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吞吞地吃着烤肠,忽然意识到在场有位‘妈妈’的面相,看上去略显年轻,不像是生了两个初中生小孩的母亲,等到那个中年男人介绍他的妻子,谭山崎见缝插针夸奖一句:“阿姨看着好年轻。”
中年男人面色一个尴尬,女人的笑容也忽然垮了。她今年才二十二,刚工作没一年,可不想被个没小她多少的女生叫阿姨!
谭山崎心里一个咯噔,面不改色地看向罗文作,我说错话了?她紧张地给罗文作传达信息。
罗文作却很镇定,笑道:“是这么个辈分没错,山崎是我友人的孩子。”
中年男人哈哈干笑两声,点头附和:“那是得叫阿姨没错。”
这份尴尬持续到众人散去,车子重新出发。
谭山崎捏着那根签子,一直没记得上车前扔掉,上车了便拿纸巾包着,先扔到脚边的地垫上,说:“好尴尬啊,我还以为是他们的孩子跟我差不多大,却长得这么年轻,要感叹一句的,谁知道……是后妈啊。”
两个小时后,到了目的地,俩人到衣帽间换了正装,才转到婚礼现场,现场灯火通明,一水儿的西装洋裙。
莫时弼表演完伴郎才艺下来,终于坐下来歇一口气,忙把饭吃。
谭山崎吃饱了,把这路上的事情跟他说。
莫时弼却不以为意,说:“她的亲生孩子今年也三岁多,快四岁了。只是怕被人知,不敢带出来。”
“又不是代孕,亲生的话这有什么不敢带的。”谭山崎纳闷。
莫时弼:“她像你这么大就怀着孩子去高考,年纪小不懂事,生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生出来广告天下,以为自己很勇敢,实际上勇敢错了方向,被周围的人当笑话看待,反面教材,现在大学毕业,知道这事情做的冲动了,就不敢再带孩子出来了,宁愿带那两个继子继女。”
“原来如此。”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还是不知道年纪小生孩子有哪里错,她自小生活的地方,多的是十四五岁就嫁人的,像她这么大的,早就做妈妈了。
“你也是个不适合做妈妈的。”莫时弼听完她的困惑,摇头笑道,“孩子可不能随便说生就生,不好好养着,孩子会不高兴的,别以为他们小就不懂事,其实都能影响到。你看你就活得不怎么快乐。”
“你怎么知道我不快乐?”还是有快乐的时候的。
“一看就知道。”莫时弼饿了一整天,又胡吃海塞一顿,一下子顶住了,连喝一杯可乐灌下去,又补充道,“你婴儿时期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哭得天崩地裂都没人哄。”
操。“你们怎么老是能看穿他人似的。”谭山崎有点不高兴,偏偏她还没法说莫时弼说错了。
因着他确实说中了。
不说婴儿时期没人哄,她记得很清楚,有回两岁多在傍晚的屋子里醒来,发现整个屋子都没有人,以为爸爸妈妈都走了,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可把她吓坏了,一直记到现在。
可这种时刻,却是不少的。
“抱歉。”莫时弼倒了酒,也知道自己说多了,惹她不高兴,要跟她碰杯。
“嗯,原谅你了。”谭山崎接受了他的道歉,跟他碰杯,又不解,“那照你这么说,全天底下没几个人适合做父母亲了。”
“我就是这么认为的。养孩子就跟,”莫时弼想了下,脑海里字斟句酌,最终确定用词,“就跟搞科研的差不多,要耐心,要谨慎……不过孩子这玩意儿,有点邪门,可以是礼物,也可以是炸弹。就算你在养之前,明明定好有一个方向,但永远不知道自己养出来的会是个什么东西。”
“受教了。”谭山崎诚恳地,又跟他碰了杯。
“不喝了,”莫时弼摆手,“待会要喝个饱。”
“你们今晚住哪里啊?”谭山崎开始担忧,“你跟罗文作都这么说,你们有人负责扛吗?”
不知道哪个字戳中了他,莫时弼笑得见牙不见眼,肩膀抖起来。
“这不还有你吗?”
“雇童工是犯法的。”她皱着小脸苦恼道。
“没说会付你钱,这就不算雇。”
“你还好意思说!?”
俩人你来我往地说着话,莫时弼就要陪着新人去敬酒了,用他自己的话说,伴郎就是为了帮新人顶酒用的,不过顶的是发小和朋友的酒,他高兴,也甘之如饴。
可莫时弼酒量真算不得多好,个把月前拍戏对戏,谭山崎跟他私底下是烟酒都来。
她被莫时弼带着头次碰这些东西,烟儿抽得算好不算好,这得是见仁见智了,也恕她见识浅薄,还没见过烟能抽得多好的说法,这又不是抽量就能比赢的事情,抽出花儿来倒是略听过一二。
可酒,倒是能拼出来个赢字。直说了,莫时弼那点儿酒量,还不如她。
果不其然,他还跟着走半轮,就步履蹒跚地跌跌撞撞回来了。
“吃点东西吧。”她揶揄道。
谭山崎的位子在角落,是李小芮特意安排的,她一既不是自家人和熟人,二也不是圈内人,罗文作即愿意带着,那就跟罗文作一桌,都在不起眼的角落。
不过罗文作半途又接电话去了,回来的时候已被逮着去酒巡。
他看上去倒是比莫时弼能喝,且从容。
莫时弼说:“受不了了,我得去吐上一吐。”
谭山崎叹气,不放心,尾随他到了男卫生间,在门口听着里头吐得天崩地裂,不禁乐了。
不料婚宴进行到尾声,是罗文作扛着他上楼的。
俩人酒气熏天,罗文作即受不了自个儿身上的酒味,也略微乎其微地嫌弃莫时弼,“出息,平时那么爱喝,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结果是我太看得起你,……喝的还没有我逃的多。”
最后半句太伤人了。谭山崎跟在后头笑得肩膀直颤。
第53章 【2013】
2013年, 北京。
回到酒店已接近后半夜。
也许是前夜喝大发了,谭山崎这一觉直接睡到中午。
睡眠接近尾声,不是自然醒, 是惊醒的。
她还记得罗文作是今天的航班,便顾不得宿醉的难受,下了床披上浴衣,打开房门,惊天动地的打鼾声扑面而来, 她震惊愣住, 以为自己走错房间。
客厅餐桌坐了两个陌生人,一男一女,男的白衬西服,女的通勤风打扮,桌上摆着电脑, 咖啡,一堆文件。
他们双双朝她看过来,又双双摘下耳机。
不远处的沙发,打鼾的主人, 俨然是前夜通宵累一夜又宿醉未醒的莫时弼。
白衬西服男显然招架不住这犹如开了混响的魔音, 也不知道在这里遭受了多久的折磨,面容竟透着疲惫。
他身边的女人倒是面不改色,站起来迎着她。
“谭小姐你好, 我是罗先生请来打工的, 签过合同,我叫诗敏, 职位是经纪人。”说着, 诗敏递上一张自己的名片。
谭山崎左耳魔音, 右耳听得就不怎么清晰了,好在这位女士说话铿锵有力,重点的字该落重音的落,她在脑海里拼凑一遍,恍然大悟。
可她受不了了。做了个‘stop’的手势,径自朝沙发的方向走去,花了好几分钟,才把人叫醒。
“起来吃点东西。”她说,“昨晚吐空了吧,醒醒神,现在叫吃的。”
“两位吃什么?”她跟莫时弼说完,又看向那俩人。
俩人面面相视,诗敏先开口:“我们要意面就可以了。”
谭山崎点了头,让停止打雷开始放空的莫时弼想想待会要吃什么,便起身往另一个房间走去。
“啊,那个……”诗敏欲言又止。
谭山崎脚步一顿,这么一刹那,她忽然就明白了,这三个字分明是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于是她打通了客房电话叫餐。
她跟莫时弼都没什么胃口,便都点了意粉,然后送点解酒的上来。
待她挂了电话,诗敏身旁的男人忽然道:“对了,我叫常青。是罗生请来的律师。”
“你们……?”谭山崎给自己跟莫时弼倒了一杯白开水。
这俩人不知来了多久,咖啡都快见底了。
“罗文作几点的飞机?”她从套房的冰箱里拿出两罐酒店提供的咖啡,放到二人面前。
“谢谢。早上六点四十。”常青说。
啊。那岂不是他根本没睡,把她跟莫时弼送回来,看着歇下了,就收拾行李走人了?
真狡猾啊。她抱着水杯,没精打采地想。
“诗敏?”身后传来莫时弼的声音。
“莫先生,中午好。”诗敏微笑颔首。
莫时弼一脸菜色,表情一言难尽,似乎终于醒过来,顶着鸡窝头进了卫生间,洗漱一番出来,才终于显得精神一些。
“你怎么在这儿?”他问。
“罗先生雇我来的。”诗敏礼貌性地回答。
“你老东家呢?”莫时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一脸发愣的谭山崎。
“我合同快到期,老东家想捧小少爷上位,把我手里的艺人都分散出去了,”诗敏老神在在道,“结果少东家吸.毒被端了,老东家自身难保,罗先生就帮我约谈,把合同提前结束了。”
“这么大件事儿?”莫时弼惊讶,“什么时候的事儿?”
“三个月前。”诗敏想了下。
“还好你没被牵连……文作就这样找到你了?”莫时弼在谭山崎旁边的位置坐下,惊叹,“他可真消息灵通,我都不知道……”
“是我先找上罗先生的。”诗敏莞尔道,“我听闻他投了你一部戏,女主角是素人,我就拿这个当筹码,保证把人捧红,我能谈来的资源都给这位谭小姐,罗先生同意了。”
但似乎当事人还不知情。诗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你眼睛也未免太毒了。”莫时弼直呼厉害。
“想安心吃口饭而已。”诗敏谦虚道。
“七七,我为你介绍。”莫时弼侧身道,“这位是业内的金牌经纪人,在她手底下的艺人,就没有不火的,就算命里没红这个字,诗敏能谈来的资源,也够你干活干够一辈子的。”
“谭小姐也未必想干一辈子的活。”诗敏笑说,“而且罗先生说了,访谈综艺一律不参加,不唱歌不拍杂志,只专心拍戏。”
“是好事儿。”莫时弼感叹道,“这事儿做的……我都羡慕。”
“莫先生有想过自导自演吗?”诗敏说,“莫先生也长得一表人才。”
“一表人才就够了?”莫时弼哭笑不得,“求不来的。我没有人为我买单。”他说笑着,余光扫到诗敏旁边一直保持沉默的男士,“咦,不好意思,我宿醉一宿,脑子大清早的不够用,刚才没注意到,这位是?”
常青摆出职业微笑,脾气温和地又做了一遍自我介绍,并递出自己的名片。
“哦哦。”莫时弼看着名片上的律所,“律所红人,鼎鼎大名,听闻过的。”
好巧门铃响,谭山崎回过神,去开门。
“那你们谈吧。”莫时弼端着自己那份意粉到沙发处,打开电视机,给三人留下足够的空间。
吃完后,就麻溜的滚了。他的房间就在隔壁,一直没退。
这个套房,一时之间只剩下他们三人。
诗敏边吃,边跟她介绍自己从业这行十来年的业绩,看得出来这位谭小姐是真素人,对行业内的黑话一概听不懂。
谭山崎食欲不振地,意粉一根一根的夹,吃到最后半凉,她皱着眉,“他的意思是,想要我一直演戏?”
诗敏点头:“罗先生是有这个意向。”
“罗先生还想为你成立一个工作室,人都聘好了,就等你来。”常青忽然插进来一句。
工作室的意思,是只为她一人工作,工作性质独立,且罗文作的意思是,她不用与他旗下控股的‘独立’娱乐公司签任何经纪艺人约,只需跟影视签片约。
诗敏将桌面上的文件整理好,堆叠在一块儿,说:“这些都是剧本,最顶上这一份是拟定的合同,谭小姐过目,后续有什么问题,随时给我发信息,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再加个微信?”
谭山崎回到房间拿手机,跟俩人都扫了码添加。
诗敏很快就离开了,只留下常青。
常青的事情似乎还没完,谭山崎困惑地看他。
“是这样的,除了这件事,其实罗先生还交代了许多事情,”常青温柔地说,目送着诗敏转弯离开视野,才回屋关上门,继续道,“罗先生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去掺和,候光辉跟韦成仁的刑事案件。”
谭山崎正往室内走,闻言心里狠狠一个咯噔,没注意到脚步都慢了下来,她尽量面不改色,沉稳地说:“还说了什么?”
“这俩人杀人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现还是收集证据阶段,只等开庭审理。如果你掺和进去,暴露是迟早的事情,所以劝你保护好自己。”
“他们会怎么判?”谭山崎在餐椅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系故意杀人,根据《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规定,情节轻者,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情节严重判死刑,无期徒刑,十年以上。”常青在她对面坐下,“就目前情形,韦成仁故意杀人分尸藏尸,又三百零二条中的故意毁坏尸体……保底无期和死刑。候光辉则要悬一些,故意纵火致人死亡,但没有证据,外加绑架囚禁有人证物证,二百三十九条,轻重五到十年有期无期,现在无定论。”
“太轻了。”谭山崎轻声道,摇了摇头。
“谭小姐,你将会是公众人物。”常青以旁敲侧击的姿态点了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