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自在——缓步风流
时间:2022-07-18 07:47:44

  “离了公主,自然自在。”裴玦笔下不停,低了头继续书写。
  饶是知道裴玦此刻是在做戏,李梵清也不由地被他这副冷态给激了激,一时间也没了好脸色:“驸马高洁,不慕玉楼金阙,蓬户陋室亦甘之如饴。倒是本宫千里迢迢,风尘仆仆而来,自作多情了!”
  以裴玦之慧,不会听不出李梵清这般语气,乃是真的有些恼了。只是这回,李梵清等了好半晌,却见裴玦依然无动于衷。
  “公主不是一向都‘自作多情’么。”
  恰有一阵北方透过门缝吹来,李梵清还不及细品过裴玦的这句话,便不由地一阵瑟缩。
  她心间那个最坏的念头,忽地涌上她灵台之间,攻城略地,将她先前为裴玦留好的余地挤占得一丝不剩。
  “公主,不必在我身上多费时间了。”裴玦搁笔,抬头望她道。
  裴玦将方才所书的笺纸朝李梵清的方向一推,李梵清双腿如灌铅,艰难挪上前,看清最前头三个字。
  和离书。
 
 
第58章 和离
  下属呈上签有李梵清与裴玦姓名的和离书时,李应也不由地惊了惊。裴玦恨不得早日和离他是可以想到的,只是他想不到,李梵清竟然也会如此干脆。
  “这当中不会有诈罢?”李应拈着这份和离书,皱着眉,满面惑色。
  只见下属摆了摆头,十分果断,立即便答他道:“承平公主初初见到裴二郎时,属下听公主语气,还算快悦,但裴二郎待承平公主却是冷淡的紧。”
  李应忍不住打断,点评道:“这倒也不出奇。听闻她与裴二上回去临淄王府暮秋宴时,裴二都未拿正眼瞧过她,话都未与她多说一句。”
  “再后来,应是裴二郎拿了和离书出来,公主与裴二郎皆不发一语,屋子里静了好久。”
  “会不会是……”李应朝下属比了个手势,示意下属,会不会是李梵清与裴玦想防着他们,便借手势与暗号交流。
  “属下也留了心眼,刻意留意了公主的举动,但并未见她与裴二郎有旁的交流。”
  下属默了半刻,在心头回忆了一番,将方才守在裴玦门外听到的话,一一同李应交代道来。
  却说方才,李梵清从裴玦手中接过了他手书的和离书,一页薄薄的白纸,落在她手中仿佛有千钧之重。
  裴玦一贯擅写楷书,字字如珠玑宝玉一般,饱满中又见笔力之浑厚圆融,这封和离书亦不例外。
  李梵清默读着上头的文字,开篇不过是些套话,叙着夫妻之义,不外乎前世因、今世果;而其中则述起她与裴玦之间其实并无情意,不过勉强结合,本无秦晋之同欢,更有参陈之别恨;最末处,仍见裴玦君子之做派,他以山河日月为凭,愿二人分离后,都可另觅姻缘,如鱼得水,如马驰丘。
  李梵清将这封和离书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饶是她从不自诩记忆极佳,眼下也几可将这封和离书上的文字记诵。
  李梵清抬眼看他,语气也冷了三分:“文采斐然,不愧是裴二郎的手笔。”
  “公主可还有需要补充的?”
  李梵清攥着和离书一角,轻轻地摇了摇头,又道:“但本宫还有三个问题,须请裴二郎答上一答,替本宫解惑。”
  “公主请问。”
  李梵清的手指敲在他桌角,过了半刻,她才开口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可有人逼迫于你?”
  裴玦没有看她,却脱口而出道:“无人逼迫,是我自愿。”
  李梵清似不甘心,又问道:“何时打定与我和离的主意的?”
  裴玦答道:“我从未想过要与公主长相厮守。”
  “从未?”
  “从未。”
  李梵清微微偏着脑袋,想在这逆光里将裴玦的神情看得更清楚。可李梵清却在这一刻忽然觉得,她曾以为的走进了他的心门,却其实,从未看清过这个人。
  “失望吗?”裴玦见她久未开口,倒是当先打破了沉寂,问了她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失望吗?李梵清在心底再度反问了自己一遍,脑海中却得到了另一个答案。
  也许他今日说的这些,并不是他为瞒天过海而提前编排好的说辞。
  “公主,我失望的次数,远比你多。”
  李梵清眼睫眨动频频,终不至落下眼泪来。她深深地呼了口气,在那一瞬间,她的心中飞闪过无数的声音与念头,如吉光片羽般。譬如她曾问过裴玦,心意赤忱否;又如她曾试探过裴玦,可知“山有木兮木有枝”后头四字为何。
  她想要伸出手抓住其中的一丝一片,可却在裴玦话音刚落的那一刻,顿时化为了飞灰。
  但其实,这却也是她早已料到了的结果。她食言了,而他再一次失望了,本就合情合理。
  正如裴玦所说,他失望的次数,远比她失望的次数来得要多。李梵清很想猜度,在裴玦等她的这段时日里,每日都在想些什么,可很快,她便不愿再去深想。
  左不过是在满怀希望里失望,又在失望里点燃一缕希望,最终油尽灯枯,不再想失望,索性也不愿有希望。
  李梵清垂下眼帘,提起先才裴玦搁下的笔,正要落笔时,却听裴玦问她道:“公主的第三个问题呢?”
  “不重要了。”李梵清顿了顿,似忆起了什么,继续道,“我想起我曾经欠过你一回,这次,就当是我还恩了罢。”
  裴玦的忆海翻涌,终于,他大浪淘沙,从一隅角落里翻出了那一日在临淄王府的旧忆。
  “那裴某与公主……”
  “两清了。”
  李梵清在和离书上落笔,一笔一划,写得极为认真,全然不似她平日里那潦草的笔风。写罢后,李梵清将手中笔递给了裴玦,望着他在自己的姓名旁,同样是一笔一划地,书下了“裴玦”二字。
  不等裴玦将红泥奉上,李梵清已咬破了食指指尖,朝着和离书上便是一印。
  “你将和离书拿给李应,他自会派人护送你回长安。”
  裴玦不语,只捧着和离书,朝她最后点了点头。李梵清未再回应,转过头,推门离去。
  她离去时,北方卷着今日潼关的第一片雪花,飘然而落。
  那雪花轻若飞絮,落地便化为了尘泥,一如他与李梵清之过往,消散如烟。
  李应听完下属的禀报,断定李梵清与裴玦二人此番的的确确是彻底离了心后,心情也松快了不少。
  不单单是他与李赓所谋大事更进了一步,他觉得他同李梵清之间,或许也多了那么一分机会。
  李应寻着李梵清时,她正立在潼关西城门上,身上仅披了件单薄的玄色斗篷,一动不动,如同一尊栉风沐雨的石像。
  “原来多情之人也会有伤情之时。本王今日也算领会了一二。”李应干巴巴地拊掌,似敬服李梵清,又似在嘲笑李梵清。
  李梵清唇角轻扯,不咸不淡道:“王爷弄错了,本宫可一向是‘专情之人’。如王爷这般的,才算得上‘多情之人’。”
  “公主也弄错了,本王并非‘多情之人’。若硬要说的话,倒是‘薄情之人’来得更为贴切。”李应想伸手替李梵清拂去鬓上飞雪,却被李梵清下意识地躲开了去。
  李梵清睨了他一眼,嘲他道:“那王爷对本宫倒是难得深情。”
  “本王只是可惜公主的专情付错了人。”
  李梵清轻嗤道:“本宫今日伤情,王爷应当十分乐见才是,不必假惺惺了。”
  “本王真心实意,何来假惺惺?”李应瞥了一眼她指尖,关切道,“你手上怎么伤了?可要替你请个大夫?”
  李梵清低头扫了一眼,正要开口,脑海中却闪过一个念头。
  “小伤而已,不必了。”李梵清将右手往斗篷中收了收,面上有些不自在,转了话题,“你何时派人送他回长安?”
  “现在。”李应自然明白李梵清口中的“他”指的是谁,“恰好,就是那辆马车。”
  李梵清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风雪山林作背景,一辆马车缓缓驶出城门,终于她目光尽处消失。
  那一刻,她心无杂念,惟愿裴玦此一行能平安归长安。
  确保裴玦的平安后,李梵清便遣了独孤哲先行一步,替她向仍在途中的公主仪仗传去消息,以便接应。
  李梵清心如明镜,即使李赓已令她与裴玦离心,但他肯定也不会希望她即刻自潼关归长安的。
  她虽说心中伤情,但展现在李应面前的那些,有八成都是她故作姿态,故意表现的。
  这点其实骗不过李赓,但好在她面前的人是李应,以李应那个脑子,李梵清相信,他肯定是信了个十分的。
  而此刻只消李应信了她是因情伤而遁走洛阳,李梵清便可于途中借沈宁金蝉脱壳,再回长安,杀李赓一个措手不及。
  快马三日,李梵清趁着夜色,一路抄近道,终于宵禁前最后一刻,赶回长安城承平公主府。
  为掩人耳目,兰桨与张得意皆被李梵清安排去了洛阳。眼下李梵清亲信的几人中,唯有桂舟留在了公主府。
  桂舟扶了李梵清下马,饶是桂舟平素不如兰桨心细如发,此刻也明显发现,李梵清身上发凉,一张脸也白得骇人。
  “公主……哎,这可如何是好啊?”桂舟本想说请太医,可眼下“承平公主”并不在长安城,无论是往宫中请太医还是往坊中医馆请大夫,都可能会走漏风声。
  李梵清强撑着身子,额上已冒了冷汗:“无妨……只是连夜赶路,着凉了。”
  桂舟此刻又急又气,可她又不敢怪责自家公主不惜着身子,便只能狠狠瞪了一旁的独孤哲一眼。
  独孤哲不好上前扶着李梵清,又见此刻有婢女上前帮着桂舟搀着李梵清,他便只得亦步亦趋,跟在几人身后,无奈地挠了挠后脑勺。
  公主发了命令,不要命、发了疯似的往长安赶,他这做下属的哪劝得动?
  “要不去请窦姑来罢?”独孤哲想起那夜窦姑替裴寅包扎了伤口,那今夜再给李梵清写个驱寒的方子应也不在话下。
  桂舟想了想,此刻也别无他法,便点了头,替独孤哲指了窦姑住的院子,让他去请窦姑来垂香院。
  窦姑才踏进了李梵清的屋子,便嗅得暗香中似隐含一股血腥气,心下顿感不妙。她立马疾步上前,探了探李梵清的脉象,又忙令桂舟去脱李梵清的下裤。
  桂舟还未全然除下李梵清衣物,触手处便已觉一片湿濡。
  “姑姑……”桂舟颤巍巍抽了抽手,果见手中已染上一片殷红之色。
  “坏了,公主这是小产之兆!”
  半清醒半昏迷之间,李梵清听得一个朦朦胧胧的急切之声,旁的词她都未听清,只听清了一个字眼。
  小产。
  却不知为何,李梵清听到这两个字的一刻,见印证了她在潼关城头的那个猜想,她眼下反倒轻松了不少。
  李梵清灵台间又冒出三三两两的念头,不等她理清,便已陷入了一片虚无之境。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小虐,下章和好。
  [注]和离书部分内容参考敦煌放妻书。
 
 
第59章 爱憎
  李梵清醒来时,鼻尖最先嗅到一股烟火灼气,她于混沌与清醒之间又尽力辨认了良久,仿佛是苦艾的味道。
  她艰难地掀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顶陌生的素纱帐,显然不是她在公主府垂香院的住处,看这陈设,倒更似仆婢的住所。
  “窦姑!窦姑!公主醒了!”桂舟守在李梵清床边,发觉李梵清睁开了眼,惊喜地险要跳起。
  窦姑正在屋外替李梵清守着药炉,闻见桂舟的呼唤,忙在腰间围裳上揩了揩手,推门走了进来。窦姑伸手摸了摸李梵清的脉象,口中念了两句佛号,说是菩萨保佑,桂舟见状亦是狠狠松了口气。
  李梵清想开口问询,但眼下她身上无力,喉中也发干,只能寄望于桂舟能明白她的眼神。
  桂舟替李梵清斟了半杯温水,转过身来,便见李梵清似有所求的望着自己。桂舟低头瞥了眼杯中水,心下明白了几分,忙走上了前,半蹲于李梵清榻前,给李梵清喂了几口水。
  “公主,可觉得好些了?”
  “我这是……”她声音干涩低沉,仅这三个字也说得囫囵不清。
  好在桂舟及时会意,将李梵清昏迷这二日的情况细细同李梵清说来。
  那夜李梵清有小产之兆,而那种情况下,她们又不便出公主府求医问药,便只能寄希望于窦姑,让窦姑先稳住李梵清的情况。好在公主府库藏不少灵丹妙药,窦姑于千金科也有些经验,这才在最凶险的那一夜暂时稳住了李梵清的性命。
  只是,窦姑到底不是杏林圣手,不敢托大。于是,她们便想了个法子,将李梵清先移出了公主府,暂送去了晚庄,又假称是府中婢子与人珠胎暗结,嘱托大夫定要守口如瓶。
  李梵清听罢半晌,好容易缓过些劲来,一双眼却仍有些空洞。
  “那大夫,是如何说的?”她哑着声音问道。
  桂舟沉吟半刻,目光忽闪,不知是否该如实交代。
  李梵清看穿她眼神,心中也猜到了几分:“没保住?”
  桂舟只得如实道:“按那大夫的话……眼下虽是保住,但恐怕就是再尽力,也难过头三个月。”
  李梵清皱了皱眉,又问道:“头三个月?眼下有几个月了?”
  “大夫说差不多有两个月……”桂舟也渐渐觉出些不对劲来,“但上月中,太医替公主请平安脉时,未曾说到过公主有孕之事啊……”
  李梵清低垂着眼帘,将脑海中几根看似伶仃的线索一点点串连了起来。
  她原先还奇怪,为何李赓会急着向裴玦动手,却原来是他在太医署部下了眼线,知道了她有孕之事。
  这事倒也怪不得李梵清糊涂。她一向体虚,连月事都没个规律可循,她自己也万没有想过,会在这个关头有孕。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