压也足够了,忙又摆出慈爱的神态,过去拉她坐到自己一边儿,握着陆令晚的手语重心长的道:
“你看你,你这孩子怎么还当了真。都是一家人,伯娘还能真生你母亲的气不成?只是这门安平伯府的亲事我却要与你说一说,这是多好的亲事呀,嫁过去就是正头的伯爵娘子。安平伯年纪是稍大了些,可老夫少妻乃是常事,年纪大些也会疼人。你母亲就是听了旁人的说道,先皇后一去,那些曾经眼馋他们权势的人家落井下石,总喜欢拿些有的没的来抹黑那安平伯爷。我却知道那伯爷年轻时候虽有些轻浮,可这些年他早就痛改前非了,你也别听外面瞎传。如今膝下无子,你嫁过去生个一儿半女,将来也有个依仗。来日做那伯府的老夫人,谁人敢不尊敬你?大伯娘怎么也不会害你,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啊,晚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