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靠英雄,盛世需能臣。
贺家人骨子里便刻着忠君爱国,文臣难拿刀,那便弃文从武,总之盛世贺家守得天启,那乱世贺家也能守。
贺家从军,以原主娘亲挑头,她天生便厌倦那书生文酸气儿,半点没有斯文女儿家的气质,整个人都向往着宅院外辽阔的天地。
但毕竟为女子,所以她是背着原主外祖父入伍的,机缘巧合遇到了原主的爹爹,也在这战乱中互生情愫。
最后由先帝赐旨,共成佳话,当时还很被人津津乐道,占据了好几年临朝的话本市场。
所以,被天启传为佳话的一段姻缘,能有什么原因造成原主爹和外祖家不和,甚至十余年不见呢。
娄无衣思索的时间里,马车已经到了贺府门外,门口小厮见此,一个进去通报,一个和和气气来问候。
兮玉在外面和小厮有来有回,娄无衣又脑子里面快速分析贺家现况。
现今天启昌盛,可谓盛世。皇上多任用文臣,武将大都凋零,隐隐有重文轻武之态。
按理说像贺家这样的家族,再怎么也不至于衰落。
可事实上,不知是原主娘亲那辈打开了贺家骨子里的骁勇善战,还是贺家气数该尽。
到了原主这一辈,贺家几个表兄多是文不成武不就,只有大房嫡子自小被点为太子伴读,稍稍亮眼些。
近年来朝中唱衰贺家的人数不胜数,皇上对贺家的关注也渐渐减少,似乎是放任自流。
那么这样来看,没落的文臣世家,她这个袭爵不过二世的王爷,两者在老皇帝眼里,都是没有什么威胁的。
威胁不到的话,外祖的态度……
分析到这,娄无衣觉得,她今天能见到外祖的可能性很大。
几乎是她想法刚出,进去通报的小厮就在外面大声通报,“王爷,大人请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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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无衣不是原主那样有野心计划,但终究稚嫩些的真正的小姑娘,她上辈子将近活到三十岁,浸染在阴谋诡计里十几年。
她生活的豪门世家里面那些阴私肮脏,和人打交道的生意场上,比起古代前朝后宫差不了多少。
隐隐约约的,娄无衣闪出个念头,也许待会儿见到外祖,兴许还能让她发现当年祖父与父亲不和的原因。
她脚步未停,心里已经将这回事给记下来。
贺家家风清白,为官清廉,府内建造简约而透着雅致,娄无衣在小厮带领下穿过三层小院,便已到达正厅。
想来是听说她拜访,贺家人竟全都到了正厅,上首老者头发灰白,眼睛却亮的惊人,手里握着黄花梨木手杖,精神矍铄。
正厅两侧都坐着人,看起来应该是舅父及舅母,小辈分别站在椅子后面,一齐看向门外款款而来的少女。
她身着织锦绣银丝绯红广袖裙,炽热又明艳的充斥在人视线里,朝着众人展颜一笑,矮身行礼。
“无衣拜见外祖父。”
冗长的安静后,贺老爷子紧了紧手里的拐杖,鹰隼般的目光直射过来,端详着娄无衣。
顶着审视的目光,娄无衣神色依旧平静,甚至仰起脸来和他对视。
四目相对,贺老爷子眼底划过轻微诧色,少女眸光沉静,似深湖幽幽,眉目间凌厉和她父亲如出一辙,对上他的如电目光,竟也毫无惧色。
他这外孙女,不简单啊。
“起来吧。”他摆摆手。
娄无衣自在领命,就这么站在厅中,对一众目光熟视无睹,贵气的姿态仿若她才是这里主人。
人群中,粉裙少女掩不住面上惊讶,“小表妹好厉害,居然敢跟祖父对视这么久。”
换做她的话,祖父眼神还没扫过来,就能把她吓哭。
她旁边的玄衣青年默立无言,视线却紧盯着厅中红裙少女。
眼看她这外祖父还是干看着不说话,本着敌不动我出击的原则,她招手示意兮玉上前,打开兮玉手里的盒子。
“外祖父,漠北虽偏,却因着天然的地理优势,生有不少天材地宝。”
“听闻外祖父久咳不愈,无衣此次回京,特地把这株七色雪莲给您带来,佐以药理,愿外祖父早日康复。”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冷脸不给送礼人,何况传说中七色雪莲珍贵无比,哪怕是孤高一辈子的贺家老爷子,也不由得缓和些神色。
贺老爷子半阖不阖的眼皮掀起来,往那盒子瞥了一眼,语气稍平。
“你有心了。”
“担不得外祖父这句话,”娄无衣温顺的低着头,扮演真诚的乖孙女,“孝顺长辈是天经地义的事,无衣不过是做好分内之事罢了。”
她明媚如焰火的出现,凌厉的叫人心慌,说话行事却如同春风沐浴般温和入骨,很是知书识礼,婉婉有仪。
贺老爷子神色越发缓和,细看眼底还有淡淡笑意,虽则这外孙女看起来和她父亲一般凌厉,脾气却是个乖巧懂事的,周身冒着书卷气息,不像她那不省心的娘,混不吝子一个。
想到这里,贺老爷子完全安下心来,他就怕外孙女也是个随爹娘要进军营的主儿,还好还好。
“这两日你都在王府闷着?”
感觉到外祖父的态度变化,娄无衣便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
“回祖父,不闷呢,无衣在府里看书。”
贺老爷子鹰眸微张,眼底尽是满意之色,看书好啊,温婉贤淑。
他面露慈祥,“都看些什么?”
娄无衣对他露出羞涩一笑,不好意思似的抿了抿唇,“四书五经六艺,经史子集百家,看得有些杂。”
作者有话说:
娄无衣——一个致力于把自己人设打造成知书识礼婉婉有仪的人。
第4章 漂亮笨蛋
要是旁人知道女子看这些书,必然嗤之以鼻,天启国风不算封闭,却也谈不上多么开放。
比如男女都能去学堂上课,四书是外舍所有学子必修。
但学完四书,外舍女子只能学女德练刺绣弹琴等,直到进入内舍,女子则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项目,只是类型基础还是在外舍所学之上,不像男子选项多样。
女子看女德管家类的书是众识,像娄无衣这样看经史子集百家的女子,少之又少。
可这种情况是绝不可能发生在贺家的,贺老爷子巴不得孙女多看书。
听闻娄无衣此言,贺老爷子当即来了兴致,问起书中典故,居然当场考察起她学问。
娄无衣早有预料,不慌不忙的行礼,请他考问,她才思敏捷,说话口齿清晰,回答的有理有条,直让贺老爷子高兴的哈哈大笑。
连连抚掌称赞,掩不住神色满意,“好好好,我孙有大才!”
“外祖父谬赞,无衣不敢当。”
厅中贺家人低声窃窃,粉裙少女瞠目结舌,“我天,小表妹也太牛了,妥妥的学霸啊。”
“哥,你看到没有?”贺梓汐用胳膊肘撞了撞身旁玄衣青年,小手悄悄指着祖父。
而且小表妹竟然可以让祖父笑得如此开怀,她对这个初次见面的表妹,敬佩程度直逼亲兄。
那可是连看到皇上都不给好脸色的祖父啊。
真想跟小表妹说几句话。
*
令贺梓汐意外的是,没等她找小表妹,祖父考察完小表妹学问,竟然直接就吩咐她。
“二丫头,你是个爱玩爱闹的性子,有空多去王府陪陪你表妹,免得她整日闷着。”
祖父对她那是能有时间多看书,就尽量别出门晃悠,对小表妹就是多出去玩玩。
贺梓汐在这一刻,感觉回到了内舍课堂上夫子检查课业,她和第一名的差距。
学霸的殊荣,也太快乐了吧。
她不禁看向小表妹,竟然恰好和她对上目光,娄无衣冲着她敛眸一笑,“有劳表姐常来。”
贺梓汐哪顶得住美人表妹这一笑,她平日里风风火火,跟她交好的贵女也是这般性子,乍然遇到温温柔柔的美人表妹,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
只看着娄无衣傻笑,“表妹……嘿嘿……”
贺大公子不忍直视傻妹妹,背手狠狠拧了拧她,从口中挤出几个字。
“清醒点,这是你表妹!”
“嘶……”贺梓汐拍开兄长的手,理智及时回归,大刀阔斧的拍拍心口,“美人表妹,以后表姐保护你。”
贺大公子:“……”
他都不敢去看祖父的表情。
姑娘家家学的跟个男儿郎似的,贺老爷子正要发作,下人正好来报晚膳已经备好,他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气得整顿饭都没吃好。
娄无衣用膳时,时刻关注着贺家人的表情动作,抽丝剥茧一般分析各人能力,心里衡量谁能利用。
想到她今日来的目的,娄无衣暗暗给兮玉递了个眼色,兮玉点点头,心领神会的溜出门。
饭桌另一侧,有人轻放竹箸,目光若有若无留意这边,娄无衣垂下眼皮,遮住眸底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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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晚膳,贺老爷子还是记着刚才的事,适当的敲打了几句贺梓汐,要她日后跟着娄无衣好生学学,又让表姊妹俩出去走走,说些体己话。
可娄无衣今天来贺府并不是为了和表姐打好关系,她要弄清楚贺家对原主爹的态度。
“外祖父,无衣前些日子得了本古籍,有几处实在看不明白,想跟你讨教一些。”
贺老爷子方才心里憋的那股子郁气顿时消散,鹰隼般的眸子里尽是笑意。
“如此也好,”他眸光扫了一圈,话有深意道,“你们表姊妹日后多的是时间聊。”
话里意思是为何意,旁边围着一圈贺家人俱都默默低下头,心里对这突然冒出来的小表妹有了新考量。
娄无衣接过兮玉手里的书本,亦步亦趋跟在贺老爷子后面。
绕到书房,贺老爷子坐下便开门见山,“我看看,你哪里看不懂?”
娄无衣摊开书,把事先早就圈出的笔记显出来,贺老爷子读出声来。
“天地之化,在高与深,圣人之制道,在隐与匿。”
“对的外祖父,”娄无衣垂下眼帘,“前半句无衣看得懂,后半句该如何解释呢?”
贺老爷子皱眉思索,娄无衣又道。
“我试着用制约道义来理解制道,却发现这样又很难解释隐匿。”
她微掀起眼皮,目光如蜻蜓点水般略过贺老爷子的脸色。
“制道也有你说的这个意思,”贺老爷子显然已经看懂词句,准备给她讲解。
“不过在这句话里,后半句的意思是,圣人的处世诀窍在于他们善用隐藏不露的手段,拥护心中之道。”
娄无衣顿时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圣人隐藏自己的实力,内心不被条条框框束缚,虽碍于现实被制约,也不会放弃拥护正道的决心。”
她举一反三的能力,让贺老爷子惊讶不已,这等读书的好苗子,不愧是他们贺家的子孙。
贺老爷子连连抚掌,不住点头,“无衣我孙,聪慧过人。”
娄无衣似是羞涩的低下头,顿了顿忽的看向贺老爷子,“无衣认为,外祖父便是圣人。”
贺老爷子顿时惊诧的看了眼外孙女,没有喜意,而是含着副平静近乎洞察的语气问道。
“这话从何说起?”
“外祖父拥护正道,不就是圣人吗?”
小姑娘的声音又细又软,话里都是天真的孺慕之情,一刹那间,贺老爷子唾弃起自己方才升出的几分疑窦。
娄安年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小姑娘,怎会是心思深沉的人,怪他浸染官场数十年,看人总爱往坏处想。
哪怕看过再多的书,也还是个小姑娘,她以为的圣人也只是书上说的,怎么会想到别处去呢。
正是时,房中央绯色长裙容貌明艳的小姑娘又一笑,眼里盛着干净的碧湖,“外祖父,我父亲也是。”
贺老爷子一时不知她说娄安年是圣人,还是拥护正道,可小姑娘的眼神实在干净,他与娄安年也从未生过龌龊,外界传言不过是做给皇上看。
于是,贺老爷子点头,“对,他也是。”
他们从来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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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别外祖父,娄无衣坐上马车回府,心里复盘今日在贺家的事。
果然,原主的外祖父和爹爹并非真的不和,当年决裂有所隐情,最可能来说,肯定和老皇帝有关。
当初,文臣武将相交过近,上位者忌惮猜疑;现在,文臣世家衰落,武将香火传位给姑娘家。
所以她去求见外祖,外祖敢光明正大的见,不是父辈恩怨不及子孙,而是无需担心上位者威胁。
既然如此,贺家便是她在临朝的第一个助力。
她想要掌握天启,首先要跟世家打好关系,贺家如今虽被唱衰,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底也是曾经的顶级世家,用好了便是绝佳的棋子。
世家,贵女……接下来就该她那位表姐上场了。
*
临朝的贵女们聚在一起,话题少不过胭脂水粉,新兴的布料花色,哪家小姐得了彩头。
最近两天却不提这些,改提恒安王。
听说漠北恒安王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和贺家贺梓汐还是表姊妹,长相明艳动人,是个难得的美人坯子。
贵女们可想见识得紧,奈何贺梓汐那人,把她小表妹藏的紧实,生怕贵女们吃了似的。
好在天启年关已近,奉皇上旨意,大臣们可以带着妻眷进宫参宴,共度佳节,到时便可一睹恒安王的容貌。
这样的宴会上,没有哪家贵女不想艳压群芳,憋着劲在发饰衣裙上使小心思,连头发丝也要精致。
哪怕是平日里不拘小节的贺梓汐,也拉着娄无衣到成衣店饰品店去转悠。
非要说不在乎宴会上争奇斗艳的人,恐怕就只有娄无衣。
她只关心老皇帝会不会出幺蛾子,原主做事谨慎,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漠北辽远无垠,可再苍凉的风也能吹到临朝。
娄无衣不觉得皇上能让她安稳在府上呆着,肯定要找个由头给她找点事做,不然哪对得起他提前宣她回京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