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话合情合理,陈如陌若是拒绝未免太过不识好歹,再加上还有贺梓汐在,他只好拱手,“如此,便打扰诸位了。”
有陈如陌的加入,贺梓汐都不急着走了,又溜回来坐在娄无衣旁边,和九皇子一样偷瞄着看人。
她坐在陈如陌右边,贺行止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片刻后,贺行止冷哼,“你还真打算留在这里,等着再跟王大公子赋诗赏景,谈谈风花雪月?”
“啪”的一声,贺梓汐旁边的陈如陌筷子卡断在螃蟹壳里,神色略有波动,声音稍有起伏,“王大公子?”
“贺二小姐和王大公子赋诗赏景?”他神色略惊,看向贺梓汐,显然是知道王大公子水平如何,疑惑贺梓汐怎么愿意同他交流。
“是啊,”贺行止眼神警告妹妹闭嘴,笑嘻嘻的给陈如陌夹了筷青菜,“他们俩聊得可好,非常投缘,我妹妹很欣赏他。”
陈如陌脸色本就素净寡淡,闻言更是白了几分,连目光都恍惚了些。
娄无衣瞧见他出神,视线若有所思的在贺梓汐和他身上来回打转,似乎这陈公子反应很大。
贺行止恍若未觉,一个劲的夸王大公子如何如何,陈如陌听到半截,实在没忍住,温声道,“二小姐,婚姻大事还是应该由父母相看未来夫婿。”
言下之意,别听你哥胡说八道。
贺梓汐愣了一下,觉得他是好心提醒,对这人好感不少,又还是解释,“多谢陈公子所言,只我贺家向来遵从后辈意愿,父母并不一意而行。”
她本意是说自己嫁人肯定是能做点主的,听在陈如陌耳朵里,却是以为她真的和王大公子情意相投,脸色霎时又白了不少。
陈如陌的异样,桌上除了贺梓汐真的看不出来,剩下便只有晏尘时装作看不出来。
“陈兄,吃菜,多吃点。”贺行止又给他夹了一筷绿茵茵的凉拌菠菜。
陈如陌僵硬的牵了牵嘴角,很是勉强。
“噫呀,他变得更白了。”晏尘时小声凑到娄无衣耳边说道。
娄无衣低笑,把他怀里小时扶正,刚剔好的蟹肉装满了九皇子的小碗,“乖,和小时一起吃。”
这事他们掺和不得。
小时:“啊呜~”
啊呜真好。
“陈公子,”毕竟把人叫来吃饭,也不好一直膈应人,她便寻了个话题吸引众人注意,“本王听太子殿下说起你在殿试上的精彩策论,甚是欣赏。”
她话一出口,陈如陌顿时松了口气,像是从某种压抑的氛围里出来,寡淡的稍稍有了些劲儿,清楚娄无衣这是给他解围,“王爷谬赞,不过臣论至兴处,有些失态。”
娄无衣手上动作不闲,嘴上道,“无妨,这也能说明陈公子是率性之人。”
“王爷宽宥,”陈如陌似乎很容易被带入情绪,很快想到自己殿中那番策论,“只我想到先帝便觉其惊才艳艳世无其二,奈何天妒英才,实乃可叹。”
他神色激动,脸色红润不少。
娄无衣对先帝了解不多,“陈公子看来很是钦佩先帝。”
陈如陌点头,又摇头,“未尝只有臣下,天启公子无论何人提到先帝,大都惋惜其英年早逝。”
他摇头哀叹,惋惜异常。
可我来到临朝,却甚少见到有人提说先帝。
这话娄无衣没说出来,她隐约察觉到当今皇上似乎极为忌讳先帝。
晏阙朱没成想二人说着便聊到先帝,念及父皇对漠北的态度,他有心挑开话题,正欲开口,身旁晏尘时忽的把小碗推过来。
“皇兄,要吃鱼。”他眨眨眼,满脸纯良的指着中间的水煮鱼。
借着姿势遮挡,他极快的朝着晏阙朱使了个眼色,晏阙朱立即明白他意思,嘴边的话咽回去,“好,皇兄给你挑鱼刺,想吃哪一块?”
“那个!”晏尘时低头晃了晃小时,“你要哪一块?”
小时汪了两声,狗脸期待,你的旁边那块。
“皇兄,那两块鱼肉。”晏尘时指挥。
“汪!”对的。
主宠两人不折不扣的肉食动物,娄无衣轻笑一声,给九殿下碗里放了根青菜,九殿下脸色顿皱,郑重的看着青菜思考,偷瞄左右,见她目光移开,狗狗祟祟的把青菜藏到碗底。
脸上还要表现出“殿下真棒吃了好大一根青菜可厉害死我了”。
娄无衣装作没看到,视线自身旁转回来,接着之前的话题,“想来先帝若知晓尚有陈公子这般铭记敬佩他之人,必然极为高兴。”
手上又给身旁的人夹上满筷的菜。
“说来娄将军和先帝可谓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陈如陌对娄无衣有些平淡的态度,稍稍不解,“难不成王爷此前从未听过将军讲起先帝?”
娄无衣侧着目光看九殿下哼哧哼哧藏青菜,乍闻此言,飞快在脑海里搜寻一圈原主记忆,坦诚对他摇头。
她来临朝也是查过先帝的,只是可知的信息太少,只知道他和当今皇上一母同胞,曾和原主爹娘同军作战,与愉贵妃有过婚约,其他的再无发现。
陈如陌纳罕道,“稀奇。”
陈家家风不与皇家牵扯干系,作为陈家长孙,陈如陌自然向来遵守,但对于皇家的事,陈家从不避讳,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他敢在皇上面前提先帝。
从那些流传下来的文字里,传闻中,娄将军和先帝是人尽皆知的明君忠臣好搭档,缘何先帝死后,娄将军竟是未曾与后代提过半句。
娄无衣表现如常,像是觉得未曾有何不妥,甚至还说道,“天家事,做臣子的妄敢论言。”
陈如陌面色怔松片刻,受教般的点点头,“王爷说的是。”
说着瞥了眼身旁的人,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周身气质肉眼可见变得丧,郁郁寡欢的模样。
贺梓汐身形一抖,弱弱往娄无衣身边躲,来了来了,随时随地伤春悲秋多愁善感,难过的气息简直冲到她嗓子眼里。
她哥说的没错,这种动不动浑身就忧郁气息遍布的人,真是好可怕。
而陈如陌察觉到她的躲避,悲从心中起,更没了胃口继续吃下去,连娄无衣尽量抛的转移话题都不想接,匆匆告别了几人。
饭桌上气氛稍微回暖,贺梓汐话还没说两句,听到走廊上伙计招呼王公子,吓得夺窗而出。
救命!她不要跟大胡子说话。
二人离开包厢一前一后,贺行止绷了整顿饭的脸总算缓和下来,煞是闲情逸致的剔蟹肉吃鸡腿。
“表哥,”娄无衣想到他刚才的表现,若有所悟道,“陈公子对表姐?”
贺行止没否认,“陈家去年打算提亲,他来探过我口风。”
贺家二小姐配陈家嫡公子,家世相貌人品俱都般配,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是门极好的婚事。
世家联姻不稀奇,娄无衣对这种手段深有了解,“他看起来不像那种花心滥情的公子哥,也并非胸无点墨。”
“那倒是,”贺行止想的清楚,“可他的性格和梓汐丫头哪能相处得了,一个整天没心没肺大大咧咧,一个心思敏感思虑深重。”
梓汐无意说句话做件事,可能陈如陌都要在心里想很久,自己放在怀里揣摩,有话都憋在心里,也不正面说,久而久之,间隙便会成为隔阂。
再说了,他妹妹才多大年纪,这么早嫁人做什么,她还不懂事,去别人家不得被欺负死。
光是性格不合,贺行止便拒了陈如陌的示好,此后还处处在贺梓汐面前说陈如陌的怪异行为,甚至不让贺家任何人在她面前提这桩事。
这般为妹妹着想,想来那王家公子必然也是戏说,“看来王家大公子那边是表哥你做的戏?”
“谈不上谈不上,”贺行止摆摆手,做戏是事实,只是,“我和王公子互帮互助,他亦是有求于我。”
这事倒没必要跟他们说清楚。娄无衣心知,随口揭过话题。
他们边说边吃,晏尘时可是从头吃到尾,这会儿有空闲下来,便可劲儿的折腾娄无衣。
他戳戳她手臂,期待不已,“姐姐,你该回上舍了吧。”
娄无衣侧过头,“是,明日便去。”
他高兴的笑弯眼睛,“真是太好了,又可以天天见到姐姐啦。”
九皇子说着靠过来,学小时的模样在她臂侧蹭了蹭,眼巴巴瞄着她,“姐姐不来上舍,殿下连课都不想听。”
娄无衣失笑,“怕是我来了,你还是不想听。”
“那还是会听的,”九皇子牵强接话,转而自觉非常值得炫耀的昂起头,“我已经三天没有在学正讲课时睡觉了。”
“实在很辛苦。”
娄无衣正把鸡腿上的肉剔到他碗里,顿时很配合道,“果真累着殿下,再吃个鸡腿补补。”
九皇子装模作样推辞,“那殿下勉为其难吃一点吧。”
他端着小碗很认真的对娄无衣表示,“这可是姐姐给我剔的肉,就算吃完撑得走不动路,殿下也会吃光的!”
小时咬着鸡腿骨头,含糊不清的汪汪,它也会吃光的!
吃块肉而已,他认真的仿佛在完成大任务。晏阙朱挑好鱼肉到他碗里,“无衣,你先吃点东西,别一直顾着小九,小九吃饭还有我呢。”
娄无衣摇摇头,“没事,我挺饱的。”
晏阙朱不知道,给小殿下剔骨头挑刺剥虾,对她来说就像喂前世那只萨摩耶一样,那种等着他吃东西,眼里亮晶晶看过来的高兴劲头,是娄无衣唯一放松的时刻。
这辈子虽说没有上辈子那么压抑,可骨子里有些东西改不掉。
单纯可爱的狗狗比人更值得接触。
所以,她很喜欢小殿下时不时真切流露出的模样,对她黏人直球各种作为的态度,都会让她感受到舒适。
晏尘时就像是老天爷特意给她定制的人形萨摩耶,娄无衣想,哪怕他闯祸出圈,自己可能只会淡定觉得,狗狗嘛,闹腾点也好。
因为这,她为数不多的耐心,少之又少的柔情都能留给晏尘时。也就格外的舍不得,舍不得他委屈着脸,也怕他受到丁点伤害。
从崖底回来到现在,她在府里静养半个月,想了很多东西,觉得自己这辈子目前为止似乎太顺利,顺利得她都有些恍惚。
天底下真的会有这么简单的好事吗?
她不太信。
娄无衣吃惯了苦,乍然得到些甜头,在最初的惊喜过望后,便有些惶惶不安,恐不可得。
今日和陈如陌的谈话,她忽的想明白一些事。
殿试后,三子入朝,贺陈李三家局势暗涌,四皇子前阵子吃过亏,必然不甘心忍着,明面上私底下,他最可能对小殿下动手。
作者有话说:
小时:狗狗就要吃肉肉!\( ̄︶ ̄)/
第34章 算上小时
小殿下啊……想到他, 娄无衣垂下眼睫看向身边,少年埋头吃肉,嘴巴包的鼓鼓囊囊, 很专心的吃。
怎么看怎么乖, 她瞧着便心软。
许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他抬起头看她,嘴角还带着点肉沫,咧着嘴笑开, 眉眼弯弯的问, “姐姐是不是觉得我今日十分风流倜傥?”
他自觉潇洒, 把垂到身前的缠银丝玉发带往后撩,朝她眨了眨右眼。
娄无衣弯着嘴角,拾起桌边方帕给他擦嘴,像是哄小孩又像是真心实意, “殿下哪天不是风流倜傥?”
闻言,九皇子笑得越发灿烂,跟个小太阳似的发光。
小太阳,她心里把这几个字咀嚼两三遍, 忽的记起前日里贺梓汐的话。
——[反正和九殿下比起来,他简直人人避之不及。]
今日见那陈如陌,倒不算是避之不及,但也说不上讨喜,毕竟人都喜欢身边的人温暖向阳, 并不太倾向与悲观情绪化的人交往。
既是这般难让人喜欢的性子, 甚至还在殿试上触了老皇帝霉头, 那老皇帝还能忍着把他点为榜眼, 陈如陌的才华得是有多厉害呢。
这么厉害的人, 她来临朝近三个月,却未尝听过名号,只因为他不在她拉拢范围内,首先被踢出棋局。
那么,她眸色渐深,心头疑窦暗生,在她早早排除的那些人里,是否会有也想在棋盘上落下二三子之人?深宫之中,便真的只有四皇子野心勃勃,敢于太子争斗?其他人,自始至终都未曾敢想吗?
思绪一旦起来,有的东西便可开启新的角度。
娄无衣这时便觉得,自己从前犯了个很大的失误,幸好,为时不晚,她还有机会做足准备。
*
春闱放榜,状元已点,贡士入朝,国子监男子便少了一大半,唯有上舍皇子学堂座无虚席,满满……也不是,还有两三个空位。
以离推着轮椅进来,目标明确,停在娄无衣身旁位置,她正温习课文,侧眸便看到九皇子专用轮椅,椅背还装着零嘴和水壶。
想来雁满楼应该从鸣春涧回来开始给太子治病了,不然小殿下可没机会坐她身边。
“太子殿下今日不来?”她理所应当的问话,叫以离步伐停了停,有些诧异,但还是很快点头。
虽说太子告诉他,只要把轮椅往恒安王身边一放,她肯定就能猜到他不来,但以离还是被这二人的思路震到,果然聪明人交流就是连面都不见,便能猜到对方的意思。
娄无衣“嗯”了一声,“殿下呢?”
“殿下和小时在饭厅用膳。”
她瞥了眼旁边,疑惑小殿下怎么不吃完饭坐着轮椅回来。转而见课室里还没几个人,她沉吟片刻,“带本王去找殿下。”
以离早有预料,立马对她比了个请的手势。
娄无衣进入饭厅,里面的人不多,她一眼就能看到想找的人。
朱红长袍配玉带,桃花眼赭朱唇,眼角泪痣迫人心弦,无论何时看九皇子,都不得不感慨一句容貌惑人,小时坐在他旁边,主宠二人哼哧哼哧坐在一起啃包子。
桌边落下玄袍身影,话里带笑,“殿下这么爱吃包子,今日还是肉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