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短信——路上有雾
时间:2022-07-25 06:40:24

  李振豪说:“急性白血病。”
  时稚隐约猜到,这会儿不算怎么意外,只是想到医院里的小景,就会眼眶酸涩。她把手机拿远,捂着嘴缓和了下情绪,让自己说话语气正常:“能和我仔细说说吗?拜托了。”
  李振豪娓娓道来:“他叫景逸,出生比景迎晚十九分钟。景逸品学兼优讨人喜欢,景迎哥内向冷漠。第一次认识他们,是景家举办的一个晚宴,我因为贪玩不小心扯了桌布,弄翻香槟酒塔,吓得跑去了柱子后躲着。景迎哥和景逸同时站在酒桌旁边,景叔叔下意识以为是景迎哥做的。我没勇气站出来,景迎哥看向我,没有指认我,替我担下罪名。再次看见他们俩,是我家的医院里。景逸被查出白血病,需要进行骨髓移植,只有景迎哥的骨髓配型成功。”
  时稚:“后、后来呢?”
  李振豪回忆:“疗效不好,有并发症。这个病,骨髓移植后常会发生移植物抗宿主的反应。有一天我突然听到景阿姨去世,和景迎哥下落不明的消息,问了我爸,我爸三缄其口,只说会帮景逸在全世界寻求可以配对的骨髓。就这样撑了两年,进行过三次移植,我又一次询问我爸的时候,才得知景迎哥有下落了,景逸转去B市军区医院,那应该是景逸最后一次…不抱希望的治疗。”
  时稚眼前晃过那个少年苍白又温柔的笑,耳边有他云淡风轻的声音说“我快死了”。
  她抹掉眼泪:“你的意思是,景迎当时在B市?”
  李振豪不确定说:“好像是周边山区,听说他当时没有身份证,也没有通讯工具,是被景叔叔派人抓去医院的。”
  至于为什么是“抓”,就不得而知了。
  时稚彻夜无眠,整晚都在想这件事,把两人“再遇”前聊过的所有短信重温了一遍。
  破晓黎明时分,她决定静下心睡两个小时。
  再醒是被枕头下刺耳的来电铃声吵醒。
  老陈打来的,很急:“抱歉,时同学,大年初一还打扰你,你现在方便出来吗?”
  时稚听他语气不大对,连忙打起精神:“怎么了?”
  老陈担忧道:“他现在不舒服,非常非常不舒服。请你现在…过来陪陪他。”
  时稚想起景逸,若有所思地坐起来靠床头,沉默不语。
  听筒里寂了几秒,
  传来老陈低叹:“他跳楼了。”
  作者有话说:
  男主没有自杀(呐喊一万遍)
 
 
第32章、
  时稚火速穿衣洗漱, 由于过急,刷牙还把牙龈捣出了血。
  车子就等在楼下,她上了车问:“什么叫跳楼了?”
  老陈边开车边道:“不要担心,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只是目前状况不太好。”
  时稚:“在医院?”
  老陈:“不, 在家。”
  时稚眉头一皱, 问:“谁让你来喊我的?”
  “说来话长。”老陈道:“早上我和往常一样去景家,刚从车里下来,就看见他从窗户那跳下。”
  时稚稍作回忆。
  他住三楼,窗户下面对应的是泳池。
  这两天气温都是零下二、三度, 又下过雪,恐怕池面会结冰,但也不至于“状况不太好”。
  究竟怎么回事儿?
  时稚进房间的时候, 满屋子浓郁的药味。
  有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在给他右手扎针输液。
  他人趴着, 半张脸陷进柔软的枕头里, 脸色苍白得紧。另只手安静地搭放在枕边, 手腕缠着一圈厚厚的纱布。
  时稚心头一跳,不知道自己可以碰他哪里:“怎么样了?”
  医生说:“发烧。”
  时稚小声问:“手腕呢?”
  医生看了眼她:“已经处理好了, 缝了八针。”
  时稚喉咙哽住了似的,伸手摸上他刚扎了输液针头的右手,很冰, 不像活人的手。
  “为什么趴着?不能躺着吗?这样趴着会很难受。”
  “这……”
  医生视线落到床头柜上。
  时稚这才发现,床头柜上有清创药之类的瓶瓶罐罐, 还有碘伏和冷敷凝胶。
  这些是治疗外伤的东西。
  时稚看着他毫无血色的唇, 细微蹙起的眉尖, 眼眶一阵发酸。
  明明这人前两天还活蹦乱跳的。
  有凌乱的脚步走进, 她飞快抹掉眼角湿润, 转头看人。
  来人和百科上的照片重合。
  时稚连忙站正:“您好。”
  景向元和蔼道:“谢谢你能来,没吓着你吧?”
  和景向元前后脚进来的老陈此刻神色凝重,谨慎抬眼,似乎想要告诉她什么。
  “是有点吓着了。”时稚心下疑惑,从老陈脸上转开眼,看着景向远说,“没想到他跳楼。”
  景向元对她的反应好像比较满意,微笑道:“不止你没想到,第一次的时候,我们也没想到。”
  时稚愕然。
  这竟然不是第一次?
  “早餐还没吃吧?”景向元笑容谦和,“我刚让王妈准备了些,下去尝尝?”
  陈伯小幅度对她摇头。时稚又迟疑,回头看了眼床上之人。
  吃早餐恐是其次,要和她聊天怕是真的。
  等时稚他们离开,老陈关上门快步来到床边,压着嗓子道:“我给你把时同学带来了,你赶快醒醒。景总也回来了,我有种预感,他可能要和她说什么!”
  发烧昏迷的人依旧轻轻蹙着眉,不知听没听见这些话。
  …
  楼下。
  时稚和景向元聊了会儿,对方询问她的家庭和学习问题,她都老老实实回答。
  接着,景向元又问同桌共餐的医生,关于景迎的身体情况。
  时稚隐约听出景向元话里的意思:景迎有病,精神和心理问题。
  时稚没多问,却听得很认真,偶尔露出诧异又担忧的神情。
  最后景向元问她:“看来你和我们景迎关系不错,刚跳楼没多久就过来,很担心他吧?”
  时稚感觉这话有点儿怪怪的,思及老陈先前的微妙反应,她咽下培根肉,承认道:“我喜欢他。”叉子戳着培根,她又半真半假地苦笑,“可他好像看不上我。”
  灯光下,女孩白皙的耳朵以肉眼可见地泛起了羞红。
  不像谎言。
  景向元审视了会儿,眼中露出慈爱的笑意:“我们景迎从小就这样,有些眼高手低,和他弟弟是两个极端,请你不要介意。”
  时稚抬起头:“他弟弟?”
  不由望向客厅——
  “对。”景向元垂低眼,“我的景逸,很棒的一个孩子,却因为他的懦弱,让他弟弟和我们……”
  男人声音颤抖,遏制不住悲痛,放下手中餐具,按住眉骨上方遮住眉眼。
  以时稚的视角,可以看见男人历经岁月的面庞上,簌簌地滑下了两行清泪。
  为已逝的二儿子悲伤流泪,却不担心割了手腕的大儿子。
  一个父亲的偏心程度,真的可以达到这种境地?
  …
  早餐用得差不多,男人接了通电话,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景向元临走前道:“我们景迎拜托你照顾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提。”
  时稚故作为难:“可是……”
  男人的目光从头顶落下来,依旧是审视的。
  王妈在边上安静等候,不敢说话,只拿眼偷偷瞄她,感觉她和上次不太一样。
  景向元和蔼道:“他没什么朋友,平常和我不怎么对付,我也管不了他。”
  时稚勉强答应:“那好吧。”
  语气不甘不愿。
  目送男人出了玄关,她看了眼王妈,王妈和医生说着什么。思索几秒后,她转身上楼。
  一楼到三楼,有一个摄像头,安装在二楼转角。
  之前,男人看见她,没有分毫意外,从始至终没问姓名,十有八九是通过上次的监控知道她存在,后又查了她。
  所以在刚刚的问题上,她都老实回答。
  家里安装这么多摄像头,说是为了记录景迎的病情和安全,倒也说得过去,但总觉得有些矛盾,哪里矛盾还没想到。
  时稚回到他房间。
  老陈捏着棉签沾茶水,给他润嘴唇,确定她是一个人上来的:“景总和你说什么了?”
  时稚没回答,环顾房间。
  老陈见她目光搜寻,连忙放下茶杯,丢掉棉签,低道:“这里没有窃听器。”
  时稚点头:“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说不清楚。”老陈表情纠结,“因为我的确什么都不知道,只有等他醒了……”
  床边有一张椅子,时稚过去坐下来,握住他冰凉的手指:“他哪里有外伤?”
  老陈道:“后背。”
  时稚拨开轻薄的羽绒被。
  发现那丝质的薄睡衣好像仅仅是松散地套在他身上,领口那有愈发浓郁的药膏味。
  “怎么伤的?”
  老陈:“…鞭伤。”
  时稚一愣,还没问什么,老陈先发制人道,“时同学不要问,更多的我回答不了你。这件事非常复杂,我们都没搞明白,他也没搞明白,我们现在全是一头雾水。”
  …
  景迎一直没醒。
  时稚中午出了一趟房间,医生帮他处理个人护理问题,老陈在里面帮忙。
  三楼的走廊没有监控,她试开了一个和景迎房间差不多的双扇门房间,但锁住了。
  还有一间好像是书房,理智让她没有靠近。
  医生叮嘱完了一些话后,离开这里。
  老陈叹口气,说:“大概晚上才会醒。”
  时稚点头。
  老陈疑惑:“怎么会睡眠不足、过于疲惫呢?”
  时稚:“什么意思?”
  老陈道:“你应该知道了,他有梦游症,不是每天都会犯,只是困极了或者深度睡眠期间,发生的概率会很大。他只有在家里才能睡好觉,在外面过夜不会睡觉。”
  时稚皱眉。
  课堂上每每困倦的容颜浮现在她的脑海,那种困倦,可不像在家里能睡好觉的样子。
  而且,一个人是否精神正常,日常相处久了自然能感受到。
  说他有精神病,时稚觉得不如相信猪会上树。
  …
  下午些,时稚和老陈合伙儿把景迎侧了个身。
  总趴着睡,对身体和内脏器官都是负担。
  她挑开他领口看后背,触目惊心的红痕。
  若按老陈说的,应该已经过去两三天了,为什么伤不见好?
  药白用了吗?
  思及此,时稚倏地一顿,目光落在清创药上。
  过了几秒后,又继续握住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目前知道的信息重新捋捋。
  一个小时后,老陈接完电话,然后和她说:“小雨等下会来,我先送你回去?”
  时稚眼不离床上人:“不了,我留下来陪他。”
  “可以这样吗?”老陈说,“今早是我鲁莽,但他迷迷糊糊喊你名字,我就想……”
  他喊她名字?
  时稚眼睫扑闪:“他爸爸…景总拜托我照看他。”
  老陈神色微凝,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景总让她留下来,她将计就计。
  老陈暗道她聪慧,察言观色就能明白他的顾忌。
  的确,景迎不会无缘无故自残。
  通过那天晚上和景迎的谈话,自杀更不成立,所以一定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在景迎身上发生了。
  晚上八点钟出头,老陈从楼下给她端来晚饭,离开前说,小雨在外面车里,有事电话联系。
  时稚只是简单吃些,抽了几分钟把餐具送下楼,和王妈聊了两句,没套出什么来,最后带了一个保温杯和一碗水晶葡萄上楼。
  她来到床边弯下腰,拨弄他额前柔软的头发。
  “怎么说也是亲儿子,现在伤病这么严重,竟然放心让我一个外人照看你?”
  “我比专业护士厉害?”
  “为什么不送你去医院?”
  时稚问了三个问题,当然是没有人回答她的。
  她摸他额头温度,又摸自己的,然后直起腰站好,若有所思看了会儿他,最后朝窗户那边走。
  窗子一打开,小雨就看见了,立刻从车里下来。
  院子里的空旷地停了辆车,路灯把小雨的模样勾勒清晰。
  时稚转头拿手机发消息:
  【没事儿,我透透气。】
  小雨收到,回了车里。
  时稚两手搭在窗台边,探头往下看,隔着三层楼高度,都觉得那池水寒气逼人。
  景向元说他有抑郁症,几个月前有自杀倾向,割腕和跳楼未遂。
  一个想死想解脱的人,明知楼下是泳池,自己会游泳,跳下去得是个什么心理?
  想不通。
  但肯定不是抑郁。
  如果真要给他的跳楼做解释,她更倾向是他对弟弟施救不及时的后悔和自责。
  小景,原来你叫景逸。
  原来你早就死了。
  原来和我聊短信的是他。
  时稚望向床那边,心情复杂。
  这时羽绒被好像轻微地往上拱了起来,她连忙去拉两边窗子,目光忽而停顿。
  窗台外沿的角落里,烟盒静静躺在那。时隔数日,受雪水和日晒风霜的洗礼,烟盒已经变形,烟盒边角的暗红血滴异常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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