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里有很多海鲜,谭山崎挑着拣着吃掉爱吃的,她性格如此,爱吃的等不到最后。
连王灵子都诧异,真有那么好吃?
“我太饿了。”谭山崎几乎囫囵吞咽。
一碗海鲜汤见底,她又向安东尼要了一碗。
恰逢有人进门,扬言要找老板,安东尼匆忙给她盛了一碗,才绕过吧台几人,到了后花园,俄语叫着:“老板!”
很快,安东尼的老板从后花园出来了。
“快看,安东尼竟然没骗人。”王灵子拍了拍她的手臂,盯着扫过帘子入内的那人目不转睛,“确实是长得帅。”
“你都要结婚了。”谭山崎哭笑不得地,招架不住她的热情,抬头看了眼。
确实好看,虽然安东尼说他老板面貌特征偏亚洲,可他的头颅轮廓,圆得放眼整个亚洲都很少见,且肤色就是一整个白人,额头眉骨鼻梁稍高,眼窝深邃,肤色偏白,头发很短,一整个板寸,也只有这个头骨和面部走势的人剃板寸才好看。额前发际边上有道白色接近于剃光的豁口,约莫是电推子不小心推狠了。
他一出现,就吸引了酒吧内多数的目光,谭山崎也看得明目张胆,随着他朝门口的方向走去而平行移动,直到他消失在转角处,传来叮铃一声,离开了酒馆。
“难道这是你的菜?”王灵子见她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男人,“原来你好混血这一口,难怪这一路上,好些男人跟你搭讪,我国的,日韩新马泰北欧,你都不喜欢,要不是你……你那个男朋友跟着你,我还以为你是蕾丝边。”
“你误会了。”谭山崎面带羞怯地转回身,小声地嗫嚅道,“我只是觉得他有些眼熟。”
“那你可能有点脸盲,”王灵子说,“不过混血儿好认点,外国人我是真认不清,那些能认出印第安美欧人的本领,我是真学不来。”
安东尼回来了,趴在吧台上,揶揄笑道:“还满意你们所看到的吗?”
“可惜我就要结婚。”王灵子做出一副遗憾的表情,伸出手,让安东尼看到手上的订婚戒指。
“congratulations!”安东尼面露惊喜。
“thinks。”王灵子捂嘴笑道。
安东尼面带笑容,叽里呱啦地说了一串话,这一句太长,王灵子听不懂,看向谭山崎,可谭山崎正神游天外,根本没注意到她的目光。
王灵子尴尬一笑,可这位朋友在旅途中时常走神,她已经习惯了。
局面忽然垮掉,安东尼也不知该说什么了,他瞳孔在眼眶里一转,似乎看到了什么,如同救命稻草。
“老大!你来了!”他朝俩个女生身后招手。
王灵子回头看去,只看见两个肩阔腿长的男人,实乃一道风景线,一前一后往屋里走,前面一位就是刚才出去的混血儿老板。
后面一位稍显陌生,上半身穿着敞开的黑色防寒服,头发比老板稍长,边走边摘手套,手背的青筋一看就充满力量感,皮肤偏白,侧面看鼻梁没有那位混血儿老板高,但对于亚洲面孔已经算是高了。
他们落座在边上的卡座,男人将手套放在桌上,因着室内供暖太足,脱了防寒服扔到沙发里。
王灵子哇哦一声,说:“又来一个帅的,不过这次的,应该就是纯中国人面孔了吧?”
“你这样,徐超不吃醋吗?”谭山崎终于回神,笑着说她。
“怎么会,我跟徐超都爱看好看的。”王灵子朝她眨了一边眼睛。
突然间,一个黑影斜过来。
他就走到身边,手搭在吧台上。
“Pinnekj tt?……Needn't.”似乎在回答他人的问题。
Pinnekj tt是咸羊排,是当地的国菜,也是圣诞大餐,其重要程度等同于其他国家的火鸡。
他似乎觉得没什么必要,回了对方一句不必。
酒馆老板跟过来,进了吧台,从他们对话的来龙去脉,谭山崎听懂了,这个男人开夜车过来,一定饿了,需要吃点东西,可无论说了什么,他都说不用,于是老板开玩笑道了一个圣诞才会吃的名菜。男人也笑着无奈回了句,不是个好提议。
老板似乎拿他没辙,便说:“那就喝碗热汤,驱寒。”
老板拿来一个干净的碗,盛了一碗海鲜汤,端着就要往吧台外走,却忽然间一愣,只不过几秒钟,他道了句奇怪,离开了吧台。
“他刚才怎么在看你?”王灵子诧异地,扭头看向身旁的同伴。
谭山崎一直低着头,半边勺子还含在嘴巴里。
“谁?”她装傻,扭头看过去。
有限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没被桌子挡去的上半身,黑色衬衫顶上两颗扣子没系,露出一条银色的细链子。
第55章 【2015】
2015年, 奥斯陆。
吃完晚餐,谭山崎预备上楼休息。
被安东尼从后叫住。
安东尼给了她一支药膏盒子,告诉她, 这是他白天看到她受伤,托老板买的药膏。
“不过这是在中超买的,中国制造,成分都是中文字,我不清楚能不能用……”安东尼迟疑道, “还要麻烦你辨别一下。”
谭山崎几乎受宠若惊, 她感激地接过来,是云南白药,正巧可以对标淤青。
“能用的,替我谢谢你的老板。”她小心翼翼说着,下意识往那两个男人看过去。
她到现在都没分清楚, 哪个是安东尼的老板。
安东尼叫那俩人都称为boss,只是一个是boss,叫另一个是bosses,第三人称单数, 不仔细听, 都听不出来。
安东尼似乎听懂了她的犹豫,告诉她,酒馆老板有两位, 一个是经营的老板, 一个是投资的老大,经营的那位给他开工资, 所以叫boss, 投资的那位也是老板, 只是不常见到。
“bosses听我叫boss为boss,却不知道称他为什么,就开了这个小玩笑,后来我们就一直叫他bosses。”安东尼拿着抹布,擦拭湿津津的桌面。
见有话聊了,谭山崎便也不急着上楼,她打开盒子,接下文,“这家店开很久了吗?”
“几年?”安东尼想了想,“我在这里工作有三年了。大约也有四五年了吧。”
一旁,王灵子不知道他前半段在叽里咕噜什么,但后半段捕捉到受伤和买的单词,加上药膏就摆在桌上,便想说几句好话,毕竟她们现在就住在这酒馆中,物美价廉,说不定能收获意外之喜。
王灵子:“听说这里的老板曾经是当兵的?”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表示剃得这么寸。
不料她话音刚落,余光却看到话题中心人物朝她们走来,吓得飞快回过头。
“在聊我?”辛泽西好笑地问。
“yep.”安东尼点头,“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后来开了这家店……”
颇有一种在老板面前说是非的不痛快感觉,他说着,回头礼貌微笑地看向老板,希望他走开,好让大家继续放松的闲聊。
辛泽西心下了然地绕过他们,进了后厨。
“失陪。”安东尼自然不能让老板独自进后厨。
没几分钟,辛泽西就从里出来,却杵在吧台里,直勾勾地盯着两位女士。
准确来说,是盯着谭山崎。
谭山崎僵在椅子上,平静的目光又变得茫然和恐惧,下意识地身姿往后仰,试图与男人保持一段距离。
帘子卷起,安东尼端着餐盘走进来,对着还杵在吧台的男人,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话。
没人听懂,不是英文,应该是本地话?反正在谭山崎知识盲区里。
安东尼还要上餐,理会不了他们几个人。
吧台的局面仍在僵持着,王灵子见他们都不说话,相对尴尬,熟知自己那半路好友的‘自闭’性格,刚想打破沉默。
老板却突然用英文开口:“你在安东尼的描述中,是需要保护的小动物。”
他撑着吧台的手缓缓收回,笑着说:“可是,需要被保护的东西,叫做小宠物,那是需要主人的东西。”
“不要让自己成为这样的人。”辛泽西将餐盘上的甜品Eplekaka放到两位女士面前。
“苹果蛋糕,不收钱,慢用。”
这个举动,无疑令本就喜欢他的王灵子,彻底被俘虏了欢心。
“太感谢你了,这看起来好好吃。”王灵子夸张道。
谭山崎却没出声,她看着焦黄散发着香味的Eplekaka,攥着云南白药的白皙小手指骨泛红。
安东尼上餐回来,见老板还在这里,正要嬉笑说些什么,注意到现场氛围的怪异。
“hello?”他打量着这几个人。
没想到老板看也没看他,目光仍落在吧台那位看着温驯的客人身上,那位客人亦在跟他对峙。
只不过前者是逗野猫似的懒散松懈,后者是野猫被挑衅一般,不谙世事的大眼睛里满是警惕。
突然间,谭山崎推掉桌上的碗勺和药膏,不做声色下了高凳,边戴上口罩边闷头往楼上跑,活像一只灵动逃跑的小猫。
“啊这,”安东尼看得目瞪口呆:“她……”
王灵子亦感到吃惊,但不得不为同行的朋友解释,无奈词汇量有限,最后是掏出手机翻译。
“实在不好意思,我的朋友胆子比较小,其实她为人很nice,也许是被吓到了。”
“她脸上的淤青你们也看到了,其实是发生在旅途中,有一个男人一直在跟着她,纠缠她。”
“我和我的男朋友亲眼看到那个男人用拳头揍她,她在地上爬不起来,如果不是我们及时阻止,恐怕事情会更加严重。”
“她连我的男朋友,活着同行的男人的接近,都心理抵触。”
“更别说那人是她的男朋友了。”
安东尼惊讶,却又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脸上的瘀伤,一看就是被人打的,只是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被家暴……
“小可爱,生命坎坷啊。”安东尼感到唏嘘。
“老板,”他回头戏谑地看着辛泽西,“怎么处理?”
“我哪知道……”辛泽西摸了摸鼻子,端着餐盘回到卡座,对上罗文作的视线,他一阵心虚,又困惑不解,用中文说,“几年不见,她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你说什么了?”罗文作看了眼楼梯的方向,“她没把你认出来?”
“看上去是不记得我了。”辛泽西拿着叉子,往Eplekaka切割,心不在焉道,“也正常,她那时候那么小,四年里我们就见过两次,不记得也正常。”
“不会,她记人厉害。”罗文作也吃起来。
他收到消息,就开长途从特罗姆斯郡过来,一路都没进食,此刻饿得慌。
“继续说,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辛泽西喝了口酒,搭配甜品,心里巴适。
罗文作忽然没了胃口,却也没放下叉子,“如果她还执意……我打算给她机会了。”
“嗯?”辛泽西意外地看他,却又觉得罗文作的这个决定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他进食的速度慢下来,挑了下眉,“理解。我们以前总好奇你这说一不二的性格,以后哪个女人能容忍得了你。但那年见过三七后,就觉得你也不是那么没耐心吧,至少对她挺包容的,实在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后来你说她喜欢你,虽然你不赞同,觉得这件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想提前结束任务,但你这么多年不还是放不下人家,她做的那些事,你看着提心吊胆,雇人善后,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我把她当后辈看待。”罗文作纠正他的想法,“我对你们都很有耐心,辛泽西。”
“好好好,后辈,不要气急败坏,不要叫我全名,我从小到大最怕你跟姐叫我全名。”辛泽西说,“但是你说机会……”人家都有男朋友了,你现在才说机会。
辛泽西叹了口气,一言难尽。
恰逢安东尼上餐,将两份焗意粉端上来。
“老大,老板慢用。”他说完,就要退开,却被罗文作叫住。
“老大?”他回头。
“那位女客的脸,怎么伤的?”罗文作看他。
“哦。”安东尼抱着托盘,如实地把刚才的对话道给罗文作一遍。
罗文作愈听,脸色愈发的差。
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眉眼都快压下来。
“她交男朋友了?还打了她?”
“他死定了。”辛泽西摇头,“敢打我们崎崎。”
“你去哪里?”他看着罗文作拿起手机离桌。
“……出去吹吹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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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后,安东尼授意端了一盘今天下午才进货的山羊奶酪和驯鹿香肠,推着餐车乘坐老式电梯到七楼。
这栋建筑在奥斯陆多年,后才被装修成为酒馆和旅馆,隔音能力有限,七楼却是寂静无声的。这个时间,几乎没有人会待在房间里,大多数客人会在外面猎艳,或在楼下喝酒。
安东尼踩着柔软厚重的地毯,轻手轻脚地找到了703的房间。
门铃太响,怕惊动了房间里的人,就在他举手轻叩房门的瞬间,屋里隐隐约约有呜咽的哭声传出来。
安东尼怔怔一愣,停下敲门的动作,看向正靠在门边上一米的老大。
显然罗文作也听到了女人的哭声,冷着一张脸,眉骨下压着的阴影,颇有一番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前奏。
安东尼顿在原地,有些无语,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可老大不走,他也没法子离开。
他们不言不语地,在门外等了几分钟,就在老大耐心告罄,移步离开时,安东尼再等不下去,停手轻叩房门。
屋里哭声瞬间消停,罗文作冷眼轻睨他,脚步不停,仍是走开。