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思,越来越乱了。
返世重生的初衷,只为她不要含恨赴死。他知道他早晚要看着她离开,她会绾发他嫁,会生儿育女,而她身边的那个人,始终不可能是他。因他是注定无妻无子的小南辰王,而她是漼氏门楣下要与皇族联姻的氏族贵女。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守着她,看着她走进皇城,希望她事事如意,平安喜乐。
他不能拥有,他可以守护。
可将她从宫墙下带走的那一刻起,卸了后宫的身份,没有了婚约的牵制,这一切就变得有些不受控制。他眼前总是浮现当初在江陵的那几日,初时为了掩人耳目抛却身份的两个人,同出同进,同寝同食,那时桓愈问他,是否后悔大殿立誓?
他悔。
可纵然他悔一千次,一万次,前有昔日重誓,后有纲常人伦。终归做不得随心所欲的周生辰,只能做守疆慑敌的南辰王。
如今境遇相仿,他依旧是他,可却不太像他了。
他的悔意,比旧时强烈,正在一点一点的蚕食他多年来的克制,教唆他恣意,教唆他放任……
周生辰揉了揉眉心,整理好衣衫,罢了,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他还有尤为要紧的事要做,这刘氏的大好江山,需得有个德才兼备的君主。
北陈志:丙戌年十一月初二,南辰王麾下将漼风,自逐族谱继姓周生,于寿阳起兵。
十一月初九,寿阳大军挥师东进,所经六郡皆降。
十一月初十,刘子行于中州登基,称东凌帝。
十一月二十三,南萧异动,北陈南疆郡守军报加急上奏。
十一月二十九,太原军领旨南下讨伐寿阳军,败北而归。
十二月初九,寿阳军会师南辰王军,举天子旗,昭讨逆令,直伐中州。
刘子贞尚在人世,天下为之哗然。
中州皇城,金銮殿上。
“废物!”金荣恨不能将刘子行一脚踹翻,“要不是你妇人之仁,纵虎归山,何来今日之变!”
刘子行被金荣当面羞辱,一阵气血上涌,话未出口已经咳得气喘连连。
“报——”殿前侍卫疾行上殿,“陛下,南辰王军已下九郡,过了平阳郡,便是中州了!”
刘子行大惊之下欲起身,只觉一阵晕眩,单手撑着扶手,软软地瘫坐了下来。“竟然……如此之快……”
金荣阴鸷的眼神看向刘子行,冷哼了一声,“无用的东西。”大手一挥,“太原军听令,城中集结!”
说罢不再看刘子行一眼,径直离去。
“陛下,陛下稍安,太原军或可抵挡……”一旁的內侍有心宽慰刘子行,只是这话说得自己也没甚底气,太原军可抵挡南辰王军吗?这个世界上可有谁抵挡得了南辰王军吗?
刘子行有气无力地扯出一丝讥绡,“太原军?金荣不会替朕守城的,朕只是他谋权的工具罢了,眼下大势已去,他不会留在这里的……咳咳咳……”
“陛下!”內侍噗通跪地,“小人万死,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陛下走吧,小人和杨邵将军护着陛下,定能杀出一条血路来保陛下性命无虞。”
“杨邵……”刘子行抬眸,似想起了什么,“对了,杨邵何在?可找到时宜了?”
“陛下!”內侍嘶声道,“陛下保重龙体要紧!”
“保重龙体……”刘子行轻笑起来,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内,“朕这身体,自幼便朝不保夕,有何需要保重的……咳咳……三年……朕曾以为三年足够了……未曾想,就算朕坐拥了天下……还是娶不到她……朕要这天下有何用……有何用——”
刘子行的声音陡然拔高,随后一口血喷溅在了面前的真龙玉玺上。
青玉案,龙涎香,一代天子,贵胄至尊,空得帝王之位,不明天下己任……
第9章 池鱼之殃
周生辰与漼时宜被困中州的第三日,城中大乱。
南辰王讨逆大军距离中州只有一郡之隔,金荣自知南辰王军入城绝无自己生机,于是打算从宫中带走金贞儿欲返太原郡以图后计,又道王室操戈不论是眼前还是将来,自己势必要被刘子贞杀之后快,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令三军在城中大肆劫掠财物。
此举对于城中百姓来说,不啻于一场灭顶之灾。
太原军纷纷涌入大街小巷,顷刻间,遍地哀嚎,满地横尸,上一刻太平盛世,下一刻变作了人间地狱。
街头一老者,抱着儿女的尸首哭喊向天,“南辰王殿下!您若是在天有灵,请看看中州吧——”
唰——
血光四溅,老人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金荣骑在马上,嫌弃地在尸体上擦拭了刀刃上的血,“这么爱戴你们的小南辰王,那就去追随他吧,没错,周生辰得尽天下民心,可也就是这天下民心,才让他必死无疑。”
太原军的士兵们,再度兴奋地冲进街道两侧的店铺,抢、砸、杀、烧……□□时,能看到人性的丑恶,能看到心中的魔鬼。
一个姿容姣好的女子被几个士兵从屋子里拖了出来,一路拖拽中罗裙散开,露出一截雪白耀眼的肌肤,在这血污满地的街头,尤为扎眼。
士兵笑得猖獗而刺耳,伸手便去扯那女子的衣襟。
手还没碰到,噗地一声闷响,士兵低头看去,只见自己胸前,插着一柄钢刀,钢刀缓缓抽出,他听到自胸腔传来的令人齿冷的刀刃擦过肋骨的格格声响……视线顺着刀柄向上,还未看清握刀人的模样,视线一黑,再无光亮。
杨邵抽出刀,踹开碍事的身体,带领身后的禁卫军,横在金荣面前。
“杨邵?”金荣眯着眼看他,“怎么?想当英雄?你可要想清楚了,英雄可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我不是英雄,也从未想过要当英雄,但至少我身为北陈将领一日,便不能看着我北陈的百姓任人宰割。”杨邵刀尖指着金荣,“像你这般狼心狗肺,杨邵羞与为伍。”
“哈哈哈哈——”金荣笑道,“杨邵,你在我眼里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如今竟然大言不惭地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要为北陈安邦定国?你别忘了,那真正可安邦定国的人,是死在你的手里。”
见杨邵不语,金荣继续说道:“我劝你想清楚,痛痛快快让我出城,否则太原军和禁卫军两败俱伤,于你于我都没有任何好处。”
“你跑不掉的,南辰王军已过了平阳郡,最迟明日日落便可抵达中州,就算你出了城,也会被南辰王军碾碎。”杨邵冷冷道。
“南辰王军?”金荣怪笑了一声,“你用南辰王军来吓唬本王?你觉得本王和你,南辰王军会先碾碎哪一个?”
杨邵冷眼看着金荣,突然笑了,一字一顿道,“自然是你。”
金荣的眼角蓦地一抽,“杨邵,莫非你早已暗地里降了南辰王军?”
“废话少说,下马受死!”杨邵懒得再跟他废话,飞身一跃,挥刀而上。
金戈作响,喊杀震天,太原军和禁卫军就这样混战在一处。
“快去城外报平秦王来接应,就说太原军屠城了!”杨邵一手斩杀了冲过来的士兵,回头对自己的随从喊道。
“是!”随从举刀格开左右挥来的兵刃,脱战而去。
金荣原本便无心恋战,太原军士兵们更是方才一路抢劫,一身金银珠宝拼命想要自保,不论什么人突然有了钱财,都是不想死的。就这样被禁卫军一路冲散,四散在城中各处逃命,只有金荣身边的十几个人,护着他一路战一路退,慌不择路,朝着东南方向逃去。
“糟!”杨邵看着金荣一行人奔逃的方向,心中大急,可被眼前的残兵拖住不能脱身,连连挥刀解决了眼前的障碍,金荣一行人已然看不见踪影。
“快追!”杨邵顾不得其他,当先飞奔而去。
此刻正在院中的漼时宜已察觉了情势不对劲,外面突然乱起的声音,不似这两日搜查的嘈杂,竟然夹杂着金戈铁鸣的兵刃声和喊杀声。
一程慌张地跑过来,“姑娘!不好了,城中有军队在抢东西杀人!老太公叫我来让您二位快躲躲!”
“发生了何事?”漼时宜不明就里,心中隐隐不安。
“若我猜得没错,应是南辰王军快到了。”周生辰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漼时宜转身,只见周生辰一身劲衣,手握佩剑。他望着远处腾腾升起的黑烟,隐约可见火浪冲天。
“即便是王军到了,不,就算王军进了城,也不会在城中大肆烧杀劫掠……”漼时宜蹙眉,“莫非……不是王军?”
“太原军。”周生辰眉目间冷若冰霜。
咣当一声巨响,一程叫一声坏了,转身便向外院大门跑去,边跑还不忘回头向二人招手,示意二人藏好。
大门被从外面劈开,门板砸在院中。
几个人似也在躲避什么,直接奔进了院子,闯进半开着门的老太公的屋子。
“你们是什么人?”老太公颤颤悠悠地拄着手杖,从太师椅上站起来。
“王爷,暂且躲上一躲,待天色晚了再趁乱出城。”几个人丝毫不理会这屋子的主人,其中一个人一把推开老太公,“滚开!”
这几人正是太原网金荣一行,被禁卫军追击误打误撞竟然到了此处。
老太公被推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你们是何处来的歹人!私闯民宅……我要去报官!”
“好,我现在就送你去报官。”其中一人唰地抽出手中的刀,朝着老太公便要砍落。
“刀下留人!”一声破了音的惨叫,一个精瘦的少年闯了进来,正是这宅中的小厮一程,一程噗通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求几位军爷高抬贵手,莫要伤我家老太公性命!我家老太公耳背,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不知道!”
金荣摆了摆手,手下人停了手,刀自怀中抱了站在一旁。
“军爷?”金荣看着一程,“好小子有点眼力,那你仔细看看,我是哪里的军爷,你若答对了,我便饶这老东西不死。”
“小人、小人、小人猜您是、是英名赫赫的太原军……”一程结结巴巴地说道。
“好一个英名赫赫,我喜欢。”金荣咧嘴一笑,“本王言而有信,饶老东西一命,你的命就拿来吧!”
金荣说罢,一旁抱刀那人早已准备好,手起刀落,刀刃卷起风声到,朝着一程的后脖颈招呼下来。
他们所到之处,绝不留活口。
铛——
钢刀被震飞,握刀的人被震的虎口发麻,愣住了。
“老太公——”一程惊出一身冷汗,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他,腿有些不听使唤,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滚到老太公身边。
老太公已经缓缓地站直了身子,不再是方才颤颤巍巍风烛残年的模样,手杖与钢刀一并掉在地上,滚了几滚。
金荣的脸色从震惊到探究,抚掌笑道:“有意思!没想到这不起眼的院子里,竟然还藏了个世外高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更新时间有点尴尬
可以当作是昨日二更
也可以当作是今日一更
emmmmmm
过渡情节
让辰时耍个大牌,给群演一个出镜机会
都是为了他们俩服务
理解万岁
第10章 战神归来
老太公立在屋子中央,面无表情地看着金荣一行人,一改往日和蔼可亲的模样,整个人透出一股肃杀之意,冷冷抛出四个字,字字掷地有声:
\"乱臣贼子。\"
\"老东西,人要懂得审时度势,才能活得长久些。\"金荣眼底杀意渐起。
“像你一样如丧家之犬一般苟活,莫不如死了干净。”老太公浑厚的声音中透着丝丝轻蔑。
“现在就取你狗命!”金荣身边的随从早已怒不可遏,老太公话音未落,抡起钢刀朝着他便劈来。
老太公侧身躲过,借力手肘抬起,当胸给了那人一记,贼人吃痛一声闷哼,将刀一横回挑,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战在了一处。
金荣一行,十人有余,此刻金荣未发话,其余人并未参战。
一程缩在一旁喜忧参半,喜的是未曾料到自己那耳背的老太公竟然有如此身手,忧的是就算武艺高强,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还要护着内院那二位,这当如何是好。
金荣更是惊疑不定,一来从未听说城中有此等人物,若能收为己用那么出城之后变有如虎添翼;二来此人身份不明,且言辞间对自己大为不敬,或是不好收服。
就这么犹豫之间,只听咔嚓一声骨骼断裂的闷响,老太公的手自对面那人的脖颈间收回,一抬腿将尸体踢出了大门。
院外街上远远地传来分沓的脚步声,追兵到了。金荣眼角一跳,挥手下令:“杀了。”
说罢当先踏出房门,左右打量了一下直奔内院而去。
老太公微微色变,欲追出去却被其余的几个人围住,四五个人抽出钢刀迎面扑来,只得腾身捡起地上掉落的刀迎敌,心中焦急却毫无办法。
嗤——刀刃入肉,一次次,一丝丝的凉意在身体的各处传来。
老太公终究寡不敌众,周身血刃寒光中,长衫碎屑飘落,沾染了血色,连同一双眸子,都染了血色,看着金荣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心中大急,暴喝一声:“一程!”
金荣急于躲避自己的行踪,身后人替他了结活口,他匆匆往内院的方向逃命,不料刚来到门前,一个精瘦的身躯突然飞扑过来,张开双臂挡在了他面前。
一程浑身都在颤抖,知道下一刻他可能就要身首异处,但他更知道里面的人要紧,是老太公舍了命也要保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