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无呀,”九皇子抬起头看她,眼睛顿时弯成小月牙,“对,是肉馅。”
“你吃早膳了吗?”
“啊呜啊呜。”小时昂起头。
娄无衣点头,她每日都是在来国子监的路上吃些糕点,配两杯热茶打发肚子,比起以前早上喝杯咖啡,算是要丰盛的多。
“那你要不要再吃点?”晏尘时指着桌上看起来就嫩的没边的豆腐脑,很卖力的推荐给她。
“甜的?”娄无衣依照他的口味来猜。
“是咸的!”晏尘时声音大了几分,很快低下来问她,“姐姐,你喜欢甜豆腐脑?”
娄无衣思索两秒,反问他喜欢甜咸豆腐脑。
“我自然喜欢咸的呀,油盐酱醋撒到碗里,配上白嫩嫩的豆腐脑。”
他说着吸了吸口水,端着碗拿小勺舀起来送她嘴边,殷勤的让她快点尝尝,“超好吃哦。”
娄无衣视线从他脸上转到勺子,张嘴接住他的投喂。
晏尘时紧盯着她的表情,不想错过一丝变化“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吗?”
“还不错。”她向来不爱表露喜好,还行,还可以,尚可,这类词是她用的最多的评价。
九皇子思索这句不错的意思,很快做了个决定,“我也尝尝。”
他就着娄无衣刚用过的勺子给自己舀了一大口,动作快到她都没反应过来,甚至于看到他吃完,娄无衣目光停在勺子上面整整三秒。
小殿下,刚刚,和她用的是一个勺子?
她眼神下意识移到晏尘时的唇边,觉得有必要提醒小殿下,“我刚刚用过这个勺子。”
“殿下知道,”他点点脑袋,咬着勺子对她笑,翘着上唇露着小细牙,“殿下不嫌弃姐姐哦。”
娄无衣目光幽幽变深,嗯了一声。
晏尘时看她这个反应,有些摸不准是什么意思,他姿势未变,就这么盯着人看,娄无衣撇开视线,“别咬勺子。”
青天白日,她不是很想脑内宣淫。
“喔好。”他应的很乖。
哼哼,拿捏!
豆腐脑重新又被放回桌上,小时狗脸惊讶的看向晏尘时,怎么不给它喂?
“汪汪!”它有些不满的抬起前爪,去指豆腐脑,示意晏尘时喂它,不知是碗放的位置靠边,还是小时没收住前爪,无意碰到了勺子。
“铛”的一声,银制小勺摔在地上,豆腐脑的汁水混着些渣滓,溅了旁边那桌的褐袍学子一袍角。
小时狗脸懵逼的看着自己爪子,又看向晏尘时,它碰,的吗?
但这个时候纠结是不是小时碰的已经无所谓,毕竟那位学子的衣服看上去就很糟糕,娄无衣比晏尘时更快反应过来,“这位公子,实在抱歉,你……五皇子?”
谁能想到邻桌坐的人居然是五皇子晏宿辰,也许他平时太过低调内向,以至于将近一炷香的时间里,娄无衣硬生生没发现邻桌学子是他。
事实上,她对这位五皇子的印象还停留在之前九皇子周检落马,他反应得体却眉眼怯懦的回复太子殿下的话。
“无碍的王爷,九皇弟,小时应是无心之失。”晏宿辰仍是贯来的温吞怯懦模样,看人总是极快的瞄一眼就低下头,兀自用方帕去擦袍角的脏污。
他话里没有怪责小时的意思,但晏尘时听得却几不可察皱了皱眉,小时从来不会随便碰碗筷,刚才它爪子更是离那碗足有一寸的距离,怎么就是小时的无心之失。
哪怕是风吹的雨刮的,也跟小时搭不上关系。
小时察觉气氛不对,喉间小声呜咽朝着晏尘时怀里躲,恰好和他低着头看过来的视线相对,小时眼里有点委屈,对晏尘时摇摇脑袋。
它真的没有碰到碗,母妃说过狗狗不可以乱碰东西。
“我知道,”晏尘时摸摸它脑袋。
“五皇兄,”他歉疚的对五皇子笑笑,指着碗道,“应该是我方才把碗放的有些靠边,害得它掉下来碰脏你的衣服,对不起呀。”
他和小时都睁大着眼睛看人,亮晶晶的眨着光,可爱的没边。
晏宿辰愣了一下,约是没想到晏尘时宁愿把这错事拦下来,也不愿意怪罪那畜生,“无碍的,九皇弟。”
他说完,低下眼去看自己的袍角,声音极轻极淡,像是轻飘飘的云雾,还有遮不住的几分惋惜,“到底是擦不净它。”
娄无衣眸光微闪,从对面两只狗狗身上艰难撤回了视线,“以离,你去车里寻件干净的衣裳,给五皇子换上。”
“不必了王爷,”晏宿辰霎时摇头,生怕慢点以离就去拿了。
他说着惴惴低下眉眼,“我将就着捱过早课,中午自己回去换就好,不必去拿九皇弟的衣裳。”
那股半点不肯麻烦人的模样里,掺杂着任谁都看得出的自卑惶恐,同是天家皇子,面前五皇子甚至不如寻常世家子弟大气。
娄无衣在一瞬间里,想到前世娄家那些个怯懦胆小的庶出子弟,好像也是五皇子这作态。
若是真的怯懦还好,就怕装得像个怕惊的小兔子,背地里杀人放火,手段比谁都狠。
“五皇兄,”晏尘时心里犯嘀咕,面上还是呆呆的憨笑,“你就换件干净衣服吧,放心,是我没穿过的。”
闻言,五皇子顿觉推辞不得,只表情更加惶恐,“若实在要换,寻件九皇弟你从前穿过的便可,新的予我,脏了可不好。”
这话说完,晏尘时直接便愣住。
晏尘时记忆里从没跟他这位五皇兄说过话,并非是他刻意不打交道,而是五皇兄似乎总爱避着他,从小到大,他印象里的五皇兄,就是单调的一道低着头躲在人群最后面的身影。
皇子未展露在皇上面前时,他们的生母便是皇子最好的出现证明,但如同这些年晏尘时对五皇子的印象,他的生母素妃人如其名,低调且深居简出,都是众人很容易忽略的身影。
他又懒,除了黏皇兄,就和上赶着找他玩跟他说话的人,并不爱刻意去找别人,也因为早早看出五皇子的有意避让,晏尘时就放任这种相处方式。
说来离谱,今日竟是他和五皇兄说过最多话相处时间最长的一次。哪怕有所耳闻这位皇兄的怯懦内向,他却也没想过能到这个程度。
“哪有那些讲究啊五皇兄,我还怕你嫌我的衣裳颜色太亮呢。”
晏尘时耸动两下鼻子,把小时放到晏宿辰面前,小时狗脸讨好的对他摇摇尾巴,眼睛弯成主人一样的弧度。
晏宿辰看两眼小时,又赶忙摆头回晏尘时,“九皇弟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我怎敢嫌弃。”
娄无衣没吭声,瞥了一眼以离,以离立马懂事的出门去取衣服,走了两三步,他惊觉回神,我怎么就看懂王爷的眼神了呢?
难不成我也是个聪明人?这……嗯极好极好。
以离动作很快,晏宿辰堪堪赶在早课前换好衣服,顾及五皇子素来内敛,他挑的是晏尘时最不喜的褐红长袍,颜色像是黏稠风干的血,又压抑又窒息。
倒是没料想这颜色竟是极其衬晏宿辰,和他平日里的褐色系衣袍相比,褐红叫他多了些稳重,没那么怯懦,衣襟银丝滚边,更是矜贵十分。
“五皇兄穿这衣服可真好看。”晏尘时夸的真心实意。
娄无衣瞥了一眼没评价,目光放回晏尘时身上,“学正要检查昨日的课业,殿下可写完带来了?”
“当然。”九皇子骄傲的仰着脸,“殿下每日都很认真学习哦。”
小时窝在他怀里,仿佛明白在课室里不能叫唤,便只眼睛亮亮的看着娄无衣点点脑袋,像是要给他作证似的。
娄无衣配合道,“殿下真厉害。”
虽然九皇子很骄傲的表示自己写完作业,但是学正在检查之后,还是不出所料的说道,“九殿下,跟太子殿下商量商量,下次把字写丑一点。”
九皇子顺口就接,“好嘞……诶?学正你说什么呀?”
殿下听不懂,这是殿下的作业,跟皇兄有什么关系。九皇子弯着眼睛,笑得天真无辜。
陈学正捋了捋胡子,同样笑容可掬,“九殿下听不懂没事,太子殿下会明白。”
等学正去检查下一个人,九皇子立马转身对娄无衣保证,“姐姐,你别听学正胡说八道,这可都是我写的。”
他表情紧绷,可以说非常认真,若是忽略小殿下因为紧张而疯狂眨眼的动作,可信度也许更高。
娄无衣心里看穿,表面上还得顺着他说,“好,不听不听,都是殿下写的。”
他这才放下心来,把小时放在桌上,一人一宠头抵头的在纸上写写画画,学正讲课,走来走去绕了一圈教室,九皇子头都不抬。
换做太子在这里,好歹学正过来,他还会拍拍九皇子示意收敛点,但娄无衣可不管,随着他玩闹,纵容得很。
等到课上半截,学正突然布置任务,要求三人分组完成,九皇子如梦初醒,思索片刻,左看看右看看,举手提问,“学正,可以算上小时吗?”
桌上的狗叼着笔,正在卖力画画,前胸处沾了些墨汁,随着动作晕染开,屈指可数的几处白毛,变得更少。
陈学正很乐意解决学生的提问,即便有时候问题过于离谱,“九殿下,若是它会说人话,想来应是可以的。”
“它会。”九皇子自信点头。
娄无衣心里冒出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听见响彻上舍课室的“啊呜”。
陈学正笑意僵持,“九殿下不如告诉老臣,它说的什么?”
“阿无,啊呜,”九皇子扭头看向娄无衣,“就是姐姐的小名哦。”
陈学正和娄无衣顿时对视,她清晰看到陈学正的表情仿佛在说“王爷真是辛苦了能容九殿下这么胡闹为了凑人数连这种胡话也说”。
“九殿下还是重新找人编组,”陈学正板下脸,语气严肃道,“您好不容易又把狗带来国子监,也不想让皇上再给您收走一次吧。”
说这话便是有些伤九皇子的心了,去年冬日上学,课室太冷,他于是带着小时用来暖手,结果因为和小时玩的太高兴,在课堂上忘乎所以,最后被先生告到父皇那边,罚他两个月不许带小时入课室。
“知道了。”九皇子蔫蔫答道。
“殿下,”他一蔫儿下来,娄无衣就忍不住摸他脑袋,发丝很软,像个软乎乎的棉花糖,冒着甜味儿。
“先看看还有谁没有组队,若是人都够了,咱们再把小时拉进来,好不好?”
话里话外都是顺着他,晏尘时心知不能装太狠,于是扫了一圈课室,打算看看谁还是孤家寡人。
那道显眼的褐红色身影,安静坐在桌上,便格外引人注目,“五皇兄是不是没人和他一起呀?”
娄无衣目光扫过去,“应该是。”
“五皇兄,”晏尘时伸出手打招呼,大声喊道,“和我们一组吧。”
晏宿辰转过身,表情很有几分惶恐的惊喜,不太确定的微张着嘴。
晏尘时朝他使劲挥手,“过来呀。”
五皇子像是刚回过神,赶忙跑了过去,似乎因为有组非常欣喜若狂,三人围坐桌边,课室另一边四皇子心中讶然,面上波澜不惊。
老五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任务非常简单,九皇子全程没参与,啊,也不能这么说,他帮忙加油打气来着。
鼓励人心也是非常辛苦的,九殿下如是说道。
总算熬到晚膳时间,太子不在,娄无衣可不放心让人自己回去,加上她确实有些话想问愉贵妃,索性直接送回凤栖宫。
晏尘时心里门儿清,不觉得自己能在她心里占那么大比重,冒着被皇上怀疑的风险也要送他,结合回临朝的事态发展,便猜到她的意思。
于是一回宫里,他就带着小时坐上轮椅去东宫,专门腾出时间和空间给她发挥。
九皇子离开,栖凤宫顿时安静下来,连带着坐在殿里的愉贵妃,身上都透着一股宁静致远的气质,鬓边鹤望兰换成近来正盛的桃花,粉面桃花相映红。
“无衣,坐下呀。”她斟茶落在桌边,洞察人心般道,“是不是听贺老头子说了些什么?”
娄无衣没有隐瞒,点头称是。
愉贵妃轻笑,也不避讳说起做的事,“早知道你是个心思重的,我以为自己表现的够明显了呢。”
娄无衣盯着茶杯里的叶子打转,“有所猜测,未敢深想。”
“我知道我知道,”她笑着噙一口茶,朱唇水润,“小阙跟我说,你当时在崖底的表情,是他认识你以来最为丰富的一次。”
娄无衣微抬眼睫,漾出几分笑意,何止是晏阙朱,更是她前后两辈子心情波澜起伏最大的一次。
太稀奇的理由,甚至称得上玩笑。
可事实就是如此,苏愉意从不骗小孩,就像她很早之前就告诉过小时,她的曾经。
“无衣,你想问我什么?”苏愉意隐隐能猜到。
果不其然,面前小姑娘沉静开口,“皇上对娄家的态度。”
苏愉意忍不住心想,娄安年真是好狗命啊,女儿和娘子都是顶顶聪明的人。
她支颐侧靠在桌边,弱柳扶风,笑意绰约,“无衣不是已经看出来了吗?”
是啊,她能看出来,或者说,朝里的聪明人都能看得出来。
皇上对娄家是存着杀心的。
“那贵妃为何帮我?”
与老皇帝站在对立面。
苏愉意嗤笑,话里的不屑半分难掩,“晏长兴那玩意儿,谁和他一起不嫌晦气。”
她能让他活到现在都是好的。
愉贵妃的回答有些让人出乎意料,娄无衣下意识端茶,想喝口茶静一静,水波透亮泛着倒影,她背后屏风上的美人横卧图清晰又眼熟。
眼熟?
她心思微转,当机立断松手,茶杯“哐当”掉在地上,打湿了绣着花边的名贵地毯,愉贵妃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低下去捡,两三秒间隙里,娄无衣确认出屏风上的美人,是眼前的愉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