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荣到底还是被领着来到宫中,走进那金碧辉煌的大殿时,她心弦紧紧绷起,既紧张,又有点揭开真相的迫切。
小可怜的爹究竟长什么样呢?
“你就是震霆的女儿?”很朴实无华的声音,不过人老了嗓子总会略显浑浊,这也正常。
顾锦荣勉强安慰自己,觉得待会儿见到的应该是个老帅哥,然而等抬起头时,她依然呆滞。
哪像啊?除了两只眼睛一张嘴,这人跟萧逸没有半点相似好么?何况一个瓜子脸一个国字大方脸,面积都差了两倍了。
顾锦荣觉着,她爹一定是瞎猫撞着死耗子,才误打误撞给蒙对了。
第26章 搬家
皇帝见这小姑娘时不时地瞟自己, 笑道:“你总瞧朕做什么?”
直视天颜固然犯忌,但幸好顾锦荣年岁不大,又是个女儿家, 皇帝倒也不十分生气。
她讷讷地道:“臣女只觉得……陛下不似想象中俊美。”
顾锦荣是不惯撒谎的, 也只好硬着头皮实话实话了。
她以为皇帝会发怒,哪知这和善的中年人却为之捧腹, “谁跟你说朕貌比潘安了?”
顾锦荣瞥了眼一旁身形高大的顾震霆,愈发讪讪, “爹爹说的。”
“哦?朕竟不知震霆你还会拍马屁。”皇帝乐了,意味深长望着这位素来倚重的下属。
他以为顾震霆廉洁清正, 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却原来也是个逢迎阿谀之人么?
顾锦荣察言观色, 生怕爹爹被误会,忙道:“爹只说陛下跟三皇子生得十分相似, 是臣女一厢情愿。”
皇帝看着小姑娘认真模样,存心想作弄一番,“朕倒也想知道, 震霆你从何处觉得朕与三郎肖似?”
其实刚把人接回来时他亦不敢肯定,直至看了徐后留下的那块玉佩,又滴血验亲之后,这才落实了萧逸的身份。
论长相,萧逸其实更像他母亲。
顾震霆也犯起了难,他当初不过是见那少年一口京城腔调,又见他与萧玉璋眉眼处有几分仿佛,这才大胆猜疑——其实比之陛下就要柔美得多了。
可是这种话若明说给皇帝, 皇帝必不会高兴的。
谁不乐意听点好的呢?
幸而顾锦荣琢磨了半天, 方才恍然大悟, “是眼睛!三殿下的眉眼虽不及陛下那样勇武有力,然眼神里透出的坚韧与果敢是一般无二的。”
又小小地吹捧道:“常听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只有您这样雄才伟略的英杰,才能生出三殿下这般优秀的男儿。”
间接地把萧逸也给夸了夸,小可怜知道了,得感谢她罢?
皇帝哈哈大笑,“震霆啊震霆,朕平日瞧你像个锯了嘴的葫芦,哪成想生出的女儿却这样能说会道,你小子真是撞大运了!”
顾锦荣心想她爹嘴才不笨呢,对着娘亲可会说情话了。
不过皇帝显然更喜欢笨人,父女俩今日这番表现,他不但不恼,还慷慨地赐了两块金饼——有巴掌大,沉甸甸的。
顾锦荣放在嘴里咬了咬,确定不是镀金的铅块,这才心满意足地谢恩。
皇帝更乐了,怪不得太后才见一面就要她去做侍读,这女孩子的确讨喜。
他故意问道:“朕白赏了虚衔,却没给你封地食邑,你会不会怨朕?”
顾锦荣坦承,“您就给了我也没法治理啊,相隔那么远,谁知道底下的人老不老实,万一他们从中捣鬼,保不齐臣女还得亏本呢!”
这番讲究实际的话语令皇帝龙心大悦,可比假惺惺说什么不慕荣利要强多了,欢喜之下,他又多赐了两块金饼。
顾锦荣当然照收不误,如果可以,她甚至想皇帝将封邑全部折算成现银兑给她呢——但那样就显得太贪心了,顾锦荣决定见好就收。
出宫时,顾震霆见她怀里兜着那些赏赐甚觉吃力,便道:“爹来帮你罢。”
正要伸手,顾锦荣赶紧躲开,“不用,我自己能行。”
只要是真金,再重她也抱得动。
顾震霆摸摸鼻子,看来没钱的时候,他们倒是至亲父女;关系到钱财,就连爹也得退后半步。
家门不幸啊。
*
转眼,皇帝钦赐的将军府已竣工了,顾震霆和薛氏决定从宣武侯府搬出来。陈家不肯收他们租金,长久地住下去也不好意思。
顾锦荣没异议,古代也没各种稀奇古怪的化工涂料,倒是不用担心甲醛中毒的问题,何况都这么久,新房的异味也该消散了。
正式迁居那天,陈老侯爷甚至想亲自帮忙,顾震霆好容易婉拒了,只叫了麾下几个亲近的兵士来帮忙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主要是搬运他订做的一批栎木家具和摆件。
时下都盛行珍贵的花梨木或者鸡翅木,但顾震霆一来俸禄不多,二来有钱也得用在刀刃上,故而选用了更坚韧耐用的栎木。
顾锦荣则忙着跟陈家姊妹依依惜别,陈丹姝眼泪汪汪地道:“你千万要记得来看我呀,不然我会怪你一辈子。”
顾锦荣:……
好熟悉的话语,貌似在哪儿听过似的。
她也顾不得许多了,少不得好言安慰——讲真,要她说这些肉麻话语还不如作诗呢。
陈丹青则轻咳了咳,略带了些矜持,将一包东西递给她,顾锦荣打开看时,是几个小巧玲珑的香囊、扇套,以及一块十分精巧的镜袱子,居然还是双面绣!
“你先前不是说要请教绣工么?我便随意搜罗了几样,到时候你自个儿拆开琢磨针脚,总比毫无头绪的强。”
投桃报李,这阵子陈丹青从顾锦荣那里学了不少好诗——虽然顾锦荣说并非她亲自所作,但陈丹青也并非要偷师,不过要借此学习其中韵脚与遣词造句,她自觉受益良多,又正好听见顾锦荣要学绣花,便起了这么个念头。
说是随意,当然费了不少功夫,那双面绣是万卉坊慧娘子的绝活,别说所费不赀了,几乎有价无市,陈丹青还是仗着私人交情、又磨破了嘴皮子才弄来这么一件,可知她用心之深。
顾锦荣很感动,不过,她好像从没说自己要学双面绣罢?这姑娘是打算将她培养成一代宗师吗?
顾锦荣本来以为绣个手帕就算大功告成了!
可见对方盛意拳拳,顾锦荣只得诚心收下。
正欲说几句客套话,忽听见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锦荣!”
是萧逸的口吻。
顾锦荣僵硬地转过身,果不其然见到那袭俊美的身姿,俗话说居移气养移体,萧逸在太后身边住了这么久,也越来越像个皇子的样子了。
尤其日渐深刻挺拔的五官,更见证着他从少年到青年的蜕变。
陈丹青讶道:“这位是……”
顾锦荣只得充当介绍人,“他是三殿下。”
想起自己先前心血来潮编造的谎话,恨不得钻进地缝去。
陈丹姝快人快语,“你就是那个捡回来的皇子,不是说满脸麻子吗?”
萧逸探询地看向顾锦荣,怎么回事?
顾锦荣只想找块豆腐撞死,她真不是有心的,后来又没找到机会澄清,久而久之就把这茬给忘了。
他不会以为自己是故意的吧……
萧逸的眼睛在几人脸上转来转去,似有所悟,原来如此,是怕旁人觊觎他容貌吧。
想不到锦荣的占有欲也这么强。
但他也很喜欢就是了。萧逸微微笑道:“我小时候出过天花,脸上很是不雅,故而前阵子总不敢出门,幸好经过太医院诊治,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倒肯帮自己圆谎……顾锦荣捂着胸口,庆幸不已。
又赶紧去看陈丹青的模样,她记得丹姝说过这女子心气颇高,有意借婚事改变命运,之前是嫌弃萧逸貌陋粗鄙,这会子见到真容,保不齐会有所改观?
陈丹青的确心动了,但显然心动的位置放错重点,她急急问道:“是太医院哪位圣手,不知可否为臣女引荐一二?”
连麻子都能治好,可知为女子容颜增色亦不在话下,谁不希望自己的脸蛋变得更加漂亮动人呢?
她最近苦夏,腮边多了好几颗火疖子,正忧心得不得了呢。
顾锦荣:……
看来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就是错的,大多数女子,其实只想为自己而容。
很好。
打发走陈家姊妹,萧逸方信步跟着顾锦荣出来。
他先祝贺顾锦荣受封县主,然而才说起那日托顾湘湘交付的字帖。
顾锦荣很得意,她一直有在认真练呢,虽说进步微弱,好歹看得出那字是人写的了。
萧逸试探道:“你就只是临摹吗?”
没看看字帖上写的什么内容?
顾锦荣有些紧张,不会是反诗吧,他想将自己拖进文字狱?不对呀,萧逸虽说对他皇帝老爹心怀不满,可也不至于到要造反的程度,何况也没那个能力。
顾锦荣耐心回想了一下,恍惚记得那上头尽是些花呀月的,酸牙得很,难道是情诗?
再看萧逸,白玉般的脸庞愣是沁出缕缕血丝,跟个高邮鸭蛋似的,看来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顾锦荣沉默着,完全没想到自己有这么好的异性缘——好像同性缘也很不错——可,她遇到的人会否太早熟了点?
王奔那次提亲就算了,纯粹是胡闹,顾锦荣也没打算嫁过去当老妈子,可是萧逸似乎是认真的?
顾锦荣望着那张与小墙头肖似的面容,心头竟有一丝微弱的悸动。
她正要说话,身后又传来熟悉人语,“顾姑娘,三弟,原来你也在。”
好像所有人都听说顾家会在今日搬家。
顾锦荣忍不住想吐槽,她爹到底跟多少人说过这事,不会是为了赚份子钱吧?
做主家的没有将客人往外赶的道理,锦荣面带微笑地回头,轻轻蹲了个福,“太子。”
第27章 口舌
灵动慧黠, 美目流盼,两粒圆圆的瞳孔如同盛在白水银的黑水银,也很好的掩饰了其中的不耐烦。
她并不愿见到他。
萧翎面无表情, “顾姑娘, 我能否与你单独说说话?”
顾锦荣见他只带了两三个太监,身后也没跟着长长的花轿聘礼啥的, 想必不是为提亲而来——况且,他但凡有点自知之明, 这会子都该偃旗息鼓了,堂堂一位县主, 还能由着他强抢入府么?
顾锦荣回头去看萧逸的脸色, 探询道:“我待会儿就来, 不如你先到屋里歇歇?”
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有种做贼心虚感,按理她跟谁见面同谁说话都不必经过萧逸同意——可是萧逸的表情就好像她在红杏出墙一样。
顾锦荣摸了摸鼻子。
萧逸一言不发掀帘进去了, 他还不至于偷听那样龌龊。
这厢顾锦荣便带着萧翎来到毗邻的一棵大槐树下,万幸将军府这一带地势偏僻,亦无过往行人, 她真不想传出什么误会。
萧翎沉思了一下,似乎踌躇如何措辞才好,半晌才来了个简单的开场白,“今日孤是来贺贵府乔迁之喜。”
顾锦荣心说那你的份子钱呢?堂堂一个太子总不能吃霸王餐吧?
面上却只干笑着,“殿下如此盛情,家父与臣女愧不敢当。”
萧翎淡淡道:“倒也不必如此生分,往后还有相见之时呢。”
顾锦荣再装作听不懂就真成傻子了,难道由着他默认, 回头再说是她应许的?
于是收敛了笑容, 正色道:“殿下此言何意?还请给个明示。”
她果然是不甘愿的, 但这不重要,普天下女子,莫不肖想那张母仪天下的凤位。他会用时间令她改变。
萧翎道:“孤知晓你已与云霓皇妹见面,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自然什么都跟你说了。”
顾锦荣气结,万想不到这位殿下还会派眼线打听自己亲妹的行踪,这种掌控欲强烈的人,当真能做个好丈夫么?
何况她也看不出萧翎对自己多么深情厚谊,更像是为了跟萧逸打擂台——凭什么她就要成为兄弟相争的棋子呢?
顾锦荣咬着槽牙,“我不做妾。”
也不做皇家的妾。
这种话说出来当然是得罪人,但,要拒绝就得拒绝得干脆点,哪怕撕破脸也罢。
她以为萧翎会嘲讽她痴心妄想,或者说些凭你也配之类的话,哪知这人却道:“那,若孤以太子妃之位虚席以待呢?”
顾锦荣哑然,这人莫非吃错药了,还真要以正妻之礼来聘她?
她怀疑地看向对面,“皇后娘娘不会同意的。”
萧翎的态度异常固执,“孤会说服她的。”
一直以来,他都在遵照母后的意愿按部就班生活,读书,写字,孝顺父皇,善待弟妹——哪怕他内心并不觉得这些人有多么好,但,唯有如此他的储君之位才会固若金汤。
凭什么他就不能争取一回自己想要的呢?何况是他的妻子,要与他相濡以沫共度半生的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认准顾锦荣了,她虽美貌但非绝色,能说会道却缺乏内秀,身上更是不具备半分大家闺秀的温良习气。
思来想去,还是那股蓬勃的生机吸引了他,和她在一起生活至少是有意思的,日子不会如一潭死水般。
顾锦荣:……
他纵使将她夸得千好万好,却没问过她喜不喜欢。
也是,身为太子想娶谁而不能,之所以象征性地来询问她的意见,不过是为了不失礼罢了。
萧翎自说自话,端正的面目流露出对未来的憧憬,“现下父皇赐你为县主,倒是正好,你我之间的身份隔阂亦不复存在。至于顾将军那头,孤想,他大抵也是愿意的。”
顾震霆起于微时,苦苦拼搏十余年,才换来如今地位,但,创业容易守业难,朝中多少政敌想着从他身上咬上一口,若无靠山庇佑,终究会落得大厦将倾。
萧翎却是愿意合作的,顾家助他稳固地位,他则赐与顾家恩禄尊荣,两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