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宛瑜:“这样最好。”
时稚心头一哽:“妈。”欲言又止,沉默了会儿,她又咽下滚到嘴边的话,“算了。”
这时候提爸爸的话,高宛瑜又要不开心。
过了一会儿,两人弄完了小家伙,相继洗手,准备回包间。
时稚走在前面带路,出洗手间的第一眼就看见廊道里站了个身量颇高的青年。
青年穿着一身黑,非常瘦。
黑色长T袖子挽到了胳膊肘,左手手背上纹一只鹰头,嘴如弯钩,鹰眼凶相毕露。
时稚愣了半秒,心头一跳。
青年看了她一眼,将半截香烟碾进旁边的半高花盆里,朝时稚这边走过来。
“走啊,挡着干什么,后面有人呢。”高宛瑜视线被孩子阻挡,没好气催促。
时稚把高宛瑜推回洗手间,自己也进去,反手关门。
青年的一只大手“啪”地按住门板,导致门没有关上,吓了高宛瑜一大跳。
时稚抵住门,心快蹦出嗓子眼。
差一点就可以把门关上反锁,等待救援,但剩下一掌宽的门缝就是合不拢。
时稚焦灼间抬了眸,和门缝外青年盯进来的眼神对视上。
…
五分钟后。
高宛瑜抱着孩子慌慌张张地回到包间,白着一张脸:“小稚、小稚被人带走了!”
没见过这个后妈如此慌张,冷江流直觉不对,刷地站起身:“什么意思?”
高宛瑜结巴:“我、我不知道,是一个年轻人,小伙子,对对对,他让小稚和她走一趟,他手背上有纹身…是鹰头!”
许是感受到妈妈的害怕,孩子在高宛瑜怀里瘪嘴哭了起来。高宛瑜四肢绵软,浑身力气都被吓没了,将孩子放下来。
冷冬已经拿起手机报警,大步走出包间。
冷江流原地站了几秒,扭头给景迎拨电话,抓上时稚的手机和书包,也离开了包间。
–
房间明堂堂,头顶的水晶吊灯亮得时稚眼晕。
她和青年从饭店后门出去,上车的时候她正思考办法,迟迟没动,结果被青年捂了一条手帕,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就在这里,手腕被尼龙条系住,人被绑在一把椅子上。
这是一间卧室,环境和设计风格有些眼熟。
像…景迎那屋。
但又不太像,起码卧室门的位置不一样。
时稚冷静了半分钟,愈发肯定这是景逸的房间,她曾试图进来过,但没打开门。
环顾四周——书架上基本全是获奖证书和奖杯。
她用鞋尖划了两下地板,没有灰尘的痕迹。
说明一直保持着打扫和卫生。
房门外忽而有脚步响起,时稚凝神望过去,是景向元推门进来了,手中握着一把日式厨刀。
“叔叔?”时稚被吓到。
景向元把房门敞开,门外那个青年拎着一个黑色帆布包,点了个头就转身走了。
时稚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背后双手挣扎,但那尼龙绳根本挣不开,越勒越疼。
“我听说您被拘留了。”她建立话题。
“嗯,耍了点手段,”景向元毫不避讳地说,“出来做点事。”
他把厨刀随手放书桌上,又掏出裤兜里的手机,似乎暂时不准备伤害她。
时稚暗暗松了口气:“叔,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景向元把手机放床上,人也坐下来,点了根雪茄,语气沉重:“回不了头了。两年多前的那个晚上,我就不能回头了。”
看来,何妍阿姨真是他杀的。
“您有不开心的,可以说给我听听。”眼下情况没办法,时稚只能寄托希望于公安,拖延时间:“是关于…景逸吗?”
“你不知道?”他有些诧异。
“我今天刚高考完,已经两天没看手机了。”时稚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好,我慢慢告诉你。”景向元起身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不要乱动。”
时稚目送他出去,好像去的楼下。她看向书桌上的厨刀,体积大,椅背不是镂空,她没办法拿,就算拿到,短时间内也只会割伤自己。
于是又把目光转到床上亮着屏幕的手机。
她驮椅站起,然而刚往床那艰难挪了几步,脚步声传来。
时稚连忙回到原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过了几秒,景向元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进门。
“冰镇的,景逸最喜欢吃。”他叉了一块喂时稚。
有景迎那档子事,时稚在这里对水果会有莫名的恐惧,摇头:“我已经吃饱了,吃不下去了。”
景向元没动,面无表情盯着她看了会儿,另只手拿了一块西瓜,自己吃掉,表示没有药。
时稚不能把他惹怒,只好把西瓜块三两口吃掉。
“我就是像这样,”景向元把盘子放到书桌上,“折磨他,想让他在药物的影响下,变成一个精神病。你尝出来了吗?”
“……”时稚眼睛睁大,感觉被恶意欺骗了。她扭头要吐,但她刚已经咽下去了,苦恼说,“叔叔,这是为什么呀?”
“我病了。”他坐下说。
时稚懵着:“…啊?”
景向元:“我的疑心病太重。”
时稚明白了:“是…是何总的问题吗?”
“不。”景向元说,“她没有问题,有问题的,从始至终都是我,只有我。”
他和何妍早就认识,谈恋爱期间合伙搞了远景,何家二老出了一半的创业资金。
远景刚起步,何妍就怀了孕。
景向元说:“我们不得不抽出时间摆酒席,仓促低调。婚后六个月,她生下景迎和景逸兄弟俩。周岁宴,一个叫钱博彦的年轻人第一次出现在宴席上。我才知道,何妍从高中还是少女开始,就一直资助他读书。那时候圈子里,我正好认识两个贵妇包养小白脸。我看见钱博彦抱着景迎,何妍抱着景逸,他们有说有笑,柔声细语。那个画面,刺眼极了。”
“您因为这个就怀疑了?”时稚忍不住打断。
“后来,”景向元娓娓道,“我有次发现他们短信聊天,钱博彦连被女孩子追求这种事都要告诉她,说要经过她同意才会考虑谈。你说,这样正常吗?”
灯光打在男人脸上,他那张上了年纪的容颜有几分阴翳。
时稚顺着他说:“是有点不太对。那、那您和何妍阿姨谈过这件事吗?她怎么解释的呀。”
景向元低下头,沉默了会儿,话非答案:“钱博彦念了法律专业,庆祝他毕业那晚,何妍彻夜未归,第二天说是喝醉了。我那时怀疑,景迎和景逸不是我的孩子。”
这才是正确时间线?
看来国外的私生子年纪不大。
“这种事情要讲究证据,而且景迎他俩很像您。”时稚严肃说。
“说得对,可我当时鬼迷了心窍,疑心太重了。”景向元皱眉,“我没有证据,所以我一直告诉自己要相信何妍,却不知道时间长了,怀疑会变成痛恨,那顶若隐若现的绿帽子不断警示我。我没忍住,提出质疑。她耐心和我解释,听我的话和钱博彦保持距离,对我更上心。我尝到了无能狂怒的甜头。后来半年内,只要有个什么小口角,我就把这件事拿出来说。几次三番后,她终于受不了我的疑神疑鬼,和我大吵了一架,去找了钱博彦。”
“所以,”时稚说,“是您亲手把何阿姨推给了那位钱律师?”
景向元前倾身体,两只胳膊撑在膝上,垂头忏悔片刻,压抑道:“我反复安慰自己他们没什么,她只是和我赌气。我低声下气哄好她,她也原谅了我,但她和钱博彦比以前更不知收敛!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景逸白血病,我们再次发生矛盾!”
他越说越激动,表情狰狞,语气都凶狠了起来。
“叔!”为了自己的小命不会成为他一怒之下的牺牲品,时稚连忙道,“我、我口渴。”
景向元失神地眨了眨眼睛,过来喂她西瓜。
时稚无奈吃下,眼睛不离他,全神贯注注意他举动。
直觉他接下来要说的,就是何妍的死因。
景向元坐回去:“那晚我喝酒睡在外,夜里醒了睡不着,一个人打车回家。家里正好停电。保姆那时还不睡这里,我给她打电话,她没有接,我翻墙进去,进了卧室就来电了。因为景逸还在医院,看我喝醉,她非常不高兴。我也不高兴,和她争执两句,酒劲没下头,又把钱博彦的事情扯出来。这次她却没心思和我讲这些,她说她目前只想要治好景逸。她和我说,已经有办法救景逸。”
“什么办法?”时稚问,“骨髓移植?但景迎的骨髓不是不合吗,景逸身体抗拒。”
景向元投来个“你知道不少”的眼神,时稚讪讪地干笑:“我无意间听说的。”
“她想剑走偏锋。”懒得和小姑娘计较,景向元继续说:“近年大脑移植手术还处于研究阶段,并没有广泛应用于临床,她联系了国外研究这个的专家,给了她资料,说已经有成功案例,而且会拥有原大脑的记忆和智商。”
“这……”时稚震惊得舌桥不下,“疯了吗?!”
景向元自嘲:“我也觉得她疯了。不过每一个成功人士,其实内里都是一个疯子。我们不能失去景逸,他是一个完美的孩子,是天赐的礼物,是上天的杰作,以后一定会有杰出贡献。”
时稚:“那也不应该用这种办法!人的生命是有自然法则的,能活是天意,怎么能为了救一个人,去要了另一个人的命?”
景向元:“你不懂我们。”
简直冥顽不灵!
时稚说:“我知道景逸好,样样优秀,拿奖拿到手软,没有父母不喜欢成绩好的孩子,父母都希望子女成龙成凤!但景逸再好,也不代表景迎不好,每个人都有优点……”
“我们都魔怔了。”景向元打断她的话,忽然想起什么,看了眼手机时间,兀自说:“我问她什么时候动手术。她说康复期起码一年,越早越好。她告诉我,明天她先带景迎去国外,已经和他说好了。先把他骗过去,再告诉他脑子里有瘤,骗他安心手术。她大概也觉得自己冷血心肠,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却突然冲进卫浴吐了起来。”
说到这里,景向元的脸色慢慢变得阴沉:“我看她吐得眼熟,问她是不是有了。她说快两个月。又和我说,景逸的身虽然死了,但脑子还活着;景迎的脑子虽然死了,但身还活着。他们是双胞胎,这才是天意。”
手机响了一条消息,他拿起来看,没回复。
时稚:“…然后呢?”
景向元接着说:“我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了,我质问她怀孕的事,她也发了火,说我老年痴呆,做过的事情都能忘,我们吵起来,吵得很凶。我一气之下,拉着她要上三楼,要把刚刚换脑的计划全告诉景迎!她心里有鬼,一会儿要捂我的嘴,一会儿骂我,最后踢我挠我咬我!我们争执到一楼,我大概是酒劲上头,拿了茶几上的水果刀就捅了她。她要跑,我又往她腿上扎…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倒地不起,我当时就懵了。”
时稚听得胆寒。
他一再强调“酒劲上头”,可这不是开罪的理由。
他流着眼泪说:“我赶紧上楼找手机,要拨120的时候我却心生犹豫,我发誓我鬼迷心窍,我竟然不想救她,我猜可能是她肚子里的孩子给了我耻辱。我拿起刀,悄悄上三楼,那么大的动静,景迎一定听见了,我必须要和他解释,我要和他串口供,但我上去了发现,他根本不在房里,他已经跑了,连手机都没拿。”
拿刀去和他解释?
怕不是杀红了眼!
幸亏景迎跑了,不跑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时稚按捺住心里的想法:“什么时候跑的?”
景向元仿佛没听见她说话,沉浸在自己思绪里:“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梦游,我迫不及待查监控,发现他逃跑的时间,跟我和何妍谈换脑的时间,吻合了。”
因为威胁到自己生命,因为觉得太过荒唐,因为觉得父母不把他当人,所以他慌不择路连夜逃走。
时稚终于明白了。
“我再回到楼下,何妍已经死了,没了呼吸。”景向元闭上眼,任泪滚过脸庞:“远景是我和她的半生心血,绝对不能出事,我不能进去坐牢,所以,一个梦游杀人计划,在我脑子里形成。”
作者有话说:
ps:记得在完善这段剧情构思期间,我对何妍和景向元这两个人物生出过几分恐惧。
其实,何妍心思更深沉。
她只是没想到,在这段女强男弱的婚姻里,对方会图穷匕见。
第41章、完结(上)
头顶白炽灯明亮, 公安大厅站了七八个人。景迎坐在长椅上,神色失魂落魄。
冷江流在一旁叉腰踱步,语气暴躁:“为什么他会出来?不是拘留了吗?”
不远处的警员看了他一眼。
小雨:“听说吃了药,口吐白沫, 嘴里冒血, 看他的人以为他吞了什么自杀, 紧急送往医院,治疗前解开手铐,结果换了身医护服,就这样混了出来。”
“草。”冷江流恨得牙痒, “真他妈服了!”
小雨望向长椅上的人,看似冷静自持,恐怕内心比他们更焦灼。
过了会儿, 里面传来一个警员接电话的声音, 急匆匆道:“队长拦到车子了!”
景迎立刻站起来。
不料下一秒警员脸色一变, 两秒后挂断电话说:“人不在里面, 我们被耍了。”
先前根据监控,带走她的那辆车进了一个地下车库, 半分钟后从出口出来,径直把车子往郊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