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习惯性地就要刷牙。
以前是被罗文作培养出的这个习惯,早晨起来喝水漱口,饭后必须洗漱刷牙。
她最初不懂,还反驳过一句,所有人都是起床就洗漱的。
他却说:洗漱完吃饭,刚洗净的牙全是饭后滋生的细菌,岂不是白洗漱了?
在这屋你就必须听我话,外面是死是活我都不管你。
……
童年的尾声,二次长牙齿阶段全程被罗文作盯着,稍有点不好的习惯都被他当场纠正。
正确刷牙,胃养得好,从不熬夜。
后来听人说起睡醒嘴里有味这件事情,她还不明所以,人怎么会有口臭?后来演戏需要一口白皙洁净的好牙,定期去看牙医,平日抽完烟都要含一口含漱剂,这件事更是没烦恼。
尽管那时罗文作对她很严厉,有那么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厌恶这个人的存在,后悔当初做下的决定。
但越长大,她好像越能感觉到罗文作的苦心,就像万千父母的精心栽培一样。
二十来岁,女朋友都不知有没有交过,就要上手养育一个小孩。试着代入他,谭山崎都觉得要崩溃。
后来周霏知道内情,还笑她,这不是找男人,是来找养父的。
作者有话说:
我总觉得罗生S话连篇……
第24章 【2012】
2012年,北京。
“神经病。”她对周霏说。
从莫时弼那儿出来,已晚上十点多钟。周霏收工后去逛街,磨磨唧唧逛到十点,才收到她说结束的短信。
碰面后,俩人在附近找了一间烤鱼店坐下,点了一条巨大的烤鱼,几盘子烧烤。
“你想想我能答应他吗?”她使着筷子划拉烤鱼的边儿,“刚才在楼底下等你的时候,我去搜了那些试镜的女演员,全是拿过奖的,要么就是很多人看着长大的童星。”
“说这些你可能没什么概念,我就这么说吧,我看到一条新闻,说某某几亿票房。莫时弼也好几十亿票房。”
“这是什么概念?这么多人冲着这部电影来,就足以说明莫时弼有点东西。万一我答应他,真出名了,传出去该怎么办?”
她一口气说了很长一串话,说得周霏一愣一愣,但她话音刚落,周霏就不服气的反驳,“只有你没概念,我老板就是追星的,我天天耳目渲染,早知道那个莫什么有点东西。”
谭山崎没理她,抬手让过路的服务员提一打冻啤来。
俩人沉默了会儿,等酒上。
周霏靠近一点,轻声道:“你不是说,你已经确定‘他们浑身都烧焦了,死透了,完全没救了,来年投胎都一股焦味’,才离开的吗?”
大庭广众之下,一间苍蝇馆子,突然凑那么近,很难说没有鬼。
周霏只说上面一句就退开些许,继续道:“我觉得你不用太担心?我们出来快一年,也没有人找过我们,或跟踪我们。”
“不代表以后没有。而且我只跟你说过,我只来得及确定那俩人。”她吃一口烤鱼,放下筷子,“确实是比这烤鱼还要焦,要不是认识这么多年,我都认不出来。”
“那就一辈子这样了?”周霏问,“一辈子都躲着?像过街老鼠,隔一段时间换一处地方继续藏着?”
“所以我要找到他,我才安心。他在的时候我就从没担心过会被人捉回去。虽然最后……”谭山崎垂着眼睑,没再说下去,单手开了啤酒拉环。
“你什么时候学的?”周霏看她。亦默契地没再继续说下去。
“在你接受九年义务教育的时候。”谭山崎笑笑。
那天之后,俩人又恢复以往稀松平常的生活。
谭山崎继续在那间咖啡店打工,周霏经常性的被老板压榨加班。
莫时弼还没有放弃,隔三岔五抱着笔记本电脑到咖啡店来喝咖啡,偶尔西装革履,偶尔运动套装,时而戴一副平光眼镜,时而头顶发带。
“那是你男朋友?”店长倚在操作台后问。
谭山崎在记新品介绍。
正苦恼着,闻言摇头,“想多了,人有女友。”
瞎说的。
店长瞬间脸一沉,“那他还成天来找你?成何体统。”
谭山崎一怔,不知道联想到什么,低头时挑了下眉。
再抬头,她说:“是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之前他说的事情,我已经礼貌地回绝过他了,但他好像不当回事,整天整天的也不知道避嫌,我要是他女友,我会气死。”
店长脸色更不好了,说:“我去问问他的来意。”
能把他赶走最好。
“我去洗杯子。”谭山崎说。
莫时弼坐的卡座离工作台隔着一个书架,只能穿过书籍的缝隙去捕捉到他的身影。
店长过去后,他们的交谈声音不高不低,谭山崎集中精神听了半晌,也没有听清晰一句,最后干脆专心洗杯具,擦洗操作台。
不知过了多久,店长从莫时弼那儿绕回来,面上堆积起笑容,眉花眼笑地,谭山崎看得心里一咯噔。
“七七,你没跟我说他是莫导啊?”店长靠近时低声道。
“……”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僵持两秒钟,谭山崎微笑回:“你们好像聊得很开心?”
店长连连点头:“他导的戏好看啊,我老婆喜欢,我女也很喜欢,上个月一家围在一起讨论她的志愿,她说想报导演,莫导就是她的偶像。”
“原来如此。”谭山崎恍然大悟。
“对了,你今天可以早点儿下班。”店长又说。
“为什么?”谭山崎一怔。
“莫导说他订了四点场的电影。”店长说完,鬼鬼祟祟靠近她,“你放心,莫导把话都跟我说了,就算莫导女朋友来了,我也给你作证你俩是清白的,我相信你,也相信莫导的人品。”
……你误会我了,其实我不是……
“好吧。”谭山崎小声回,又笑了下,“谢谢老板。”
“不必客气,成了大明星要记得我啊。”店长说了句客套话寒暄一下,“我做两杯咖啡你们带走。”
在店长的热情驱赶下,谭山崎摘下工作围裙,端着咖啡离开。
一出店门,神情顿时变得恹恹。
莫时弼看笑了,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属意你吗?就是你这瞧上去没有生命力,谁都能踩一脚,但你骨子里又很坚韧,谁也不在乎谁也不服气的样子,很适合这个角色。”
“哦。”谭山崎平平应了声,揭开咖啡杯口子泯一口,今天是阿华啡。
“这种极致的矛盾感,一看就很叙述性的脸庞,也容易吸引大批观众,所谓的有观众眼缘。——哎今天真冷。”莫时弼看看天,话锋一转,喝了口热乎阿华田。
“莫先生,全国上下,我不信只有我这张脸适合这个角色。”她话音一顿,“坦白讲,我不适应这份工作。”
“你没必要这么着急拒绝我,我这双慧眼从没看错人。”莫时弼做了个虚空自戳双眼的动作,“底气说话,我的作品就是我的底气。”
谭山崎缓缓摇头。
俩人在零下几度的雪地里冲风行走。
沉默半晌,她说:“那天回去后,我查了演员的相关工作,这就像是一个二十四小时灯光下的服务行业。”
“是。”莫时弼点头。
她将咖啡口子合上,围巾系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说:“莫先生,你可能觉得带我入行,带我拿奖,我理应的会很感激你,事实上所有演员都会感激你。但我不会,我有我的苦衷。”
她声音低低的,仿佛有难言之隐。
话没说完,她持续声线语气柔慤:“不是所有人都有很热爱的东西,我就是个很随便的人,没有很伟大的志向,也不喜欢在很多眼睛的注视下战战兢兢的生活,那样对我来说很可怕。”
莫时弼张了张嘴巴,似没想到事情到了如此地步。
明明这几天都还是冷处理,这下却突然变成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俩人停下了脚步,双双捧着咖啡面对面。
谭山崎眼神诚恳:“莫导,希望你能尊重我,我年纪小,但不是什么都不懂,我是认真的在拒绝你,亦恳切的希望你不要生气,这世界这么多人,我不信我是独一无二的。”
莫时弼笑容苦涩,尽如这冷涩的北风。
第25章 【2012】
2012年,北京。
随口说说。
那场电影他们最终还是没看。
就算是多年以后,谭山崎都仍未知道,那天莫时弼邀请她看的电影的名字。
当晚,她把这件事告知周霏。
周霏耸肩表示惋惜,在那之前,她还做着好朋友被知名导演相中,走上灿烂星途,迎来人生巅峰,带姐妹发家致富的美梦。
已而,她们在北京朝阳迎来2012年的倒计时。
传说2012年12月22日是世界末日,周霏在前一晚害怕的睡不着觉,抱着她瑟瑟发抖,说就算死,也要跟她死在一起。
千百年后,留下的幸存者将可以看到一对抱在一起的遗骸。
然而事实就是,二十二日这天,太阳照常升起。
只有她们一夜未睡。
周霏愤懑:“骗人,这谣言到底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谭山崎精神恍惚:“这是不是人类史上最大骗局。”
周霏笃定:“我看是。”
俩人四目相对,忽然爆笑出来。
片晌,周霏抱着她,呜呜大喊:“我还以为我死定了。”
她一抹眼泪,又问:“你呢?”
“我?”谭山崎乜了下嘴巴。这是个难题,她还没想过。
事实上长大后的每一天,她都过得很空白,几乎没有任何记忆点,是不是也都这么过来了。
“我活着就是为等到死亡吧。”她不愿沉默这样长,随口一句敷衍周霏,话锋一转,“待会吃什么?”
“炸酱面吧。”周霏说,“老北京炸酱面。”
“行。”她打了个响指附和。
楼下就有。
俩人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谭山崎套了件高领毛衣和一条大长裙,底下一条秋裤配长靴,戴着手套便打算下楼。
周霏说她抗冻。
她向来不喜冬天,认为穿着衣物太多而周身不便。遇到危险就成了累赘,毫无反抗之力,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两碗炸酱面。驴打滚,红糖糍粑,两碗面茶。”周霏往店里喊。
大早上的店里没几个人,俩人坐在门口,看上班早高峰。
虽然是世界末日,但大家照常上班。
一切没有什么不同。
“我去充话费。”
吃完,周霏纸巾一抹嘴巴,看到对面有家银行。
“行。”谭山崎头也没抬,后头多点了一份红糖糍粑。
特意点的不爆浆,纯糍粑蘸红糖。
饭后需回去上班,店长念在今日是见证历史的一天,要与家人齐聚,特意关门半天不营业。
她也乐得自在。
这段时间在咖啡店上班,每天雷打不动几杯咖啡下肚,连店长都惊讶她居然能坚持这么久没递交辞呈,之前这个岗位的离职率可是达到百分之九十几。
谭山崎则觉得自己对咖啡和茶类免疫。
她也许天生适合这份工作,咖啡试喝员,咖啡测评师,而不是去当什么演员。
到此为止,谭山崎都是这么认为的。
她埋头一边看报,一边夹着糍粑去蘸红糖。
忽然一道黑影盖下来。
谭山崎反应极快地后仰身体,抬眼去看黑影来人。
北京的路上每天来来回回这么多人,她们不可能时时刻刻注意着有没有人跟踪自己。
担心自己的警惕能力和动态视力下降,她近日正打算把羽毛球和散打提上日程。
“好久不见。”
来人在她对面坐下,笑着说道。
他戴着帽子和口罩,穿着破旧的羽绒服,身形不高不胖,只比谭山崎高一点,一米七几的个子。
尽管他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但谭山崎还是一眼认出他来。
火灾那天,那个站在巷子口,隐于阴影处的男人。
谭山崎攥着的筷子没放下,不动声色地后仰着身姿,手放桌底下,面不改色地看他。
“有事儿吗?”
“不用紧张。”男人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紧张,又说,“我找了你很久。”
谭山崎仍没有情绪地看他,没接话,她并不紧张,但脑子里一根线紧绷弦着,手上的筷子好比在弦上的箭,稍有不对就一触即发。
“那天,我一看到你,就觉得你是同类。”男人吸了吸鼻子,“这叫什么?臭味相投?”
“你也太瞧得你自己了。”谭山崎听乐了,想笑。
男人也笑,却话锋一转:“我跟了你足足半月,你没发现吧?”
一张小木桌,俩人面对面。
一人一句,你来我往,双双笑着,却有无形的气场在较量,剑拔弩张。
谭山崎不吃这一套,说:“你被通缉了?”
陡然,男人脸色一变。
这一下,谭山崎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北京冬季,大街上每个人都包得严严实实.
可就像是男人所说的那样,臭味相投?
沆瀣一气?
随便一看,就知道谁不对劲。
偏偏他还上赶着来炫耀自己的跟踪技能有多么高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