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没有所谓通往地下室的入口。
“找到了吗?”周霏在门口问。
“没。”她困惑地,再扫视一遍屋内的构造,谨慎地肉眼摸索一遍。
尽管是一居室,可这个屋子简洁的不像是个常住的地方——也许侯光辉每次过来都不过夜,又或许是住上一阵,在离开前会抹除自己的痕迹,变回无人居住的环境——除了床、桌子与电视机,这些刻板印象上是一个家该具备有的家具,便没出现其他物品。
“你这么一说,”周霏也感到困惑,“确实没有柜子,或者冰箱。”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侯光辉把地下两三米挖空,就为了藏一个人,那么他有可能把入口的地方设置的明显吗?没有。
没了这些五花八门的东西,整个房屋便显得整洁,倘若墙壁刷成白漆,就可以与‘极简风’三个字挂钩。
可如果没有东西遮掩,那地下室的入口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除非入口在沙发底下,在电视机后,二选一,否则就没有其他地方可藏了。
“不会吧,这沙发不小哎……”周霏焦眉苦脸,“你一个人就算推得动,势必也会留下痕迹……”
谭山崎也很犹豫,推沙发是个大动作,就算事后把沙发推回原位,但灰尘推不回原位。
在门口踌躇不决一阵,最终,谭山崎还是决定近距离摸索。
“你想好了,你这样没有目标的乱走,就代表待会得全方位的拖地,把行动轨迹抹除。拖地这件事不好解释,会引起怀疑的。”周霏头疼道。
“没事儿,韦成仁知道这里,拖地可以扣给他。”谭山崎让她安心,将鞋套上的泥灰擦拭干净,往屋里走,戴上手套,“还有几个小时就天亮了,这件事不能再拖,我们得速战速决。”
她进去后,周霏便在门口蹲着,一边注意周围的动静,一边盯着谭山崎的走向。
月色愈发朦胧翳翳,午夜一点钟,手背刮了一道雨丝。
周霏托着下巴颏,仰头望,顿时脸上一道、两道、三道,变成一滴、两滴、三滴,清凉地而有些许重量地点缀在她的脸上、眼皮,周霏被砸得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眼的时候,雨滴骤然变得密集,劈里啪啦盖脸,吓得她骂了一句,连忙站起,往屋檐下窜。
前后不过是一两分钟,淅淅沥沥陡变大雨滂沱,低压一扫而空,凝固的空气变得流动。
“真是天助我们也。”周霏看着逐渐湿润的黄泥沙土,烟瘾渐渐被勾起来,颇为可惜道,“要是有根烟就好了,可惜要不得。”
谭山崎在屋里摸黑,亦感叹这一场雨来得正好,就连她的肺都感觉滋润了不少,可遗憾地是,她始终没在墙和地面找到可疑的点,无论是沙发底下,还是电视机后,都是平整的,推也推不动,摁也摁不动,亦没找到机关。
“你觉得侯光辉有聪明到这个地步吗?”周霏问。
“人不可貌相。”谭山崎说。
“但确实是没有。”周霏说。
“确实。”她低声附和一句,最后将目光落在卫生间,“只剩下这里了。”
“人不会在里面吧……”周霏忽然心生害怕,顿感毛骨悚然。
卫生间不大,从外墙看来,大约就是成年人张开手的比量。
卫生间门关着,好在这是塑胶门,底下带一个百叶窗的排气口。
谭山崎蹲下来,往百叶窗的缝隙望进去,没有窗户,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着。
她调出拍照模式,打开闪光灯,对着缝隙调整角度,‘咔擦’一声。
屏幕中,闪光灯将光集中在一处,照片晕染着周边的黑,左边是白色瓷砖,中心是一个很细的铁架子,顶上架着红白色的‘囍’字洗手盆,入镜一半,再过去便是一片白色瓷砖。
谭山崎换了个角度,偏斜一些,将上下左右都拍了一遍。
“没有人。”她松一口气。
虽然侯光辉和韦成仁口中都提到地下室的字眼,可最初他们两个人才是共犯,俩个人都只说了一半实话,那就没法排除他们有没有撒谎的嫌疑。
周霏一直悬着喉头的一口气终于得到疏通,可不安始终环绕着她,于是她又问谭山崎。
“你觉得小鸟在地下的话,她能不能听到我们说话?”
“你说得对。”可几乎是瞬间,她又否认这句话,“如果这里的隔音那么差,侯光辉肯定会做出对应措施,不会放任她大喊大叫,也不会放任她造出声响。”
“侯光辉如果对她有感情,应该不会极度地限制她吧?比如说把她绑在床上,椅子上,手脚都不能动弹,应该不会吧?”周霏忧忡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小鸟自己也对侯光辉产生感情?她自己就不想离开?”
“太扯了吧。”谭山崎摇头,“真有人不爱自由吗?这可是地下室。”
“说得也对。”周霏说,“你过去也是这么被关着,你有发言权。”
这句话乍然点醒谭山崎,电光石火之间,她愣了一下,回头看向周霏,无声了几秒钟,她说:“她就这么被关在地下室里,空气一定不流通,一定会有什么管道是通到地面上来的,屋里完全没有这种东西,说不定是在外面。”
周霏张了下嘴巴,指着外面说:“可外面在下雨哎。”
暴雨如注,雨铺天盖地地往下泼一样,俩人面面相觑,仿佛满世界只剩下劈里啪啦的雨声,屋子将她们与世界隔开,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希望有别的通道。”
谭山崎如鲠在喉,回过头,试图打开卫生间的门。
过了一会儿,她的身影就消失在周霏的视野中,只剩下光影在黑暗中挥动摇曳,偶尔发出些许声音。
又悄悄地溜走半小时,眼见着时间的飞逝,周霏的心境愈发难熬,心里逐渐焦虑。
“还没找到吗?”她低声问。
卫生间就那么大,开了门一览无余,或许能容得下俩个人转身,但也没到半小时都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除非是本来就没有。
“找到了!”屋里,传来谭山崎的声音。
“真的?”她站起来,直勾勾看着卫生间的方向。
“我的天。”谭山崎的声音染了些许情绪上的雀跃,“侯光辉估计死也想不到,我能这样找出来。”
“什么什么!”周霏要被她这句话勾得抓心挠肺,“入口在哪里?”
“在一个半身的镜柜后面。”谭山崎说,“有点东西,这柜子是钉在墙上的,打开镜门,柜子后就是通道,”她从卫生间走出来,指了下墙,“难怪进去,空间好像小了一截,这一半被水泥隔了,中间有个通道,看着是直下的,但估计下去还有一道门。”
“操,”周霏听着惊呆了,“你怎么发现的?”
“那柜门边上有个很小的污垢,”谭山崎比划了一下,对她做了个反手开柜门的姿势,“手指触碰在边上,打开柜门,差不多就是这么个开门的姿势吧。这种污垢一般就是手上有水或者有汗,碰到这一处有摩擦力,却又长时间没去擦拭,卫生间又长期潮湿,时间累积留下的污垢。”
侯光辉没理由故意留下这样的痕迹,这屋子早就断了电路,不通电,一时疏忽的话,也说得通,谭山崎不认为他是个细心严谨,戒备心很重的人,否则在胡同里,不该落在她的手里。
谭山崎搬来一张凳子,就要进卫生间去,想了下,还是对周霏说:“我下去了。”
第36章 【2012】
2012年, 马哈镇。
通道里逼仄窄小,黑暗无光,侯光辉在墙壁一路往下钉了落脚的铁梯。
谭山崎顺着往下爬, 一边厌恶这样的环境,一边心生厌倦,这是她头一回对这个世界失望。
落到最底下,拐角转弯,便看见一扇铁门。
就是这里。她心里咯噔一声。
不知从何时起, 她心里已没了喜悦, 没有成功就在眼前的振奋,心里怀揣的,更多的是悲哀。
这个世界上似乎不只有她一个人这样活着,而她已经是过去式,是曾经, 这扇门后的,是现在时。
谭山崎掏出钥匙,对准挂锁。
开这道锁很简单,只需插入, 转动。
心却很难, 沉重地很。
哐当几声,锁开了。
她面无表情地推开这扇木门,门无声无息的被推开, 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 谭山崎皱了下眉,辨别着这股臭味, 可除了尿味, 似乎闻不出来其他的味道了。
屋里寂静无声, 仿佛四下无人。
谭山崎半抬手,将手电筒往屋里照去打量。
屋内一览无余,几乎是一眼就能看到,床上蜷缩着一个人,一动不动,人打侧着身体趴在床沿边,长长的头发快要拖地,手软软地垂掉在床边,像死了一样。
‘梆梆梆——’
谭山崎拍了几下门,仍不见人动哪怕一下。
她立即往屋里奔,将长发拨开,露出一张清秀地,苍白没有生气的脸庞。
手摸到她的脖颈动脉,还跳着,呼吸却很微弱。
她掀开小鸟嘴巴上的胶带,捏着小鸟的脸庞,检查一遍口腔里是否遗留呕吐物。确定没有,将她还原刚才趴着的姿势,便往管道跑,叫唤周霏的名字。
周霏从外往内探头,看着卫生间的方向,压着声音高声道:“干嘛!”
“进来!”谭山崎说,“找到人了,得吃点东西!你下来吧。待会还得把人搬上去。”
原计划是找到人,她把人带上去,周霏最好不要进屋。可管道里的梯子是直上直下的,光靠她一个人根本没法做到把人上下搬动。
周霏也不耽搁,很快便拿着包从上下来。
她们特地备了食物和水,食物是粥罐头。
周霏一进屋,便被空气中的臭味顶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她才慢吞吞进来,说:“快没时间了,我清理现场,你把人检查一遍,看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如果没有,你把人叫醒吃东西吧。天亮之前必须得走了。”
俩人分工行动。
地下室的空间逼仄,东西更是很少,只有一张床垫,一张折叠桌子,一盏电池可用的台灯,一张木椅子。
空气中混杂着尿骚的气味,浓郁到仿佛是渗透在墙里,再四面八方挥发出来,攻击的目标明确,就是清醒的人。
也许是周霏收拾现场的动静并不轻微,又或许早在谭山崎打开木门,检查口腔的时候,小鸟就已经醒了过来。当谭山崎回头翻包,在水和粥罐头之间犹豫,最终决定喂水的时候,周霏低声惊叫:“她醒了!”
谭山崎回头看去,果不其然在一绺绺黑发缝隙中,看到她睁着一双眼。
那是一双眼眶好看,却毫无生气的一双眼,正呆滞地看着前方。
难怪周霏被吓到,这冷不丁一下子撞上视线,着实惊人。
二人面面相觑,最终谭山崎出声:“你还好吗?”
床上的人偏了下角度看过来,在谭山崎的视野中,竟看出来她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的。可她过于平静的情绪又不在谭山崎的意料之中,就像是心如死灰一般,从没想过能有一天会再见到除了侯光辉以外的大活人一般。
谭山崎蹲着床边,扭开水瓶盖,递到她嘴边,“我先喂你喝点儿水。”
小鸟脑袋下意识往后仰了一下,似乎是条件反射的动作,出于有人试图靠近她的本能动作,可这么一下过后,又没再有多余的动作,谭山崎当她没拒绝,将水倒在瓶盖上,一点一点喂她喝。
四分之一的水下肚,谭山崎又问:“还有力气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小鸟这才猛点头,尽管幅度很小。
这是自她醒来后,做的第一个稍微用了力气的动作。
谭山崎打开粥罐头的时候,忽然有些后悔是自己在做这些事情,她应该与周霏互换,由她清洁现场,周霏来喂她,因为待会小鸟得跟着周霏出去。
“能坐起来吗?”她说着,跟周霏交换一个视线。
周霏马上明白她的意思,放下手里工具,走过来。
这时,小鸟摇了摇头。
谭山崎折叠枕头垫高,让她坐躺着,周霏过来喂她。
喂了一两口,似乎才有了一些力气,便赶忙抓住周霏的手,“这里就只有你们吗?”声音里透露着紧张,垂着眼睑直愣愣看着地面。
俩人面面相觑,狠狠一怔。
谭山崎走来,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毫无反应。
“你眼睛怎么了?”周霏追问。
肉眼可见,她浑身一僵。
这一刻,谁也没出声。
明眼人似乎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只是不知这失明到底是侯光辉所致,还是从前就有。
“侯光辉被抓了。”周霏舀了一口粥,继续喂她,“你不用害怕,以后自由了。”
“真……真的被……抓了吗?”她震惊地抓着周霏的手。
“对。”周霏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她低头迟疑一阵,才说,“我叫陈映珍。”
“你几天没吃东西了?”周霏问。
陈映珍想了下,这对于她似乎是一道难题,沉默一分钟后,她说:“不知道……”
“先吃半罐吧。”周霏说,“把粥水喝完。”空腹太久不宜一上来就暴食。
周霏边喂她,边问了她一些被绑架的事情,陈映珍断断续续地答话,跟报纸上说得大差不离,但第二次通话后的内容,都在报纸新闻上戛然而止。
“第二次通话结束,他本来打算把我撕票……”陈映珍嚅嗫道。
第一次通话是当着陈映珍的面打的,侯光辉似乎也见惯了这种六亲不认的局面,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