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丹薇看在眼里,没有去管他。糖罐子吃完了自己那可怜的两个,再要了一碗,咬开皮要吐,傅丹薇温柔地说道:“吐掉就没有点心吃了。”
糖罐子紧皱起小鼻子,然后耷拉下脑袋,把皮与馅一起吃了下去。
吃后漱完口,几人来到西次间,傅丹薇问道:“包馄饨好不好玩呀?”
糖罐子脆生生先答道:“不太好玩。”
傅丹薇呆住,问道:“为何不太好玩?”
糖罐子扑到傅丹薇怀里,咯咯笑道:“就吃肉丸就好了,不用皮。”
傅丹薇无语,揉了揉糖罐子的胖脸蛋,转头问永琏:“你觉着呢?”
永琏下意识皱起小眉头思索,然后笑着点点头:“好玩,与额涅妹妹在一起,做什么都好。额涅,什么时候能见到舅舅他们啊,我想他们了。”
虽然于与教兄妹俩的初衷,得到了不同的结果,永琏温柔感性,糖罐子娇憨直白,傅丹薇依然感到暖暖的。
她将兄妹俩搂在怀里,对永琏说道:“我正好明天要见舅舅,若是你有空,额涅带你一起去见他。”
永琏瞬间啊了声,苦着脸扑到傅丹薇怀里:“明儿个不行,还有好多功课呢。”
傅丹薇轻抚着他的背安慰:“没事,等你歇息的时候再见也一样,还有妹妹陪你呢,妹妹也要学功课写字,她照样不能玩。”
糖罐子早就跑到了一边去,盯着多宝阁上摆着的花瓶,跟个蚂蚱一样,蹦跶着跳起来想去拿。
傅丹薇赶紧把她拉了过来,暗自窃喜,糖罐子扔到九州清晏,让雍正去头疼也好。
第二天下午,傅恒在学堂读书,这次没能跟来,傅丹薇只见了傅清。
傅清过了一个年,不仅没有节日胖,反而还清减不少。
傅清见傅丹薇打量着他,无奈地说道:“过年时要当差,还有到处宴请吃酒席,就没个安生的时候。我倒宁愿一直当差,反倒能躲个清静。”
“二哥还是要注意着歇息,不能太过劳累了。”傅丹薇关心叮嘱了一句。
酒桌文化源远流长,傅清官职不显,如果被请去吃酒,哪有不喝的道理。如果家里办酒席,他作为主人,更少不了喝酒。
傅丹薇把她那些清淡且健康的饮食方子,一股脑给了傅清:“二哥,这些你拿去吧,一定要吃好睡好心情好,民以食为天,吃是首要。”
傅恒大方接了过去,笑着说道:“上次你给我那罐子麻辣底料,连家里不吃辣的都喜欢。我便做了几罐子,连着方子都给大哥捎了去。过年的时候明亮回来了,说是大哥特别爱吃,宁古塔那边极少见到番椒,有也贵得很,让我多备些给他带去。”
大哥富察广成在宁古塔驻军中当差,那边天气严寒不说,除了练兵镇守边关,防止沙俄前来侵犯,还要管理被流放去的披甲。
流放之地的条件,可想而知有多恶劣。傅丹薇想到以前随意看到过富察氏一族的资料,心里就说不出的滋味。
不提马齐马武,只李荣保这一支,从富察广成往下,到傅清复恒,到子侄辈的富察明亮,明瑞,奎林,福隆安,福长安,福康安等几兄弟,为乾隆卖命镇守天下,四处征战。
可以说乾隆每一场引以为傲的战绩中,都留下了富察氏一家的鲜血。
将士战死沙场,兴许是一种荣耀,富察氏满门勋贵,能稍微得善终的,只因为他们都逝世得早,大多战死疆场。
稍微活得长的,被新帝嘉庆清算,傅丹薇想到曹雪芹,心里荒凉丛生。
不管是李家,曹家,纳兰氏,以及富察氏,都一样“悲喜千般同幻梦,古今一梦尽荒唐。”
傅丹薇想着想着,由难过变成了愤怒。
富察氏的功劳,全部是靠实打实的军功,鲜血所换来。
乾隆,他不配,嘉庆,他怎么敢!
如今,眼前的傅清他们,都还是鲜活的生命。傅丹薇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既然她已经提前知晓,会当竭尽全力,让这些悲剧不再发生。
傅清抬手比了比:“明亮那小子,已经快到我肩膀高了,壮得跟小牛犊一样。就是不爱读书,成天喜欢耍枪弄棍,大哥来信说,想把他留在京城读书。这小子,嘿,他把信悄悄藏了起来,大哥不放心他,最后再写了一封信来提到此事,我才知晓。这小混账,与小弟倒说得来。小弟读书,他跟在小弟屁股后面,问东问西,对打仗的书籍捧着爱不释手,让他读经史,等于要了他的命。”
傅丹薇见傅清看似满脑门烦恼,却实则自豪,不禁怔愣住,默然片刻后问道:“二哥,你也喜欢当兵打仗吗?”
傅清笑道:“男儿谁没有骑马驰骋疆场的想法。”他转头四看,声音低了下去:“比在这四方城好。”
是啊,每个人都有梦想。
哪怕位极人臣,只要还在这四方城,对他们来说,何尝不是一种禁锢。
不能强行改变他们的想法,只能让他们能尽量安稳活着。傅丹薇垂下眼帘,深呼吸出一口气,说道:“既然明亮喜欢,就随他去吧。打仗不能只靠着蛮力,还是得多读书。明亮若是想要回宁古塔,还是让他回去,跟在大哥身边,他能学到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不如多给他张罗些排兵布阵的书,让他带回宁古塔去读。”
傅清笑着说道:“我也是这般想,小弟与纳兰家的宁琇交好,经常去他家的“穴砚斋”与“自怡园”借书看。宁琇性情豁达大方,说只要小弟喜欢的书,随便借去抄写。宁琇还说,恐以后这些留不住,到了喜欢的人手里,不失为一种善终。”
纳兰明珠的几个儿子,才情虽然过人,去世得都很早,子嗣不丰。几颗独苗过继来去,到了纳兰永寿这里,儿子早夭,过继了早逝的弟弟儿子,两个侄女一并养着了。
纳兰永寿亦在前几年已经去世,当年纳兰明珠与傅丹薇祖父米思翰一起支持康熙撤藩,两家在那时就结下了通家之好。
提到纳兰家,傅清声音低了下去,连连叹息了几声。
兔死狐悲,傅丹薇跟着不那么好受,两人无声沉默。
傅丹薇不想沉溺在负面情绪里,赶紧打起精神,笑着问道:“二哥,你可听说过曹寅曹家的事情?”
傅清点头,“这么大的事情,我当然知晓。听说曹頫如今病在家里,就靠着曹霑在支撑,曹霑书读得多,与庶务上却一窍不通,很是吃了些苦头。”
傅丹薇说道:“曹家不容易,曹霑更不易。锦上添花不好添,雪中送炭更是少之又少。二哥若是方便,就多搭几把手,不要让他被那些黑心肝的欺负了去。”
傅清想起当年李荣保被革职后,所受的那些白眼与苦楚,当即一口应了:“妹妹放心,其他的我不能保证,只看着曹霑不被算计,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不动声色四下看了之后,傅清压低声音说道:“翁果图闺女没了第二日,他们父子几人就被放了出来,听说前去静安庄上了香,然后回到家中,大门紧闭足不出户。只如今佐领换了人,以前两人过节不小,这次他侥幸逃了过去,以后且等着瞧吧。”
傅丹薇笑了笑,不过又是风水轮流转罢了,翁果图一家想要安生,得看弘历对富察氏究竟有多长情,能不能长情到,每次都能替他家出头灭火。
不过以眼前来看,傅丹薇觉着很难。
弘历一次都没去看过富察氏,连永璜都忘记了,成日扑在了苗疆事务处上。
苗疆事务处由鄂尔泰统管,弘历协理,除了他之外,雍正还把成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弘昼一并赶去了当差。
鄂尔泰开始本来不看好弘昼,渐渐地,对他夸赞越来越多。
弘历遇到了真正具有威胁力的对手,紧张得全力以赴,甚至连源源不断产出的诗,都已经断了供。
第三十四章
雍正来这一出, 傅丹薇静下心来,努力使自己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揣摩, 去深思。
雍正不比弘历, 心思深沉一百倍,傅丹薇没有与他相处过,她无法肯定自己猜得对不对。
首先,弘昼这么多年都被雍正打压,突然被抬出来,莫非是两方面的原因:一是雍正后悔了,二是拿弘昼来历练弘历。
如果是前者, 不管傅丹薇再不待见弘历,因为永琏糖罐子在,她没有任何选择,只能站在弘历这一边。
如果是后者,只能说明弘昼太过悲催,雍正在江山社稷上, 真正到了六亲不认的地步。
雍正现在只有三个儿子, 最小的连路都走不稳, 长不长得大都还难说。前面已经有两个成年的哥哥,哪怕他改了密储, 立小儿子为君, 也得要小儿子坐得稳江山。
可以选择的继承人,就只有弘历弘昼两兄弟。
傅丹薇更疑惑弘昼为何会这样, 毕竟他不笨, 装疯卖傻了这么多年, 突然就聪明外露了。
兄弟俩一起长大, 弘昼对弘历的个性一清二楚,他就不怕以后遭到弘历清算?
既然弘昼不笨,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两点:一来兄弟俩都是亲王,雍正既然给了他这个机会,不努力一下,那真是对不起自己。
二是雍正对弘昼许诺了什么,他会一改以前的荒唐,改头换变了。
傅丹薇回想了一下,雍正好似只当了十多年的皇帝,如今已经是雍正十三年,她悚然而惊。
说不定,以前的雍正真后悔了,想要重新改立储君。只是他薨逝得太快,还没能把弘昼拉出来多锻炼一下。
可端看现在的雍正对永琏的态度,傅丹薇又不敢肯定了。如果换储君,永琏被雍正带在身边养着,毫不避讳对他看重的意义又何在?
弘昼有儿子,雍正没把他的儿子养在身边,就是为了让大家去猜?
实在是想得头疼,傅丹薇没办法,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弘昼聪明,弘历要能以百倍聪明压过他。
以前的乾隆狗归狗,当皇帝前几十年的政绩有目共睹,傅丹薇相信他的能力。
只是他的德性,真是狗都嫌。傅丹薇都能看透,雍正肯定看得更透。若是弘历不克制,那他真是活该!
糖罐子吃完午饭,在傅丹薇怀里昏昏欲睡,搂着香软还带着奶香的女儿,傅丹薇郁闷不已。
弘历活该,看笑话轮不到她,她还有一对儿女呢。
废准太子的儿女可不好做,废准太子妃更难做。
天气一天暖过一天,春日午后的太阳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屋子里光影点点。
傅丹薇把睡着的糖罐子小心翼翼放在塌几上,她半握的胖手挥舞几下,小嘴一撇就要哭。
傅丹薇赶忙在她背上拍了拍,糖罐子很快安静着不动了,甜甜睡了过去。
傅丹薇松了口气,拿了小被褥盖在她身上,将槛窗拉来下一半,屋子里暗了下来。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傅丹薇不由得眉头微皱,只凭那天下舍我其谁的动静,她就知道是谁了,赶紧起身走了出去。
到了门边,门帘掀开,弘历与傅丹薇碰上,愣了下正要说话。
傅丹薇示意他别出声,压低声音问道:“爷怎么回来了?”
“我许久未曾好生歇息过,实在撑不住,想回来歇歇。”弘历没能进屋,傅丹薇侧身从门边走了出去。
弘历他回头望了眼东暖阁,压低声音问道:“糖罐子歇下了?”
傅丹薇点点头,“刚哄睡着,吵醒了仔细她哭闹。外面天气好,就在廊檐下坐着晒会子太阳吧。”
弘历望着头顶的日光,傅丹薇看了过来:“倒是我没想周全,爷回屋去歇着吧。”
“罢了,我陪着你坐一阵。”弘历斜了傅丹薇一眼,故意把头往她那边靠近了些:“我这些天睡得少,几乎没能阖眼,这个时辰也睡不着。”
傅丹薇只当没看到弘历眼底的青色,唤人搬了案几桌椅小炉茶水出来,坐在一旁捅开小炉,等着水沸腾后泡茶。
弘历瘫倒在椅子里,手搭在椅背上,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曲起,看向案几,上面只有茶叶茶碗。
抚摸了几下肚子,弘历说道:“今天有什么点心?我午饭就随便吃了几口,到了你这里就饿了。”
傅丹薇吩咐许嬷嬷去拿些沙琪玛豌豆黄,弘历顿时不乐意了:“别拿这些玩意儿来,糖罐子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傅丹薇瞥了弘历一眼,见他一脸不满,顿了下对许嬷嬷说道:“让厨房把野菜饼煎了吧。”
许嬷嬷应是退了下去,弘历这才满意起来,“我就知道你这里有好吃的,你成日只想着这两个小的,都不关心我一下。”
铜壶里的水沸腾了,傅丹薇要去提壶,弘历弯腰去提了:“我来。别烫着了你。”
傅丹薇暗自翻了个白眼,假殷勤!
弘历闻了下茶叶,说道:“怎么还是去年的龙井,今年的新茶呢?”
“今年的新茶哪有那么早送进京。”傅丹薇答道。
弘历想了一下,也是,照着往年这个时节,明前龙井还没进贡上来。
“看我日子都过糊涂了。”弘历叹息了一声,随即又看向傅丹薇:“我还不是担心着你这边,怕有人克扣了你的吃穿用度。”
高氏与乌拉那拉氏,她们只是暂时管着中馈,傅丹薇随时可以收回来。
再说两人都没有孩子,又只是侧福晋,这时候冒出头来克扣傅丹薇,她们又不是蠢货。
傅丹薇懒得搭理弘历,他就跟那碎嘴搬弄是非之人一样。也就是她,换做其他人,听了他这些话,就该与高氏乌拉那拉氏结仇了。
弘历沏好茶放在傅丹薇面前,她默不作声捧起慢慢吹着。弘历没动,上下打量着她:“你的气色挺不错。”
傅丹薇只当没听出弘历话中的酸意,他在忙,就见不得人闲着,这是什么狗性子?
弘历见傅丹薇沉默吃茶,落了个没趣,跟着端起茶吃了几口,放下茶碗抱怨道:“这茶越吃越饿,怎么厨房这么慢,还没有把那劳什子的野菜饼送上来。”
皱了皱眉头,弘历嫌弃地说道:“难道连菜都吃不起了,偏偏要去吃什么野菜?”
傅丹薇几乎被气笑了。
弘历这种人,根本就该套上麻袋打闷棍,打得他嗷嗷叫,省得他处处找茬儿。
“野菜饼要现做,总得要些功夫。如果爷不吃的话,就没有了。”傅丹薇面色不变,转头看向弘历问道:“爷是要不吃,还是要吃生的,或者选择现成的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