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薛武日前听闻, 延肆宫里的那位美人是昔日与凉国结亲的仇池郡主。虽有着第一美人的名头, 如今却已失了宠, 被禁足在宫苑里不得外出半步, 想必已是得了延肆的厌弃。
不过,这倒也不让薛武感到意外。
毕竟曾经的北燕旧主延烈好色成性, 宫里如花美眷成百上千。延肆作为的他的侄子,难免不会有着相近的习性。
阴平郡主虽为仇池第一美人,但他的两个女儿可是也有着并州二姝之称的,想必美貌也不输给那个郡主。
不过他的长女薛婵已有婚约, 现下唯有小女薛嬏还未定亲。若是能此番进得北燕宫得延肆盛宠, 倒是不枉他一番筹谋。
只是这几日他虽向延肆提了这事, 延肆却是冷着一张脸, 丝毫不予理会。
薛武虽吃了几次闭门羹,但依旧不死心。
想当初那杨世林的女儿杨娇珠不也是正因着那第一美人的名头才会被延肆所留吗?不然就凭延肆那残暴嗜血的性子怎会再没得到武都郡的情况下还留了她一条命呢?
如今延肆虽不同意,但他可还未见到自己的女儿呢,若是亲眼见到了嬏儿的舞姿,到那时,料他不会不愿意。
…
薛蛎那日被俘后,一开始倒是口口声声说死也不降,后来见自己的义父竟是比谁都投降的都快后,他自己自然也不必再做什么无谓的挣扎了。
而延肆见薛蛎虽不聪明,但还算听话,一身打仗的本事也不小,便继续让他任了武贲中郎将一职。
于是这一月里薛蛎也都与褚沅,胡羌二人在校练场日日练兵,延肆也几乎日日一早便过来,但却总是冷着一张脸,神色不见半分松快。
那日在淮水一战中,薛蛎轻松便被延肆擒于马下,他当时虽是怒火攻心,但后来细想过后却对延肆生出了许多畏惧与佩服来。
当真应了那句老话,人不可貌相啊。
主君瞧着秀秀气气的,行军打仗的本事倒如此厉害。
而这些日子瞧着延肆这幅阴沉沉的样子,薛武心里也是有些怵得慌的。
但今日义父却交给他一桩事,让他务必将延肆邀到义父的府上赴宴。眼下看着主君心情不爽利的样子,他还真有些不敢开口了。
虽不知义父为何做此安排,但既是义父的要紧事,他就必须得办妥才好。
于是在下午日落西山,暮色渐起之前,薛武终于试探性地跟延肆开了口。
“主君,义父今日想邀您去府上一聚,说是有要事相商。”
“薛武?”延肆嗤笑了一声,“他能有什么要事。”他掀了掀眼皮,眼底轻蔑,显然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那壮如小山的汉子闻言面色微微窘迫,没想到延肆竟是这般不给义父面子,只能尴尬解释道:“这…想必自然是极要紧的事,还请主君能够赏脸一去。”
延肆闻言,不耐烦便要回绝,却听一旁的褚沅突然开口道:“听闻薛武将军昔日最爱收集古籍名画,就是不知今日我们可否有幸一观了。”
薛蛎闻言顿时起劲了,一脸的兴致勃勃,“那是自然了,义父他收藏的可都是些名家绝笔,平日里从不轻易示于人前,但若主君想看,那自然是”
褚沅之所以这样提,其实还是想让自家主君能出去散散心。就算那薛武有着往宫里派塞人的心思,也无甚么太大关系。若是新得了美人,倒也好过让主君日日都对着那宝华殿望眼欲穿。
且他看在眼里,这一月有余,主君明面是禁了杨美人的足,实则禁的是主君自己的心罢了。
只是主君为何这般,褚沅自己也是个孤家寡人,不懂这些男女情爱之间的纠缠不休。只心道杨美人不行,那换一个还不成吗。
于是他见薛武既是有心举荐自己的女儿,而主君与杨美人也显然不是良配,褚沅想着与其让主君这日日阴郁沉沉的,倒不如让主君见见旁的女郎的好。
说不定找了个新鲜,过去的便也都忘了。
“主君闷在宫中已久,何不一同去观赏观赏。”于是褚沅看向延肆道。
“不去。”延肆干脆利落的吐出了两个字,一脸漠然。
什么古迹绝笔,干他屁事。
他又不是魏朝的那些文人墨客,一天到晚不是围炉观雪,就是曲水流觞,附庸风雅。
有那时间,他都能多宰几个人,多抢几个郡了。
“臣倒是听说杨美人很是爱看书,似乎经常托宫中采买去城中书坊寻一些古籍。”褚沅又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
而延肆闻言果然神色微变,敛了敛眼睫后,竟是正眼瞧了薛蛎一眼。
“何时去。”
薛蛎闻言一愣,而后面色大喜,立刻让人安排车马。
…
而薛武再得知延肆今日会来他府上赴宴后,也是大喜过望,精心准备一番后,便忙叫薛嬏去好好梳妆准备见客。
而府中的宴席也早已安排好了,等薛蛎领着几人到了府上后,便顺势都落了座。
延肆自然位于上座,此刻眼皮半掀着,毫无兴致的模样。
薛武虽是初到晋安,但一月的时间便在京中购置了几处宅所,修葺也是极尽山水之风,颇有几分文人骚客的雅兴。
此时安排的别院也是别有韵致。
“臣闻主君前来,特意准备了歌舞,就是不知主君可有兴致——”
“没兴致。”薛武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延肆直接打断。
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强忍着耐心,朝薛武抬了抬眼皮,尖牙微露,“把你的收藏的古籍名画通通都拿出来,还有,有事说事,少跟我唧唧歪歪。”
薛武闻言心中顿时一梗,这、这可不是他料想中的情景啊。
这天下,那有男人不喜欢美人歌舞的,就算有,那也是去了势的太监。
且延肆一来就要看他的古籍名画,莫名让他有些心慌。
看延肆这样子,也不像个爱舞文弄墨的文人,怎么就惦记上他的私藏了。
但延肆是主君,薛绾自然不敢开口回绝,只耐心道:“主君,那字画何时都能看,只是这歌舞,主君若是不看想必会后悔啊。”
说罢薛武便拍了拍手,霎时一长袖掩面的女郎便从阁楼上翩然而进了曲折长廊。
女郎身着一袭轻罗白纱舞衣,几尺长宽舞袖轻轻掩面,只露出一双秋水剪瞳。且其身佩玉缨瑶珰,明珠缀靴,婀娜腰间系着碧翠丝带,随风轻摇。
“秦筝赵瑟挟笙竽”,丝竹管弦悠扬而出。
女子随着乐曲之声舞尽艳姿,群纱飞舞,拂袖,扬袖之间漏出了娥婉之姿。清丽婉约,犹如那云中缥缈的神仙妃子。
座下的薛蛎望着望着便出了神,又显出一副失魂的痴态,此刻阁楼上那翩翩起舞的女子的一举一动,都万分牵着他的心神。
薛武见状,神色很是满意。
如今白伫舞在魏朝最是盛行,而嬏儿又是极擅舞艺。
此刻又是月下独舞,月色朦胧,美人的姿容若隐若现,自然叫人赏心悦目。寻常人若见此舞姿,必定心驰神往,朝思暮想。
可有人看痴了,有人却是不耐烦了。
“薛武,快把你收藏的的那些东西拿出来,我要看。”延肆蹙眉,伸出长腿踹了踹薛武的屁股。
一旁的薛武被延肆踢得身子一颤,整张脸的面色都不好了。
这舞难道不美吗?他的嬏儿难道不美吗?延肆这厮竟然还有心思想别的?
延肆挑着眉头,神色极尽不悦。
若不是褚沅那句话,他才没这个闲心来赴宴。之所以答应过来也不过是打算看看薛武到底有什么私藏的古籍。想着若是能拿些回去在那女郎面前显摆几回,指不定能让她眼馋死。可这薛武啰啰嗦嗦,搞东搞西,该拿的东西就是不拿出来,延肆仅有的一点耐心也都快被他给磨没了。
正好,此时曲乐声止,舞步翩翩的女郎也停下,在女婢的搀扶下款款从小阁楼上下来,欠身朝众人行礼。
“小女薛嬏,见过主君。”薛嬏朝延肆行了一揖礼,语调婉约娇柔,宛若黄莺出谷,十分动人。
延肆抬了抬眼皮,露出了那双黑漆漆的瞳仁,面色漠然,并无几分多余的表情。
而薛武见状,连忙趁机开口道:“主君,这是末将小女嬏儿,今年刚满十六。”
薛嬏暗暗抬眸打量着座中的延肆,见其容貌迤逦俊秀,顿时粉颊微红。
父亲让她今日好生准备,就是为了能在这位北燕主君面前好好露脸。若是能得其青眼,入宫为妃,那自然再好不过。先前听闻延肆残暴狠厉,生性阴郁多疑,薛嬏本还是不愿的,可今日见到,发现他生得竟是这般好看,且又位高权重的主,她不免生了几分女儿家的旖旎心思。
薛嬏美名在外,仰慕她的人能从并州排到建安,不过她一向眼高,一般身份的贵族自然也入不得她的眼。
她方才的白伫舞乃是魏朝风靡一时之舞,所见之人无一不为她所迷。可此刻她见这位主君却是一脸漠然,只不耐烦地瞧着她的父亲,一时之间只觉窘迫羞愧。
还是一旁面容清俊的男君朗朗开口,打破了此刻的宁静:“早就听闻并州二姝才貌双绝,今日一见果真如传闻所言,方才薛女郎的白伫舞可真是堪称绝妙。”
薛蛎闻褚沅此言,也适才从薛嬏那绝妙的舞姿中回过神来,忙跟着赞叹:“是啊,是啊,嬏儿的舞真是跳得越来越好了!”
二人话后,薛嬏的面色这才微微缓和,而薛武也忙叫了她一声:“嬏儿,还愣着作甚,快给主君斟酒啊。”
女郎闻言面颊微红,正婀娜款款走到延肆跟前。
“主君,小女为您斟酒。”说着便伸手要去拿酒壶,谁知那主君却将酒杯一偏,让她倒了个空。
“下去。”他半抬着眼皮看着她,眼底黑压压的怵人。
听着那冷到极致的语调,薛嬏又是心中一颤,顿觉颜面扫地,水眸盈盈含泪。
延肆没心情去管什么女郎伤心与否,只伸腿踢了薛武一脚。
“把你那些东西叫人送宫里来,今晚若是见不到,明日就提着你的头来。”说罢便起身离席,大步离开了别院。
薛嬏向来到哪都如众星捧月一般,何时受过这等欺辱,此时宛如被人打了一记耳光,只觉羞辱万分。薛蛎见薛嬏伤心流泪,忙想上去安慰却被她狠狠剜了一眼,“谁要你管!”
薛武这番可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舍了孩子,也没套得找狼。倒是贡献了不少他半辈子私藏的古籍。
那延肆一看就不是个文人,看古籍那可不是牛嚼牡丹,全都给糟蹋了嘛。可薛武当然不敢不从,延肆走后,他便抹着一把辛酸泪,挑了古籍,叫人把东西给延肆送去。
…
今夜,娇珠又是早早便沐浴了。
因着懒了大半月,所以也不觉得有多困倦。拿了几本话本子便靠在软榻上懒懒翻着。昏暗的烛光在纸上跳跃,看着一颗颗的蝇头小字,娇珠觉得有些无聊了。
这几本旧的早就看完了,托去采买的宫人还没寻得新书来,她也只能重温这些旧本子解解闷。
随便翻了几页,便听有人“吱呀”一声推门进屋,只见青黛一张清秀小脸慌里慌张得紧。
“美人,不好了呀。”
娇珠丢开话本子,撩了撩耳边的乌软青丝,抬眸看向她:“怎么了?”
青黛“哎呀”了一声,忙凑到了娇珠跟前附耳细语了一番。
“去薛府就去薛府了呗,那又怎么样?”娇珠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有些莫名堵得慌。
就好比一样东西她虽没那么喜欢,但却一直自认为是自己的,某天这样东西却长着腿跑了,但她却不高兴了。
说到底,还是那占有欲在作祟。
女郎赌气地想,延肆要是真看上了那薛嬏,还要纳她做妃子,那他就再也别想和她说话了。
她才不要一个三心二意的脏男人。
作者有话说:
娇珠女鹅:脏男人!达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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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受她冷眼
延肆翻了翻薛武派人送来的那些古籍, 只觉无趣。还以为是什么稀罕玩意,结果全是些破书字画。
杨娇珠喜欢的难道也是这些不成?
想到先前有一日,他去见她, 结果她巴巴儿地缩在被窝里不知在那儿看什么, 还紧张兮兮地不让他看呢,真是小气的要命。
延肆随手抽了两本出来,她既然这么喜欢看这东西, 那他就拿去让她眼馋眼馋, 若是她撒娇哭个两声,他也能让她看个几眼。
毕竟他也不是那抠搜小气的人。
…
大半月没踏进宝华殿, 此刻站在院外, 竟还颇有些近乡情怯的意思。
天边月色微明, 院里的灯笼晃荡, 屋里的烛火也影影绰绰的。
她似乎还未就寝。
延肆心中微动, 可又不愿去主动扣门, 良久, 只在外面咳嗽了一声。
“谁在外面?”娇珠蹙眉。
青黛闻言上前来掀开了一角小窗, 看清到院子里的人后, 神色立刻有些惊喜,“美人, 主君来了。”
娇珠这会子正在心里骂着某人呢,未曾想这“脏男人”竟是自己送上门了,顿时更气了。
怎的,旁的女郎舞姿欣赏不够, 又回她这儿作甚。
“美人, 可要将主君请进来?”青黛小心问道, 心里又开始暗暗高兴, 就算主君今日去了薛府又如何,最后不还是回了她家美人这儿嘛。
这说明主君的心里还是一直惦记着女郎的。
“请他作甚,他这么喜欢在外头站着就让他在外头站着吧。”娇珠冷哼了一声,接着便起身从软榻上下来往架子床边走去。
“我累了,先睡了,青黛你把烛火给熄了吧。”小娘子说罢便脱鞋上了榻,一副全然不理的样子。
青黛顿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主君好不容易来了,美人怎的又将人往外推呢。
可美人的话她也不能违背,犹豫再三还是熄了烛火,悄然退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