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弘历自知理亏,傅丹薇说话不客气了,他马上退了一步,干笑着说道:“我就是饿了,随口一说。”
“衙门里少了爷的吃食?”傅丹薇继续问。
“没少。”弘历摸了摸鼻子,换了只腿伸着,“就是不好吃,更没什么胃口心情吃。”
傅丹薇明白弘历这些时日不好过,她更想知道事情究竟如何了。
不然她午觉都不睡,陪着他晒太阳喝茶,又不是图他烦人。
弘历不说,傅丹薇不会主动问,省得太过急迫明显,他的小心眼又会发作,会生出无止尽的联想。
吃了两碗茶,许嬷嬷提着做好的野菜饼送了上来,一打开食盒,香气扑鼻。
弘历忍不住伸头看去,饼煎得焦黄,夹了一只起来仔细瞧,笑着说道:“闻起来还真香。”
春天正是吃各种野菜的季节,荠菜等尤其嫩。将荠菜焯水,挤干水份之后切碎,鲜虾仁剁成丁,加香葱、鸡蛋、葱姜水、胡椒粉、些许的盐搅拌后,放在一边等着入味。
白面粉加茯苓粉混合和面,和好面之后醒一会,揪出一小块擀开,像包包子那样包好,再压平,放到刷了些许茶油的饼鏊里面小火煎熟。
弘历咬了一口饼,双眼立刻一亮,呜呜几声,吞下饼之后,迫不及待再咬了口。
饼做得小,只有茶碗口般大小,弘历很快吃完一只,又拿起了另外一只,见傅丹薇没动,手在半空一顿,转了个向:“你尝尝。”
傅丹薇刚吃过饭不久,看到递到面前的饼,便开头拒绝:“我不饿,你不是饿了吗,你多吃些。荠菜少,馅做得不多,剩下的要给永琏糖罐子留着。”
弘历斜着傅丹薇,手却没有动:“你别只顾着他们.....,吃吧,你怕我吃不饱,可我哪能吃独食。”
傅丹薇真没有那意思,她只是纯粹不饿。而且这些天,她已经换着花样吃了很多种野菜饼,不馋这一口。
弘历坚持,脸上是宠溺的笑:“你不吃,我也不吃了啊。”
傅丹薇看得眼疼,伸手接过了饼。弘历笑容更浓,重新夹起一只饼,咬了口问道:“里面可是放了虾?”
“是。”傅丹薇吃了一小口,敷衍回了个字。
“虾没有剁成茸,一颗颗的吃起来弹牙,口感更好。”弘历一边吃一边评论:“饼不油这点最最好。荠菜新鲜,葱花香,这饼真好吃,以后让厨房多做几次。”
傅丹薇吃完饼,拿帕子擦拭着手,头也不抬说道:“这个饼做起来简单,爷吩咐当差那边的厨房,让他们做一份就是。”
圆明园南边,靠近军机处的地方,有官员的衙门当差办公之处。鄂尔泰是军机大臣,又管着苗疆事务处,为了方便,弘历与弘昼都到了此处附近的值房做事。
弘历瞥了傅丹薇一眼,兴许是吃饱了,又吃得满意,神色看起来好了许多。
吃了口茶,弘历悠闲地说道:“苗疆那团乱,哪有那么快处置好。事情议定之后就没那么忙了,以后我能常回来用饭。”
傅丹薇暗自松了口气,以弘历轻松的模样,估计他的聪明,最后压过了弘昼。
“在大清的疆土上,他们还妄想着做土皇帝,真是想得美。”弘历冷哼几声,顿了下转过头,看向傅丹薇:“你可清楚苗疆之事?”
傅丹薇说道:“听过一些,不大清楚里面的究竟。”
弘历顿时来了劲,挥手斥退周围伺候的人,等他们全部退下了,李玉在不远不近处守着,方小声说了其中的混乱。
“改土归流,一定要彻底推行下去。大清的疆土上,岂能容下一个个土皇帝。那边的百姓,土司对他们有生杀予夺的权利,过得比八旗包衣的奴才还不如,哪能容许土司这般嚣张!”
傅丹薇知道土司制度,很多年之后,新中国都成立了,他们还是奴隶制社会。
弘历看上去野心勃勃,要彻底解决土司制度,当地的官员由大清朝廷委任,恐怕没那么容易。
“老五.....”弘历说到弘昼,神色犹疑了起来:“你可知道他跟着一起去当差了?”
傅丹薇见弘历拉拉扯扯这么多,终于说到了正事,点点头,斟酌着答道:“我听说过。”
弘历目光灼灼盯着她,片刻后问道:“你见识向来不凡,对此你怎么看?”
傅丹薇顿了下,笑着说道:“我能怎么看,就睁开眼睛看着呗。”
弘历瞪了她一眼,“你可别搪塞我。永琏交上去的那篇功课,可是你的主意。”
雍正给永琏布置下摊丁入亩的功课,弘历忙,永琏找不到人。他毕竟小,想了几天没想出个头绪,最后便来问了傅丹薇。
傅丹薇当时看到雍正给永琏出这么深的功课时,诧异不已。
这门功课,根本就是给她或者弘历所出。其实无论她或者是弘历,谁都拿不出万全的解决办法。
赋税的问题太过复杂,说白了大清现在面临的问题就是,就是土地兼并太严重,人口多了,土地开垦到极限,朝廷却收不上来税。
各种改革都不容易,张居正当年曾推行“一条鞭法”,辛苦死在任上不说,只过了几天就被抄家鞭尸。
要与一个大的利益阶级对抗,难于上青天。上有对策下有政策,比如权贵阶级接受了,按照土地多少交税。他们只要换个方式,把成本转嫁到佃农身上,结局估计又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摊丁入亩这项措施,对当下来说,肯定是好的改革。
尤其是溺亡女婴的恶习,不完全是因为女人不能延续香火,家里缺那口吃食。
而是只要是人,不管男女,就要交人丁税收。种种原因加在一起,女人能活下来,实在是太难了。
傅丹薇只提出了几个问题。
首先:八旗的旗人土地税收可要一并改革?如果不变,如何防范士绅手上的土地转入八旗旗人手中?
再次:宗室可否持续享受免赋税措施?如果不变,如何防范士绅手上的土地转入宗室子弟手中?
最后:土地丈量不准,乃是因为百姓读书不多。明智未开,百姓当然会被蒙蔽,以为这项措施是朝廷变着花样剥削他们。建议多官办学堂,增加学堂里的算学教学。
永琏交上去功课之后,雍正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傅丹薇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听到弘历提起,诧异看着他。
弘历抬手虚点了点她,无奈地说道:“你呀,聪慧是聪慧,看得远,通透,就是胆子大了点,可你得多想。若是这一动,大清的八旗营,首先得反了。还有宗室,你不怕宗正来找你?倒是最后一项,可以有施行的可能。”
傅丹薇静静望着远处的天空,不置可否。
弘历说到的这些,她何尝没有深思过。改革需要流血牺牲,不能急于求成,更不能只浮于表面。
如果土地兼并这件事不能彻底解决,只能发展科学生产力,等到粮食产量提上来,带动商业。
百姓能从其他地方获取收益,土地对赋税的影响小了,土地不再是四税收的主要来源,土地兼并造成的影响才能跟着减小。
在大清,她估计是看不到了。
弘历见傅丹薇神情萧索,心里跟着挺没劲,转开了话题,低低问道:“你觉着老五......,汗阿玛可有那意思?”
傅丹薇转头看向弘历,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反问道:“爷认为呢?”
弘历神色茫然,说道:“我说不清楚,所以想听听你的看法。”
傅丹薇淡淡问道:“如果换作爷,您决定储君的标准是什么?”
弘历一时哑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傅丹薇没有客气,笑了笑说道:“我曾听过一个说法,新官上任三把火,官员前脚一离任,新上任的官员,就迫不及待将前面官员做的事情推翻了。水渠修到一半,扔了吧,要改修城墙去。哪怕天干旱,庄稼没有水灌溉。官员可以找借口,为了百姓的安全着想,城墙乃是保护百姓性命的最后一道防线,谁能说这么做不对呢?”
弘历紧紧盯着傅丹薇,神色变幻不定。
傅丹薇暗自翻了个白眼,瞧弘历那点小心思,他全身的反骨都在咔嚓作响,压根不同意雍正的所有举措。
“爷如果要定储君,是德重要,还是能力重要?”傅丹薇微笑着再问。
弘历想都未想,脱口而出答道:“当然是能力重要。”
听到这个答案,傅丹薇一点都不意外,早就想到弘历会这般答。他自己潜意识深处,就认为德不重要。
更重要的,他骨子里就是缺德带冒烟儿。
和珅被认为是大贪官,真是替乾隆背了黑锅。和珅那么聪明的人,不会知道嘉庆会清算他,他不会事先讨好嘉庆?
和珅敢多看嘉庆一眼,连乾隆年间都活不过去。
和珅是乾隆的钱袋子,“议罪银”这种动摇律法吏治根基的事情,没有乾隆的允许,肯定无法实施。
就凭着官员犯了事,按照犯罪的轻重,交钱可以抵罪这样混账手段,和珅捞小头,乾隆可是得了大头。
可惜雍正下死手整顿吏治,尤其是贪腐,得了一个苛政的名声。到了乾隆后期,彻底玩完不说,大清的吏治以及贪腐,彻底无力回天了。
这么一个败家玩意儿,傅丹薇想到不得不与他绑在一条船上,就懊恼得想哭。
傅丹薇笑容更浓,讥讽难掩:“爷怎么就不能选择德才兼备的呢?”
弘历:“.....”
第三十五章
天气日渐变暖, 地彻底化冻,整个圆明园绽放新绿,犹如蒙上了层绿茸。有南归的燕, 在廊檐下筑了巢, 每天一大清早就开始叽叽喳喳叫唤。
糖罐子听到傅丹薇说,燕子要在巢里孵出小燕子宝宝,早上起来脸都不洗,最先做的一件事是,跑出去抬头看燕子窝,期待着早点见到小燕子出来。
在眼巴巴的盼望下,终于有天早上, 糖罐子看到了小心翼翼探出头,肉乎乎的两只小燕子。
“额涅,生出来了,生出来了!”糖罐子激动得声音都劈叉了,连蹦带跳叫着傅丹薇。
傅丹薇走出屋,看着糖罐子红扑扑的脸, 不由得好笑地揉着她的胖脸蛋:“对呀, 有两只呢。等过些天, 小燕子宝宝长出了羽毛,翅膀长硬些, 就能飞了。”
糖罐子目不转睛看着, 嘴里啧啧称奇,过了一会, 她看向傅丹薇, 好奇地问道:“额涅, 我也是从蛋里孵出来的吗?”
“呃?”傅丹薇彻底呆住了。
傅丹薇曾与兄妹俩讲过死, 却还没有讲过生。
该如何讲呢?是按照生理学上的讲,还是编一个故事?
傅丹薇没遇到这种情况,她一时被难住了。照说在宫里长大的孩子,懂事得早,尤其是阿哥皇子们,很早就有侍寝的宫女。比如弘历,大婚前就已经有好几个格格。
这种事情宫里有教养嬷嬷会教,不过教的内容都是最直接部分,前期关于人的生理部分非常隐晦。
傅丹薇认为女孩子一定要了解自己的身体,尤其是关于各种发育的部分。永琏也需要学习,照说弘历该承担起教导之责。
不过,傅丹薇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除了如何造孩子的部分,弘历懂个逑!
认真思索之后,傅丹薇打算迟一些再告诉糖罐子人从何来,以及如何保护自己。
抚摸着她的小脑袋,傅丹薇笑着说道:“你当然不是从蛋里面生出来,你是在额涅肚子里长大的。”
糖罐子很会举一反三,追问道:“是像小狗狗那样吗?汗玛法有条狗狗肚子就大了,里面装了只小狗狗。还有苏格格,她肚子也大了,玛嬷说里面有个小阿哥。”
傅丹薇囧,眼角抽了抽,牵着她的小手进屋洗漱:“差不多就是这样,有些是站在肚子里,比如狗狗,猫,猪,羊等。而鸟儿们呢,都是从蛋里面孵出来。”
“呀!”糖罐子呀了一声,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
傅丹薇看得好笑,也不知道糖罐子呀个什么劲。长这么大,她只吃过猪肉羊肉,还没看过活猪活羊呢。
傅丹薇想到这点,开始认真思索起来。
站在傅丹薇的角度,肯定希望糖罐子永远都浸泡在糖罐子里,甜甜蜜蜜一辈子。
傻白甜谁不爱,可那样不行啊,除了天选之人,傻白甜等于一辈子把命运交在了别人的好心上。
糖罐子是格格,等长大之后,哪怕不抚蒙古,也必须要嫁人。除非她能有大成就,站得足够高,完全能掌控自己的人生。
傅丹薇希望将好好培糖罐子,现在还在不断发掘她的长处与兴趣。只会诗词读书远不够,需要做出对朝廷,或者皇家更实际的贡献,比如成为王贞仪那样的天文学家。
可就算成了大家,傅丹薇还是希望他们兄妹,能外圆内方。人情练达即文章,知道柴米油盐价钱几何,人生路走得会更顺,不会被人糊弄了去。
傅丹薇想起曾打算与兄妹俩种番椒,这天恰好永琏歇息,晚上刚下过一场春雨,她便带着兄妹俩,在院子角落,寻了块空地松了土,将番椒种子洒了下去。
“额涅,什么时候可以长大啊?”刚把土培上,糖罐子就迫不及待问道。
傅丹薇没种过地,她也不知道这样撒种对不对。问了许嬷嬷与瑞香结香她们,她们一样不懂。
倒是厨房有几个太监种过地,不过他们净身进宫早,时隔多年,只能说出个大概。
傅丹薇一想还挺有意思,身边会种地的,估计就只有雍正,还有以前在旁边看过的弘历了。
起初傅丹薇只是想让永琏与糖罐子观察番椒的发芽以及成长过程,培养他们的观察力,既然大家都不会,干脆变成了一起摸索。
撒下种子之后,糖罐子的兴趣,从小燕子身上,转到了地里,每天都要去角落里看一下,简直望眼欲穿。
功夫不负有心人,撒下去的番椒种子,终于有几颗发芽了。看到那丁点的绿意,不止是糖罐子与永琏,连傅丹薇都高兴得很,颇有成就感。
糖罐子去到九州清晏,刚走到东暖阁门边,就迫不及待大声跟雍正炫耀了:“汗玛法,种子发芽了,我与哥哥都有帮忙哦。”
雍正听得一头雾水,转头看向永琏问道:“什么种子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