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小窗慢吞吞伸出半截手臂,裹得严严实实,包得像个猪蹄,不知所云的在空中停顿片刻,随便对着前面挥了挥手。
“早上好呀恒安王。”
娄无衣:“……”
太子:“……”
打完招呼,那猪蹄似的手臂“嗖”的一下便缩回去,似乎再慢两秒就会被冻成冰坨。
太子差点没稳住冷静的神色,背对着人群,平地险些来了个趔趄。
亏得平日里修养良好,太子转过身,神色略有些勉强,挤出一丝笑,“王爷见谅,皇弟年幼,莫要与他计较。””
娄无衣眼角微挑,眸底意味不明,嘴角扯了扯,“九皇子率性坦诚,本王很是欣赏。”
这样遵从本性肆意而为的皇子,也就只有愉贵妃所出的九皇子敢。
太子唇瓣微动,没有接话。
-
皇宫里阵仗摆的比城门口还气派,两列仪仗兵并排开路,百官山呼万岁,御林军精神抖擞,面容肃立。太监尖细唱礼声响彻銮殿,娄无衣恍惚以为自己是来登基的。
进入殿中,皇子公主错列而落,上首皇帝强打精神却依旧难掩病容,岁数也就四十多,老的好像五六十。
身边陪坐的妃子风华绝代,容颜姣美。此等风姿,她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九皇子的生母,老皇帝最为宠爱的——愉贵妃。
娄无衣的目光稍稍停留一瞬,心下忽的想起城门口那随性皇子,不由冒出个念头,贵妃如此,那九皇子又该是何等相貌。
宴席用膳所置的玉碟都用上好的羊脂玉,更不用说桌上盛菜的琉璃盏,溢光透彩。
野鸡翻身成凤凰,短黑尾羽一朝变成亮红金翎,它得意的散开长羽,巴不得所有人看到它有如何美丽,却不知暗中早有猎手窥视。
老皇帝……娄无衣心中哂笑。
这布置多少有些自乱阵脚。
几息思纣间,她已经走到殿中,作为臣下,该行的礼可不能少。
“微臣拜见皇上。”娄无衣本本分分的行了大礼,神色平静,一如传言所说那般温顺乖巧。
天启行礼需要双膝跪下,堪比给祖宗祭拜。
换做别人穿进这样的朝代,单论行礼都能被膈应死。
但娄无衣很会想,祭拜礼都是给死人跪的,反正老皇帝活不了多久,她就当是提前攒功德。
“无衣快快平身。”皇上挤出个满面慈爱的笑,招手让她上前几步。
娄无衣依言而动,没有抬头。
皇上“哎”了一声,神色怀念不已。
“朕记得上次见你,还是个白面团子。一晃十几年过去,咱们无衣都长成大姑娘了。”
皇上说着笑了起来,殿中也跟着响起善意的哄笑。
“皇上见过臣?”娄无衣把小姑娘的神态拿捏正好,微微抬头,眼睛水润润的看人,“臣确实不记得这事了。”
皇上又笑,“你那时还小,当然不记得。”
聊了会儿小时候的事,皇上表情更加亲近,又关心至极道,“漠北离临朝千里之远,无衣此行辛苦了。”
“多谢皇上关心,臣能来参加年宴已是莫大荣幸,圣恩浩荡,臣惶恐不得,何来辛苦之说。”
皇上的关心并未让娄无衣言出其他。
而是面色更加恭敬,礼数更加周全,连话说的也滴水不漏,惹得一旁愉贵妃都抬眼瞧她。
九皇子城门失仪的事,早就传回宫里,皇上做好准备照单全收娄无衣来告状,却不想她只字不提。
实在叫人意外。
太子也不由得朝她看过来,念起城门口她说的那句话,敛目沉思,究竟是有心感叹,还是愚钝不知事。
这恒安王虽未及笄,也还没授爵,行事却极有分寸,言辞也极老练,比起朝中老臣不遑多让,怪不知那些怯懦不知事的传言又是从何说起。
单从城门口那句话,他便觉此人与传言不符。太子侧目而视,心中暗有打算。
没等到预想的态度,皇上有些意外,面色稍霁,又很快恢复慈爱态度,“你这孩子这般作礼,不像你爹行事不拘小节。”
娄无衣持续输出,“爹爹行军打仗保家卫国,见得都是大场面,不拘小节尚可,但无衣是个女儿家,自然要知书识礼,婉婉有仪。”
还想下绊子,也不看看我背后有谁。
接连被娄无衣把话堵回去,皇上表情却丝毫没受影响,只眼瞳深处闪过一丝慑然,声调轻微慈爱异常。
皇上很快又起新的话题,这老皇帝跟人说话很有技巧,他总爱扯了些有的没的,再夹杂一两个给人设险的问话,不经意间就把你套进去。
叫人摸不得章法,又晕晕乎乎被揪着鼻子走。
换做真正的十四岁原主,即便再谨慎都会中招,但娄无衣是什么人,她要是这么容易中套,前世娄家人也不必为了杀她联合其他两家策划多年。
老皇帝这手段,娄无衣都不稀得用。
每一次都不轻不重的踩着陷阱过去,究竟是幼鹿懵懂不知事,还是老练猎手在试探。
几次三番,皇上终于忍不住仔细打量起下首小姑娘,这一看,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极具攻击性的明艳系长相,配着一双狭长的凤眸,十分气势凌人,偏她神色稚嫩,压淡几分艳色,又显得娇贵。
记忆里也有这样一双眼睛,趾高气扬的扬着马鞭对他娇喝,身后披风飞舞,他有些记不清在说什么。
皇上微微眯起眸子,不大想回忆从前,殿光昏昏,瞧不见他眼底暗浊,他声音像是从破旧门缝里挤压出来。
“无衣如今长得越发像你母亲了。”
娄无衣稍稍怔了半秒,没接住话,又听那高位上威严的声音隔着銮殿,似从漠北荒原传进她耳中,遥遥而坠。
“此次回京,得空可去祭拜一下你母亲。”
管他什么算盘,她照单全收,“承蒙皇上关心,无衣省得了。”
作者有话说:
可以看出,男主的画风跟别人是不太一样的。
剧情背景需要铺垫,看不明白,记不住人,觉得莫名其妙也没事,因为都是背景。过两章男主正式出现就比较沙雕轻松风,先记住女主和男主是谁就行。 (*^▽^*)
第3章 温婉贤淑
*
当年原主父亲和她外祖家不和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皇上和她父亲乃是总角之交,又怎会不知。
真是人老了沉不住气,被她堵几句话就那样说,听说外祖父本就嫌她父亲碍眼,估计连带看她也不顺心。
宴上这么一说,也不知贺家那边怎么想。
不过,此次到临朝,她本就打算要和外祖家缓和关系,被皇帝搅和了一下,说起来倒是更有理由去拜访外祖。
虽然少不得给她脸色看,但血浓于水,尤其是古代这种大环境下,她不信外祖会拂她面子。
琴声悠悠乐曲潺潺,宴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却让人觉得乏味,寡淡。
想清楚贺家的事,娄无衣才有心思打量参宴的人,宴会上除九皇子,皇室中人均已到场,还有不少大臣也在。
扫过众人的脸,娄无衣多多少少能根据原主记忆,把人和名一一对上号。等着有人来给原主拉关系,攀点亲热的交情。
但也不知道是因为原主身份特殊,还是她表现的太高冷,居然没个人过来敬酒,害得娄无衣想找人套话都没法。
直愣愣坐着喝酒也不太好,宴上的酒好是好,但她喝不惯,有些烈。可又不能提前走,谁让说起来这宴会是为了她接风洗尘呢。
好不容易捱到皇上坐不住,带着愉贵妃离开,娄无衣后脚就跟着离宴,十分的不讲礼数。
刚才做出的乖顺人设,到底没完全立住。
宴会已近尾声,绎色在暗夜里闪过。
恒安王在临朝有府邸,所以她无需住在宫里,不过原主爹爹当王爷时,根本没在这府里住过。
原主爹爹爹常年在外,后来先帝封王于他,封地漠北,他更是没怎么回过临朝。
这两年北边戎族又开始不安分,原主爹两年前回临朝请命带兵伐北,连漠北都没待了。
他战功赫赫,是天启唯一的大将军,又架着王爷的名号,便有些眼红嫉妒的在背后短舌。
说什么德不配位,拥权独大,原主爹一介武夫,战功加身已是荣誉,何必还要代代袭爵,承那先帝封的王爷。
不过,原主爹也是奇人,硬生生从大臣的削位分里,听出你嫌我头衔太多?
行,那我当将军,让我女儿当王爷。
我粗人,我女儿知书识礼。
怎么?不行啊。
也不知原主爹跟老皇帝说了什么,原主还真成为了天启建朝以来唯一的女王爷,不仅如此,还是未及笄便依王爷之礼来称的头一个。
长街婉转,轱辘轮子压出细细声响,娄无衣自斟了杯清茶,冲淡嘴里的酒味,有风透进来,吹拂桃花面。
她大概能猜出原因,两年前,正是雁满楼被原主爹收为义子的时候,皇帝应该是担心王位世袭给义子,不利于他控制。
而原主是女子,袭爵不过二世,所以他乐意原主爹把王位传给原主。
只是老皇帝估计没想到,原主这么有野心。
-
参宴是午时的事,回府已近晚膳。
恒安王府久未人居,娄无衣做好了被扑满面灰的准备,跨进院里,入目一片整洁,一阵阵笑闹声传过来。
她适才想起,雁满楼早被她打发来府里,这院子看起来干净整洁,应是他的功劳。
娄无衣循着声音找到人,一眼便看到院子中央满脸黑灰的雁满楼,坐在破开满地碎片的石炉边,手里捏着个黑不溜秋的药丸。
周围散着三五暗卫婢女,指指点点,笑得直不起腰。
娄无衣站在院门口,看这场面也有些好笑,“雁满楼,半天不见,你改行挖煤去?”
“师妹!”雁满楼举着手里的东西就要朝她这边来。
娄无衣如临大敌,“拦住他!”
一身的灰,还想靠近她。
被暗卫“唰”的拦下,雁满楼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个什么鬼模样,但还是压不住那股高兴劲儿。
“看!”他离娄无衣五步远,“我炼制出来的痒痒丸。”
“你炼的?”她只听过痒痒粉。
雁满楼点点头,不减热情。
“老头子给我留的医书里,我就差毒药没看。”
“前几天闲的没事翻,发现毒这玩意儿比药还好玩儿。”
雁满楼在医药上天赋异禀,娄无衣带上他,也是怕在临朝出了岔子,没有信任的大夫能用。
现在他还对毒有所研究,娄无衣顿觉她接下来计划上还可以换些法子,毒药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几天时间入门初级毒学,”娄无衣颔首,眼眸泛起兴致,“但你费这么大劲炼痒痒丸,我买个痒痒粉不还是一样的功效。”
雁满楼登时睁大眼睛,“瞎说!”
“你师兄我怎么可能跟普通人一样。”
娄无衣套话成功,不由微勾起唇角,却又故意做出嘲讽意味,雁满楼果然顿时炸了。
“这玩意儿就是名字和痒痒粉相似,效果完全不同……”
他吧啦吧啦一大堆,娄无衣长长“噢”了一声。
雁满楼等着师妹夸她,下一刻,师妹平静道,“也不是很厉害。”
雁满楼:“!”
“这种冰冷的话是怎么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的?”
他活像被娄无衣抛弃的糟糠之妻,指着她连连颤手,演的很入戏。
“娄无衣,我很难过,需要草药抚慰这颗残破的心。”
娄无衣习惯了他这个状态。
“还要?拿了我那么多草药,银子也给你花了不少。”
“雁满楼,你这个神医到底行不行?”
男人怎么能说不行,雁满楼当即表示,最近别来打扰他,他需要闭关炼药。
娄无衣耸耸肩,示意他自便。
反正最近也用不到他。
刚好她还能躲过药膳……
雁满楼人都走到院子外面,语气恨恨,声音倔强的穿透墙壁,让娄无衣的小心思落空。
“对了,兮玉!无衣的药膳加量!”
娄无衣:“……”
-
年关将至,娄无衣花了两天时间,把原主在临朝的势力完全了解,又给漠北传信,将之子十八卫再调来些人,余下几个看管漠北。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她在漠北无人能制,但眼下她在临朝,需要人手,之子十八卫是原主五年前培养的暗卫。
恰如其名,人数有十八个,部分全能型人才,部分专业型,单跟皇宫禁卫军比,以一敌百也不夸张。
按照老皇帝的意思,她起码及笄后才有可能回漠北。
差不多一年时间,与其放着之子十八卫在漠北生灰,不如多来几个到临朝给她帮忙。
正思索着,两下敲门声响,兮玉恭敬道,“主子,马车已经备好,该带的礼也放在车上。”
娄无衣瞟了眼桌上的东西,用衣袖拢到一块,起身,“好。”
她得在年宴之前,去外祖家一趟。
见不见是外祖的事,她反正得去。
原主外祖家世代从文,祖上三代都曾是皇家太傅,官拜一品比比皆是,到了原主娘亲那辈,贺家却是连一个从文的都没有,甚至贺家女子都有入伍从兵者,原主娘亲便是其一。
造成这种局面,自然是有原因的,要知道二十多年前的天启,可不是如今这般强盛,任何王朝经历一段繁盛期,都会陷入难以避免的衰微。
当时的天启国祚衰微,动荡不安,政权岌岌可危,不仅如此,天灾人祸亦是常发。
南涝北旱,持续近三月之久,治灾的官员排了一批又一批,北上戎族强侵,东夷流寇喧嚣,军队派遣一队又一队,偏生皇室储君之位不决,内斗难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