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谋——也作
时间:2022-07-25 07:03:16

 
 
第38章 【2013】【2016】
  2013年春节, 东山。
  “你原来的房间没了,现在这个是小书房改的。”谭山崎坐在书桌前,脚尖点地转着椅子, 对着逼仄的卧室转了一圈。
  尽管陈映珍看不到,只能通过她的表述,在脑海里想象出画面。
  “小书房?我家没有小书房。”
  屏幕里,陈映珍露出困惑的表情。
  “那就是搬家了。”谭山崎曲起双腿,抱膝道, “现在住在郊区, 破破烂烂的居民楼,两层,两老家伙和双胞胎住楼下,我跟你姐,陈鹏锟夫妻住楼上。”
  楼上楼下, 外面的空地都有人在放炮仗,关了窗亦能听到劈里啪啦的声响。
  陈映珍听来没什么表情,半晌问了一句:“现在有钱了是吗?”
  谭山崎仰着头,望着天花板平静道:“陈鹏锟去年做起二手零件, 有起色了好像。昨天出院给了我一张副卡, 说每月会往里面转五千块,给得挺痛快的。”
  “你拿着吧,他给你多少你拿多少。”陈映珍说, “我也是花你跟霏姐的钱, 没理由白花。”
  “周霏呢?”谭山崎问。
  “她去上班了,我在家看书, ”陈映珍拿来一本盲文书籍, 在摄像头前晃了晃。
  她晃动的速度太快, 没对准镜头,谭山崎只看到个书角,丝毫没看到这本书的名字叫什么。
  “你还好吗?”陈映珍又问。
  “好得不得了。”谭山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周霏有没有跟你说,韦成仁被捉拿归案了。”
  周霏和陈映珍下山,心里不踏实,特意拐到猪圈看一遍,却发现猪圈里空无一人。
  她心里登时咯噔一下,带着陈映珍回到镇上,十几块买了个号码卡报警,又毁坏。
  警察接到报案,来得不算及时,是当天下午才到镇上的。
  马哈镇属于小乡镇,穷乡僻壤,人流量集中于集市那一条街,还尚未设立派出所,受隔壁镇管辖。偏偏那天邻镇也出了一条人命。
  后来她们再谈起,都觉得雨天是个不祥的天气。
  民警按着仅有的线索逐一排查,负一楼灌满水泥的冰箱属韦成仁店里搬出的无误,除了底部有韦成仁擦拭不掉的指纹,还有开业相片为证,证明店里冰箱少了一个。
  其二韦成仁突然失踪,足够引起各方面注意,警方当即将其列为重大嫌疑人。
  可下过一场大雨,韦成仁从猪圈失踪,线索一断再断。
  好在民警在排查韦成仁的人际关系时,排查到山上的房子,谭山崎才得以被救出。
  抬上担架的时候,她已经绝食快七天。
  似乎早已料到这种情况,她在地下室备了两瓶水,并说绑匪离开十天半月是常态,留水很正常。
  一周前,韦成仁回到镇上,被热心民众逮到送派出所,民警后来打趣问他怎么又回来了,他的理由是过年所有东西涨价,他已经饿好几天了,想回家拿点钱,赌回家过年人多,街上人头攒动,又穿得严严实实,没有人会发现他。
  周霏听完来龙去脉,笑了半天,说:“人人都是赌狗。”
  然这场赌局里,只有她们赌赢了。
  事发后侯光辉一直等着谭山崎出现,可谭山崎至始至终都没去找过他。他也不确定谭山崎能不能看懂地址,所以一直在拘留所待着,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事情进展到陈鹏锟去医院认了她就是陈映珍,体检报告显示她失身、闭合性喉外伤、肠胃肝胆功能异常、电解质紊乱、酸碱平衡失调……谭山崎回到陈家,韦成仁刚被逮捕不久,侯光辉故意杀人一案尚未开庭。
  生活似乎在一步一步朝好的方向发展。
  “说了。”陈映珍一股劫后余生的表情,拍着心口,“我现在想想都后怕。”
  “他先涉嫌故意杀人,现在搁拘留所关押。”谭山崎低头喝着温热的水。
  东山不跟北京似地,天冷了有供暖,这边冷飕飕地,出门冷,进门更冷,饶是她这么不怕冷的人,也感觉到刺骨一般的冷意飕飕地往领子里钻,跟北京那种直往脑门上撞,往脸上刮的冷,撞得人脑瓜子嗡嗡的冷不太一样 。
  陈映珍庆幸道:“如果没有你们,我现在可能已经死了。如果没有你们,我的下场估计跟负一楼那具被分尸的尸体一样吧,被封存在水泥里,可能十年二十年都没有人发现,我死了,静悄悄地死在这个地方。”
  “事情要一桩一桩的办,这俩杀人狂,谁都跑不掉。”谭山崎扭上杯盖,冷声道。
  陈映珍心头暖,忽然激动起来,染上哭腔,说:“谢谢你,还有霏姐。”
  “你不用谢我,”谭山崎软下声音,“是我谢你才对。”
  陈映珍直摇头,眼红了一圈,抽泣道:“我做不到的,如果让我一个人面对,怎么把他们绳之于法这件事,我会崩溃,我做不到……”
  从地下室出来,离开马哈镇,她更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不想回家,不问世事,只想离从前远远地,更不想再与那俩个人渣有纠葛。
  她现在最害怕的是,侯光辉只判几年、十几年,出来后又来找上她,最后一切重蹈覆辙。
  这件事情,只要想想都觉得崩溃。
  “现在就是最好的安排。”她红着鼻子,斩钉截铁道,“只要你把他们送进监狱,能判多长判多长,判到无期,你就是我的大恩人。”
  “……”谭山崎张了张嘴巴,短暂地没说话。
  陈映珍不知道,就算判了无期也能改有期,表现良好还能从有期减三年五年,不久就可以改头换面地从监狱里出来。
  陈映珍表露出来的害怕,她能理解。
  她最近这一年亦是这种心情,怕被人捉回去,继续回到以前那个不见天日的屋子。
  对此,谭山崎沉默半晌。
  须臾,她说:“我会保护你的,你不用再害怕。”
  俩人又对话两三句,门板被人轻叩。
  谭山崎没挂电话,打开抽屉拿出录音笔,直接对门外道了一声:“进。”
  门打开,是陈鹏锟的妻子,陈映珍的养母,章红玲。
  章红玲今年五十好几,也许是连生三个孩子和破产接连将她摧残,她看上去不像是曾经富裕过的阔太太,身材臃肿,脸却很瘦,双颊凹陷,间中透露出那么一丝刻薄。
  “新年过节,一大群人在外面热热闹闹的,你倒好,在房间里一个人待着,”章红玲冷声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孤立你虐待你,对你不好。”
  谭山崎不说话,沉默地看着她。
  “这么看着我干嘛?”章红玲冷下脸来,“你已经回来快两个月了,一开始可怜兮兮的一副模样也就算了,现在我家给你吃,给你住,这样也不领情是吗?”
  据陈映珍的自述,章红玲确实表里如一,从小到大都对她不好。
  以前她不懂,还反过来质问章红玲,她到底是不是章红玲亲生的,为什么姐姐妹妹都有的,偏偏她没有?
  就因为姐姐出生的早,处出感情了,妹妹还小,需要时刻宠爱,所以她这个中间的就活该被无视被敷衍吗?
  没想到……
  她还真不是亲生的。
  尽管现在已经知道真相了,可曾经的伤害是日积月累的。
  她永远不能忘记,逢年过节,姐姐妹妹都有新衣服,她却只有姐姐不要的换下来的旧衣服。理由永远都是姐姐身高窜得快,姐姐交男朋友了爱美,反正衣服还能穿,不要铺张浪费。
  ……
  从前还会装模做样的掩饰,现在反倒是摊牌了,不装了。
  “白眼狼一个,当初不救你,就是因为看清你的真面目!”章红玲不依不饶地继续说道,宛若一个在外面受够冤气,回来找出气筒散播怨气的老太太,“还挺美,搁这儿打电话,也不晓得出来帮帮忙,干活,就等着张嘴吃饭了是吧?”
  谭山崎险些气笑了,手机放下来,盖到腿上。
  “你现在说这些话,不就是因为,你和你丈夫当初做的那些破事儿,现在良心不安了,想找补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章红玲反手关上门,隔绝掉客厅的声音,冷脸瞋目,“我就说你是白眼狼了吧?你认不认?我家养你十来年,供你吃喝供你穿,供你上学,这么多年什么都没少你的吧?你现在说出这种话?”
  “你听听,这是人话吗?”谭山崎不免吃笑,“我从小在你们家,你是怎么对我的,心里没点儿数么?从你嘴里能说点人受用、狗听了不摇头的话么?”
  “你这丫头反了是吧?你说我少你什么了?你能长这么大都多亏了我们家知不知道?要不是老头老太太于心不忍,你早就冻死在二十年前的冬天!”
  谭山崎冷眼盯她,声音倒是平静:“这么激动干嘛,怎么?现在是想从我这儿听到一句,我不怪你们不救我,不救我是人之常情?我理解?做梦!”
  章红玲指着她的手直哆嗦,“你是不是早对我有怨气了?早就想气我,现在不装了?”
  倒打一耙。
  似乎失望至极,谭山崎眼红了一圈。
  她站起身,与章红玲平视,嘴角微微被冷笑牵扯,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地不屑道:“你们就是冷血怪物!跟侯光辉没有任何区别!帮凶,侩子手!”
  “你、闭、嘴。”章红玲不可置信地看她。
  “为什么要我闭嘴?实话让你不爱听了?”谭山崎随手把手机放到桌面,“但凡你们报警,哪怕一次,我都不至于这样,你们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我在干嘛?”
  “我让你闭嘴!”章红玲扑过来。
  “我在被人性侵,被人虐待,”谭山崎丝毫没躲开,平静又铿锵有力的声音也不落下,“被关在肮脏的地下室不见天日!你们非但丝毫不反省,还始终不认为是自己做错了事情!在这里狡辩!与其这样,不如死在二十年前的早上!”
  门霎时被从外打开,一声大吼镇住天花板。
  “你们在干什么!”
  章红玲回过头,满脸慌乱,立即放下揪着她领子的手。
  “我,我没,我什么,我没干……”她顿时方寸大乱,期期艾艾地看向丈夫,不知所措。
  陈鹏锟叹着气进来,倒没说一句话,牵起章红玲的手,离开这个小房间。
  门口,陈鹏锟的大女儿和双胞胎伫立在沙发旁,越过一双父母,冷眼看着她。
  谭山崎倚靠着墙,平静地吹了下口哨。
  门被陈鹏锟带上,刹那隔绝了她与爱女们的对视。
  谭山崎回到书桌旁,捡起电话,屏幕还在通话,显然陈映珍始终没把电话掐断。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她说。
  “出去了?”陈映珍说,最后的‘了’字,声线抖了一下,加上悉悉索索的纸巾摩擦声,是在哭。
  “嗯。”谭山崎回应。
  话筒里顿时没了人声,陈映珍把手机放下,传来‘咚’地沉重一声。
  沉默持续两分钟,谭山崎适时地也没说话,等她抽纸巾擤鼻涕,平复心情。
  也许她该说点什么安慰一下陈映珍。谭山崎思忖。可她不理解,也无法感同身受。
  十几年来被冷待,紧要关头被放弃,间接害她生不如死地过了好几年,这都不够她心灰意冷吗?
  可她还是会哭。谭山崎理解不能。
  谭山崎知道这世界上没有谁是非黑即白、非白即黑的,所有人都是灰色的,有好的一面,就有坏的一面。
  她相信陈映珍的养母也没有坏到‘恶毒后母’的地步,大家一起相处十几年,章红玲大约也有过对她好的时刻,会被陈映珍铭记在心的那些时刻。
  可谭山崎认为事情不能这么看待,做过坏事的人就该在心底里一竿子打死。
  没道理她恶心人十几年,到头来还要揪着那么一两件事替她找补,说这个人其实也没那么恶心,她曾经还是做过一点儿好事的……
  如果陈映珍敢这么替她养母找补,她一定当场找人,这气她受不了,顶多人也不找了。
  她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
  “你想多了吧。”诗敏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可人就是不见了,手机也给我了。”谭山崎愁眉不展。
  就在刚才,进入别墅,她无来由地有种不祥的预感。
  别墅里空荡荡地,灯火通明,就好像在告诉屋外的人,屋里有人。
  可她进来后,空无一人。
  谭山崎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如同她深信不疑世界上存在守恒定律这件事一样。
  人看不见的头顶,抑或手臂、锁骨就刻着一条技能栏,这个人也许在家庭这点上从未点亮,但她的直觉亮到闪闪发光。
  于是她马不停蹄地朝楼上跑去。罗文作习惯了回家就奔浴室,可人即不在浴室,也不在卧室。
  她的步伐渐渐变得急促,推开健身房和多媒体的门,亦空无一人。
  这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她就太迟钝了。
  “操。”谭山崎骂了一声。
  回到卧室一看,果然在桌面上看到自己的手机,拿起一看,没电了,又到处找数据线,最后摸到罗文作的书房,在办公椅上坐了大约几分钟,手机才充够电量自动开机,忙在拨打页面打出罗文作的号码。
  拨通,无人接听。
  她窝在办公椅里,抱着头指间穿插头发,开始复盘这几天的蛛丝马迹。
  因为试镜的事情,她这几天一直忙活于剧本,罗文作恢复工作,俩个人是分房睡的,生活作息跟她就完全对不上了,每天七八点起床去公司,这个时间她还在睡觉,等到晚上六点下班,她还没从形体仪态班下课,等她□□点回到家 ,罗文作要么有饭局,要么继续跟外国公司开视频会议……
  这两天可以说是没有任何交集。谭山崎深呼吸一口气,气都在抖。
  “你先平复一下心情,不要做傻事。”诗敏说,“我去联系罗生的助理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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