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行轻笑一声,似是不信,周生辰也不屑多说。
“这一切,本可不必发生,”刘子行望着周生辰,“我可以不要这江山,我原本已经向高氏请了封地,远离这是非之地,是你们逼我,不,是她逼我,逼得我不得不走这一步,我要让这天下属于我,才能让她属于我。”
周生辰不语,静静地看着刘子行,他要说便让他说个痛快。
“我八岁登上太子之位,那时便知,我早晚要死在刘徽的皇子诞生之时,我时时小心,处处忍让,那时我从未肖想过帝位,甚至从未想有任何东西是真正属于我的,”刘子行的视线转向他处,回忆他这一生的一幕幕,说到此处,阴凉的心底才有了一丝丝暖气,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直到皇上给我送来了她的画像,告诉我,这是我的太子妃……”
周生辰缓缓垂眸,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那时我突然感觉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属于我的东西,我不是一个人苟延残喘地活着,会有人陪着我,而我……要保护她。我开始努力讨好高氏,讨好皇上,想活得长久一些,我想带着她离开这复杂烦乱的中州,去我的封地,安安静静地过万我的一生,可我没想到的是……”刘子行的目光渐渐变得悲凉起来,“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不肯,她如果愿意跟我走,便不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时宜是人,不是物品,更不属于你,”周生辰的声音带着冷冷寒意,“你残杀同族,狼子野心,还要将这些过错冠于他人,刘子行,你可知耻?”
“时宜不属于我?”刘子行似被戳到了痛楚,激动地站了起来,指着周生辰的脸,额头青筋暴起,“从她见到你之前,她就是我的太子妃!她如何不属于我!我可知耻?天下人都可置问我,唯独你不行!周生辰枉顾当年立誓不婚不娶,却与广陵王妃私下行苟且之事!你可知耻!”
周生辰眼底闪过一丝怒意,刘子行突然颓然跪坐在地上,不停地咳嗽起来,似乎被方才激动的情绪耗尽了力气,边咳边继续说道,“不管坊间传闻是不是真的,我不在乎,只要她愿意嫁给我,当我的王妃,这些事情我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可是没想到,没想她还是不愿意……她根本就不喜欢我……咳咳咳……那也没关系,我依旧可以将她留在身边,因为这天下是我的……哈哈哈……我还杀了你……没了你,她慢慢就会接受我了……”
“她不会。”周生辰的声音不大,但是这三个字像洪钟一样震碎了刘子行的臆想。
“她会!”刘子行瞪大眼睛,跪在地上冲着周生辰嘶吼,“她是我的贵嫔!要不是你突然出现,她已经是了!”
“她那日心存死志,如果我没有将她带走,这世上再无漼时宜。”周生辰眼底浮现那一跃而落的红……心依旧隐隐作痛。
“你说什么?”刘子行呆住了,不可置信地摇头,“我不信……我不信……”
“她宁可死,也不愿嫁你。”
“你骗我——”刘子行疯了一般扑向周生辰,然体力不支只能趴跪在地上拉住他的衣角,“你骗我!你骗我!我答应了她会让她作皇后,她不会的不会的!我要见时宜,你让我见见时宜,我要亲口听她说。”
“她不会见你的。”周生辰悲悯地看着脚下的刘子行,目光在他掉落一旁的画卷上落了落,弯腰拾起。
“皇叔!”刘子行脸色大变,慌忙起身想要夺回画卷,“皇叔子行知错了!求皇叔还给我,子行愧对皇叔,愧对列祖列宗,求皇叔将画还给我!”
“子行什么都没有了……皇叔……”刘子行哽咽起来,抱着周生辰的腿啜泣着,“子行只有它了……求皇叔不要带走……皇叔现在就杀了我吧,把我的画留下……”
“刘子行,你错了,”周生辰蹲下身,看着刘子行泣涕零落的脸,一字一顿道,“你曾经拥有过很多,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他握了握手中的画卷,“包括它,也不属于你。”
说罢,不再理会哭喊连天的刘子行,起身离去。
三日后,叛臣刘子行,凌迟于市。
群情激愤,纵犬噬尸。
刑后料事,尸骨所剩无几,草草拼凑,抛之乱岗,曝于荒野。
第12章 对酒当歌
大局尘埃落定,中州城百废待兴,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休养生息,周生辰被皇帝暂留宫中辅佐他一起肃朝政,清余患。
漼时宜便一并留了下来,有时在宫中,有时在漼府。
年关将至,平秦王要启程回去陪王妃过年,于是一行人在城外的王军驻地小聚,给平秦王送行。
军帐外寒风呼啸,帐内倒是温暖如春,火盆烧得正旺,一群人久未相聚,又是生死重逢,酒酣耳热,很是热闹。
漼时宜也跟着多饮了几杯,她也许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平秦王最是开心,因为他明日就要出发,不久就能见到他的王妃了,一边频频与周生辰碰杯,一边笑呵呵地念叨,“淮阳不愿意来中州,等你们回了西州,我再带她去看你们。昨日刚收到她给我的回信,知道你还活着,别提有多高兴了!”
“还有就是……嘿嘿嘿……”平秦王凑到周生辰耳边,“淮阳说了,怜取眼前人……”一边说一边看向远处的漼时宜,冲着她遥遥举杯。
漼时宜也笑着举杯回应,眼神却不自觉地落在周生辰的脸上,他也正看着她。
“一把年纪了,多操心自己。”周生辰冲平秦王说道。
“我有什么可操心的,我可告诉你,明年我就能当阿爹了!”平秦王笑得更开心了。
“王妃有喜了?”坐在下首的周生风听到了此节,忙举杯道贺,“那可真要恭喜平秦王。”
“是啊是啊!淮阳信中说,说已经有三个多月啦!”平秦王笑得眼睛快看不见了,说着又用手肘使劲碰了碰周生辰,小声道,“羡不羡慕?羡不羡慕?我就知道你羡慕,羡慕你就抓紧……”
话没说完,嘴里被周生辰塞了一只巨大的鸡腿。
“多吃点,少说话。”
“东西要吃,话也要说。”平秦王一边嚼着鸡腿一边嘟囔着。
“殿下,贫僧听长孙将军说,幸华公主昨日向皇上谏言要自请南嫁,可有此事?”萧宴坐在周生辰的另一侧,一群人长幼依次落座,是以漼时宜在稍远的位置。
“是。”周生辰点点头。
“陛下可应允了?”萧宴道。
“幸华公主此意坚决,陛下允了。”周生辰说到此处,看了一眼周生风。
“戚氏灭族,幸华定然不想再留在中州了,她若南去,倒也是个好去处。周生风叹道。
“风将军和离之后,今后如何打算?”平秦王自己圆满了,就看不得这些人一个个的孤苦伶仃,偏这周生辰的弟子和部下,都学他不嫁不娶,好不容易有一个娶了妻的,还和离了。
周生风闻弦歌而知雅意,浅浅一笑,“末将在晓誉碑前立过誓,此一生……”
“好了好了好了,就当本王没说,”平秦王赶紧打断周生风,“我说你们怎么姓了周生都必须立个誓是怎么回事。”
周生风提起了大师姐,在场的人不由都默了一默,漼风和晓誉这一对有情人,原以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没想到却是天人永隔不得相守。
凤俏鼻子微酸,心中苦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人生苦短,醒时歌,醉时卧,不负当下。”萧宴站起身啦,举杯,“敬诸位。”
“不负当下。”众人也起身,举杯满饮。
“好一个不负当下!”凤俏拍案而起,又给自己满满当当地倒了一杯,“和尚,这句话深得我心!干了!”
酒宴气氛又热闹了些,推杯换盏你来我往之间,又空了不少酒坛,都有些醉眼迷离了,唯有周生辰,一双眸子清亮得很。
周天行拉着周生风不肯撒手,非要与萧宴拼个酒量高低,凤俏也醉了,一旁笑嘻嘻地笑和尚出家人酒喝得比谁都多……
军帐中热闹且温馨,这种热闹让人心安,忘记了一切烦恼事,只想今宵不尽。
漼时宜也醉了,她觉得自己脸颊很热,眼前的酒杯也有点抓不住,晃来晃去的。
“醉了?”
身边不知何时坐了个人,明明是询问的两个字,说出来是很笃定的语气。
漼时宜撑着腮侧目看去,周生辰正看着她。
“没醉。”漼时宜摇摇头,这一晃却是更晕了,连眼前周生辰的那张脸,都跟着转了起来,“师父你不要动,我晕。”
“还说没醉,”周生辰托住漼时宜的手腕,将酒杯从她指尖拿走,“别再喝了,仔细明日宿醉头疼。”
“师父,你又来管小师妹。”凤俏拎着酒壶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小师妹这么大的人了,饮些酒怎么了,没尝过喝醉的滋味,那才是无趣得很。”
说罢径直倒了一碗递给漼时宜,“来,师妹!一醉解千愁!”
周生辰瞧着自己手里刚夺下的酒杯,又看了看凤俏递给漼时宜的酒碗,眼皮跳了跳。
“师父,一起。”漼时宜接过凤俏的酒碗,跟周生辰手中酒杯清脆一碰,仰头就见了底。
“……”周生辰有点后悔换下她的酒杯了。
凤俏又是一大碗酒下肚,人愈发的没了形状,往桌子边上一靠,拉住漼时宜的手,“师妹你知道吗?你嫁不成了,我是真高兴,我始终记得你大婚前的那个晚上跟我说的话……”
“师姐,来,我给你满上。”漼时宜的酒意被凤俏一句话给吓没了一半儿,周生辰就在身边听着呢!
“满上!”凤俏哈哈一笑,果真忘了要说什么。
“时宜跟你说了什么?”周生辰突然端过了凤俏的酒碗。
凤俏眼睁睁地看着美酒从自己嘴边跑了,“哎?哎?师父你做什么!”
“问你话。”周生辰发觉漼时宜在桌子底下正用力扯着凤俏的衣袖,便更加好奇。
“哎呀,就是小女儿家的心事啦!师父你太不关心师妹了,”凤俏反过来埋怨周生辰。
“我不关心?”周生辰没想到会被凤俏倒打一耙。
“就是师父不关心,师父可知道师妹虽然有婚约在身这么多年,可心中良人并非刘子行?”凤俏振振有词。
漼时宜扶额掩面,恨不得醉死过去算了。
周生辰轻轻地放下酒碗,“哦,这么说,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凤俏说到这里,认认真真地端坐起来,“师父,师妹好不容易脱离了皇室的婚约,恢复了自由身,请师父务必做主,成全有情人吧。”
周生辰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耳廓闪过一丝可疑的红晕,有些尴尬地开口,“这……”
“师父你不要犹豫了,就成全了师妹和二师兄吧!”凤俏索性直说了。
“嘶——”漼时宜的脚不小心踢到了桌角。
“二师兄?”周生辰的手顿在了半空中,脸色……有点精彩。
作者有话要说:
周生辰:我不理解
第13章 决不食言
一旁正与萧宴推杯换盏的周天行,莫名其妙打了个寒战。
凤俏说完,迟钝地发现漼时宜正在拼命冲她使眼色,不确定地小声问道:“不是二师兄?我猜错了?难道……是三师兄?”
远在鹿苑的谢云,突然打了个喷嚏。
凤俏越说越离谱,漼时宜脸色越来越黑。
“军师!”漼时宜看到萧宴走过来,激动地像是见了救星,“四师姐喝醉了,烦劳军师将她送回帐中吧。”
“好。”萧宴应了。
“我才没喝醉……也不是三师兄吗?和尚你放开,你拉我做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凤俏张牙舞爪地在萧宴手里挣扎,却被萧宴一路拎走了。
周天行贴着军帐的边儿,远远地朝周生辰行了一礼,“师父,小师妹,我那个……我去看看四师妹,她一准儿是喝多了……师父你知道的,她一喝多了就胡言乱语……那个、我走、走了。”
说完火烧屁股一般地跑了。
平秦王一见这满桌的人跑了一半儿,捂着脑门儿往周生风肩膀上一栽叫唤着,“哎哟本王不胜酒力,烦劳风将军送本王回营帐吧。”
周生风搀着平秦王离开军帐,还顺手将帐帘合了个严严实实。
眨眼之间,帐中便只剩下周生辰和漼时宜两个人。
“今晚师父喝了不少,我去给师父倒杯茶解酒吧。”漼时宜急于逃离周生辰的目光,他看得她心慌,说罢急急起身,未曾想一站起来眼前一花,身体不知怎的不受控制地歪倒下去。
稳稳地落进了周生辰的怀里,或者说,是周生辰稳稳地接住了漼时宜。
扑面而来的男子气息瞬间将漼时宜淹没了,她有点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月白衣衫,烛火下白色锦缎上的暗纹似流动一般地闪着银丝的光。
再向上看,便是领口处露出的一小片皮肤,光滑如玉,皎白无暇,勃颈处的线条再向上,勾勒出上下滚动的喉结和下颌……
漼时宜的脸刹时着了火般滚烫起来,手忙脚乱地从周生辰怀里挣脱,坐直身体。
“还是我给你倒茶解酒吧。”周生辰说罢起身,端了茶杯过来,递给漼时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